6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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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生揪着红鸾让她坐下，说：“坐好了我说。”

红鸾跟龙沁白都看逢生,眼神却大相径庭。

红鸾还是把眼睁得圆圆,用一种干净可爱、准备听故事的眼神望着逢生。

龙沁白看逢生,失望、防备、愤怒，十分显著的“你已伤了我的心”。

龙沁白说：“原来我从你身上测到的死而复生，是这个意思，真是不枉你绝处逢生这个名字。”

红鸾说：“他找人杀你，本来就很坏了，结果还没死！罪上加罪！”

红鸾这个气势，简直是在示意逢生现在就去死一死。

逢生像没听见，对龙沁白说：“打仗两年，展炎皓在亢龙要塞已经有了名号，他们都叫他炎主。最近大乾一批‘神隐’失踪,展炎皓亲自去查,落进了圈套，你要救他吗？”

红鸾先喊：“救！”

龙沁白看着逢生,本想也忽略他的话,结果做不到，说：“谁的圈套？”

逢生说：“鬼侯。”

龙沁白睁眼：“他还活着呢？我的天这是什么生命力！”

“他两年前攻打你的山庄被青帝抓走,后来鬼侯买通了看管他的大乾军,逃走了。”

龙沁白无语，大约实在是有钱能买鬼推磨吧。

逢生说：“这就是你的大乾。”

龙沁白抬眼看他，说：“这也是你的大乾。逢生，你知道我听不只一个人跟我说过一句话。”

红鸾配合：“什么？”

龙沁白死死咬紧后槽牙,几乎是把话给挤出来的，她说：“逢生是大乾唯一的干净。”

逢生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他的眼珠在眼眶里移了移。

红鸾闻言抬头看逢生，没太领会“干净”的精神，她说：“也没有蔚文长得干净啊。”

龙沁白说：“他们说，如果大乾有一个人是他们绝不会动的，那个人就是逢生。”

逢生跟龙沁白对视，龙沁白眼睛一热，猛然被逢生眼睛里的痛苦烫了一下子。

逢生的瞳仁颜色比别人的浅淡，眼比别人的清透，明亮如星。

但这是好忧伤的星。

龙沁白想到她梦中曾见遇见过的哭泣的星辰，就是这种样子的。

逢生从龙沁白眼中看见自己，眼角含着最后一丝干净。这干净的善意重重落回心间，激起万重泠然的珠玉。

逢生痛苦，因为他曾经真的是天上月，丰神如玉。

他们说逢生少将，少有的天纵奇才，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注】

像天上仙，不似人间人。

可是后来他的一颗丹心落入渠沟，辗转碾碎，碎成黑暗的种子，扎根在腐朽泥淖中。

人说打碎牙齿和血吞，他把自己清白的血肉风骨跟纤尘不染的少年气全都吞进肚子里，任由其腐烂，变做养分，滋养血肉、重塑骨骼。

化腐朽为腐朽。

直到腐烂之中长出新的组织，贯穿奇经八脉，将他化作一个新的人。

一个幽灵，隐藏在面具下，浸泡在阴谋之中，潜行于黑暗世间。

龙沁白跟红鸾都被逢生的眼神震了震，龙沁白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口。

逢生眼神恢复淡漠，说：“知道咱们是什么亲戚吗？”

“我们叫你表哥。”红鸾抢着说。

“其实已经三代外了，不算近亲，”逢生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有机会做王储的。”

“你也没有想过做国君吧？”龙沁白说。

逢生说：“从未想过，可是我太年轻了，只知道奋勇向前就是前途无量，不知道收敛锋芒，风头太过，必定就是无妄之灾。”

“这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龙沁白说，“九藏。”

“九藏叔叔又干什么了啊？”红鸾简直是服气了，这么不要脸的一个人，竟然还能活到七年前。

“先是我跟青帝的父亲，被陷害叛国，公开处刑。然后是我。”

“你大脑受伤不是意外，对吗？”龙沁白说。

逢生摇头：“不是意外。”

“啊？我们小时候还嘲笑你呢！”红鸾很难过，觉得自己小时候忒也不懂事了，她站起来，“啪”地给逢生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逢生难得笑，看红鸾这么可爱也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笑。

红鸾一抬头，“哎呀”一声，说：“逢生表哥你笑起来好像我们哥哥长狄啊！”

龙沁白心叫危险，赶快说：“一点都不像，红妹你是睡傻了吧！”

“你看这个棱角，太像了！你是自杀把自己给搞晕了看不清吧！”

“就是不像，你让逢生表哥自己说！”

逢生：“……”

逢生：“不像。”

他其实想问，长狄哪位啊？

红鸾只能少数服从多数，心中不甚高兴，多像啊。

龙沁白：不能像，坚决不能像。这要是像了还了得，三代之外，都允许谈恋爱了！红鸾这颗高纯度的恋爱脑，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

被红鸾这么一打岔，敌对跟紧张的气氛松了松，龙沁白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一些，她问：“逢生，你是怎么被陷害的？”

逢生说：“我那会儿才18岁，已经打仗5年了，什么都不怕。”

“你现在多少岁？”龙沁白问。

“35岁。”

龙沁白说：“你等会儿我掐指算一算，我的天，你是开国元勋啊！”

“开国元勋不是这么用的，但是的确，我13岁的时候，跟乾龙国君一起，打下了大火三星宿。”

红鸾瞪大眼，这是什么概念啊？

这是十三岁的人干的事儿吗？

她喊：“十三岁的人应该像我们一样玩泥巴吧沁白？”

龙沁白：“谁跟你‘我们’，谁跟你一块玩泥巴？我可是向来都在做正紧事。”

红鸾说：“你之前明明跟我差不多，是被割喉之后才变了好吧……啊……”

红鸾越说越声低，说到后头觉得太尴尬了，伤害龙沁白的罪魁祸首不就是逢生么？

龙沁白说：“人，要么在千万人里头藏着，要么带领千万人。逢生的志向，刚好就是带领千军万马而已。不要自卑红妹。”

红鸾说：“有什么可自卑的，我就爱藏在人群里头，多安全啊。”

逢生说：“我18岁的时候再次出征，那时候乾火边境突发许多大事件，不安稳到了顶峰，流民遍地，因为神子出世了，他比其他任何人都强硬。”

“就是那一次，你被陷害了，对吧？”

“嗯，神子跟九藏合作，买通了我手下一个副将，在我每天喝的茶里头做了手脚。”

“你根本不是伤到了头，你是被下了毒！”龙沁白说。

“是，我变成了个傻子。”

红鸾觉得好难过啊，她变成傻子跟逢生变成傻子不一样。

就好像她手脚若断了，跟一个舞蹈者手脚断了不一样。

她本身也没多精，傻就傻了。可逢生，十三岁就名满大乾，智多近妖，难得的是，他整个人正直清洁，光风霁月，为国为民。

是许多人都“可望不可及”，站在了很多人把脖子仰酸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傻了就太痛苦了。

逢生说：“那时有一个女孩，从小跟我在一起，我等她十八，就要结婚的。但是她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呢？”

一夜之间突然不再前途无量，不再风光无两，而他心爱的女孩……

逢生说：“后来她嫁给了九藏的三儿子。”

红鸾捂嘴，眼中已经有泪。

逢生傻了的时候她还没出生，要是出生了，她咬死九藏！

红鸾抽泣着说：“九藏叔叔……呸，九藏那老王八真是死得太轻巧了！应该鞭尸！那个，应该挂在外面三十天！”

龙沁白一时也无语，伤人者高高挂在金字招牌上，被伤害的人连个庸人都做不成了。

青帝比逢生小三岁，他喜欢的那女孩出嫁的那一天青帝也满了十八。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龙沁白、红鸾、月乌出生，青帝把自己名字改成了青帝。

龙沁白抹了眼角的泪，对逢生说：“我的臂弩你看见了吗？”

逢生说看见了。

龙沁白说：“臂弩是青帝给我做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图标，是菊花。”

龙沁白不用多说，逢生已经知道这个“青帝”的含义了。

逢生的王宫别院里，种着满院子的菊。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注】

——我若能做主，我要让菊与桃李一起芬芳。

——我若能做主，我要逢生站在花团锦簇当中，把坏人的招牌摘下来，还逢生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公道。

可惜那时候的青帝，什么都做不成。

逢生记得的，那天他喜欢的女孩结婚大典，九藏当然要给自己儿子大办一场。

他也去了，很多人都笑话他，故意要他出丑来活跃气氛，甚至他们要逢生捧着一大捧花，站在典礼的中央。

看客乐颠颠的，逢生笑嘻嘻的。

新娘笑得好甜蜜，笑得脸都僵了，但只是笑，不停地笑，——她怕一停了笑，就哭出来了。

青帝匆匆赶过来，拽着逢生离开，逢生闹起来，不肯走，他真的痴傻，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一定要参与这一场婚礼。

大家见闹，起哄得更起劲了。

长曦王妃坐在九藏旁边，黑着脸说：“你为什么这么折辱这孩子？你太刻毒了。”

九藏陪笑：“王妃过奖了。”

王妃说：“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沁白出生，青帝更名，逢生醒了。

他傻了的这三年，长曦一直在想办法治他。

逢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悄无声息地继续披着痴傻的外皮，开始他的复仇计划。

到了现在，龙沁白已经猜到了，她说：“九藏骗你说青帝谋反被发现了，要你杀害长曦我母亲，你其实是知道的，你已经清醒了。”

逢生说：“可惜忘不了。”

如果能忘记傻了的那三年，他或许还能好好活下去。

可惜忘不了。

逢生说：“我知道九藏把我宫里所有人都训练成了转灵人，也将计就计，帮助九藏推行他的计划。但那天损龙事件，我叫人放走了长曦。”

“她人呢？”龙沁白一震。

逢生说：“原本我要放走她，但是她被人救走了，不是，是仙族。”

“仙族救走了我母亲？”龙沁白已经听懂了，但还要忍不住确认。

“是，他们带你母亲去了仙境。唯有魅族找得到仙境。”

龙沁白笑起来，展炎皓就有一个魅。

红鸾这就不高兴了，她说：“那你为什么不把沁白也一起放走啊？”

逢生说：“她还有事没完成。”

红鸾还是生气：“那她就应该受伤么？”

逢生当时根本没在意龙沁白这小丫头，觉得死就死了，大乾这些王公贵族，每一个都死不足惜。

龙沁白知道长曦没死，太高兴了，根本不在意逢生那天对自己不管不顾，任由自己被砍三刀，成了个漏风的口袋，还差点成为转灵人的桥。

她挂心了七年。

他们都以为龙沁白不怎么在意母亲，事实上就是因为太在意了，所以碰也不能碰，说也不能说。

龙沁白说：“那我知道了，你曾经的部下那时候已经很多都握权了，比方缉审司，就有你的人。”

红鸾跟蔚文曾经去缉审司看过一次尸体，有一个二把手接待了他们。

就是那个二把手，瞒天过海，瞒过了跟逢生有关的一切。

那段时间逢生忙得很，又要出去安排所有的事，还得演尸体。

等到九藏下马，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他将逢生的“尸体”偷走。

红鸾不理解，对逢生说：“逢生表哥，你不是死了吗？难道你也转灵了？”

龙沁白说：“营养液。”

“是，你们叫营养液的那东西，叫做心泉，起死回生。我确实已经半死了，后来被他们泡在心泉当中，一礼拜就好了。”

“那为什么展炎皓跟木雀要泡三年？”

“因为他们要被改造成傀儡人，身体恢复活性不过就需要几天，但是要彻底改造，就得这么长时间。再泡下去，身体跟灵都可以被分开，所以心泉其实又被叫做洗骨泉。”

“这么神？红鸾也是这么醒来的吧，你哪儿来的心泉？”

逢生说：“嗯，我找来的，仙族的修行之物，我找来之后找人人工复制了其中的元素，后来大规模制造，就是你们看到的营养液。”

然后他先培养出了一批上古神兽机甲，后来就是傀儡人。

“然后你救了月乌，跟龙天钺合作了是吧？”

“我跟龙天钺的合作早就开始了，从扳倒九藏开始。”

龙沁白皱眉：“天钺等于是你一手扶持上去的。”

逢生说是。

龙沁白说：“风从龙也是你跟月乌设计的。”

逢生又说是。

月乌有问题：“为什么救月乌？”

龙沁白叹息：“我的傻妹妹啊，那是救月乌吗？月乌就应该呆在流放星，还能平安到老，有个全尸。现在她出来蹦哒，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逢生默认了，他的确就是要培养月乌，让月乌以为自己能成大事，到最后发现自己是一枚棋，还是不重要的那种弃子。

龙沁白想了想说：“怪不得你跟月乌能在宫城当中横行无忌呢，我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后悔，他就不应该那么快让天钺当国君，搞出这么多事。”

逢生在心里说，你父亲不会知道了。

乾龙其实还不想退位，更不想轻易把龙天钺扶持上去，但是他也没办法了，他被杀死，身体里住进了逢生曾经的一个部下，殊离珠。

所以他退位了。

龙沁白忽然咂摸出什么，对逢生说：“我突然发现天钺真是了不起，现在我被关起来什么事都不能干，展炎皓还被指使着帮他打仗。就应该改名叫了不起的龙天钺。”

逢生没说什么，这些计谋，多数是他提供的。

“但是，”龙沁白看逢生，“你跟我一样，是迷弟迷妹收割机，我认。你的部下都对你忠心耿耿。天钺呢？他简直就是个变态，他还杀了我一个看护呢！手起刀落，一看就习惯杀人，他这样，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效忠呢？”

逢生说：“他不需要人为他效忠，他只要把他要做的事做了。”

“为什么啊？他这么只看眼前，不看长远吗？”龙沁白说，“他这么具有破坏性，国君当不长久的。”

逢生抬眼：“你不知道？”

“什么？”

“龙天钺从小被巫女泡在一种毒里面，他活不过四十岁。”

“嗯？”龙沁白跟红鸾同款懵。

龙沁白说：“他今年多少岁？”

“四十。”

龙沁白红鸾：“……”

“那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呢，事还没办完，不敢死。”

龙沁白说：“怪不得他这么胡来，原来根本就没有给自己什么后路啊。那你说他到底要干什么？”

逢生看龙沁白，说：“他要改天换地。”

“咱们家的人，咋都是干大事的人啊？”红鸾简直自卑，“就我没出息。”

“你可别有出息了，最后就数你命好。”龙沁白说。

红鸾吐吐舌头：“主要我也有不了啥出息嘿嘿。”

龙沁白说：“巫女为什么那么对天钺？不是亲儿子吗？”

逢生说：“巫女是以房日兔星宿公主的身份嫁给国君的，嫁过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是巫。但是从她生了孩子之后，她身上的某种诅咒开始应验。她变形、掉发、变瞎。”

“而她认为一切都是龙天钺的错。”

“对，她折磨龙天钺，一直到天钺十岁，她彻底变得不能看了，生病死了。”

他们以为巫女死了，悄悄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秘辛大家恨不得都一床大被盖起来，没人要说。

很快乾龙国君娶了豹营圣女。

龙沁白：“怪不得人家说多半不成器都怪原生家庭，像巫女这样的，就应该让她下岗！”

但是后来天钺反控制了巫女，把自己得到的折磨，加倍还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逍遥游》，庄子。

《题菊花》，黄巢。

今晚要去看《双子杀手》，今年最期待的电影，所以二更会晚哦。

对啦24号这篇文要限免，可以攒着到时候再看，追文的宝宝给我留言我给你们发红包补一下看书钱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