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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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深春，桃花朵朵。

宫门外熙熙攘攘停满了马车，车里坐着的都是新选入宫的秀女。

只是今年有些特殊，都是秀女，可是各有不同。

礼部三年一选秀，选的是伺候皇上的妃嫔。

内务府两年一选秀，选的是内宫伺候的宫人。

今年可巧，两拨人马撞到了一起。

秀女们排成两列，其中一列七八个秀女，个个踩着高高的花盆底，一手摇着手帕，一手虚虚搭在身边丫鬟的手上，端的是高贵优雅，恨不得将这十几年学的贵女仪姿全使出来。

排在这列最前面那个是今年位分最高的仪贵人，她微微抬起下巴，瞥了眼身侧明显衣着姿态都稍逊一筹的女子，口中嗤笑一声，“小小宫婢也敢与本贵人并头站，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身份。”

她瞥了眼女子腰间挂的玉佩，嘲讽之色更加明显，“方佳兰漪。哼！包衣就是包衣，这辈子都是奴才。”

刚入宫的妃嫔都有几分傲气，她又是本届秀女中得封位分最高的，难免摆起谱来。

被她点到名的女子眼中厉光一闪，正欲与她辩白一番，被身后姐妹扯了扯衣袖，小声提醒说：“兰漪姐姐，这是新封的仪贵人。”

方佳氏兰漪脸色白了一白，她的家族本也是门庭显赫，祖父是朝中二品大员，换做从前谁敢这样歧视她。

只是被“包衣”之名拖累，一朝入宫门，为奴为婢，为人唆使。

她咬了咬下唇，心有不甘地后退半步。

仪贵人满意的扶了扶头上的珠钗，目光一转，见一行人从宫门出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身材高挑纤细，眉眼精致，身着湖蓝色穿花旗装，乌黑的发髻盘成最常见的“两把头”，头上簪的是精巧的烧蓝流苏步摇，步步摇动，通身气质高雅。

她心下疑惑，这是何人？

妃嫔不像是妃嫔，宫女不像是宫女。

仪贵人皱了皱眉，往身边的小太监那边凑了一步，低声询问：“公公，那是谁？”

小太监低着头，声音微微发颤，“那是玉融姑姑。乾清宫正二品女官。”

六宫都设有女官，却没有品阶，唯有乾清宫女官不同，直接听命于皇帝，代行内宫诏令，那是实打实的正二品，拿得还是朝廷的俸禄。

玉融姑姑是女官之首，她的品阶仅次于一品内总管梁九功。

令小太监害怕的并不只是她的地位，而是她跟在帝王身边日久，将帝王的不怒自威和铁血手段也学了个七八成。

宫女太监中常有这样的流言：“玉融出手，小鬼吓走！”

转眼间，玉融已经带着人行至眼前，宫门口的宫女太监齐齐弯腰，口中称：“见过姑姑。”

宫女做到这个地位，真是独一份的气派！

仪贵人一怔，走近了，才看清这位女官的容貌，当真是皎若秋月，耀如春华，她面容清冷，平静的眸中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却如深渊一般难以窥探。

这样容貌的女子放在皇上身边贴身服侍，仪贵人隐隐感觉到了威胁。

玉融并没有理会这群妃嫔，径直走向宫女那一列，拿出名册，点了几个人出来。

这几个宫女，是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或是先祖中有为大清做过贡献的，虽然是包衣旗籍，但是皇上体恤臣子，点了她们到乾清宫伺候，到了年纪再放出去，也算是一份恩典。

顺贞门有三个入口，宫女们各自背着一个包袱，跟着嬷嬷走小侧门。

另一边的秀女，昂首挺胸跟着内监从顺贞门正中大门而入。

地位尊卑，一下就显露出来。

一边是八旗贵女，一边是上三旗包衣，一边是主子，一边是奴才。

而玉融是女官，不是普通宫女，她最特殊，走的是第三道门。

宫女入宫，本该先去内务府安置，但玉融却领着她们直接去了西六所。

初夏日头好，清风拂动，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

西六所的桃花开得尤其好，古方上说，桃花泡酒后匀面令人好颜色，每年这时，宫女们就换上轻薄的衫子，提着花篮采花瓣，一个个美得犹如仕女画。

这样的消遣法子格外有趣，一边攀枝折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有声。

“皇上这样看重晴巧姐姐，想必封女官也是迟早的事。”

晴巧近来是康熙身边的红人，众人都奉承她。

晴巧捏了朵桃花，在鼻尖轻嗅，漫不经心的说：“别胡说，我只是得了皇上几句随口的夸奖而已，有玉融姑姑在，哪轮得上我当女官。”

有宫女凑过来，讨好说：“姐姐这是哪里话，皇上的夸奖，咱们想要还没有呢。再说了，玉融姑姑也快到出宫的年纪了，她一走，女官这位置铁定是晴巧姐姐的。”

晴巧满是不屑地将手中的桃花扔进怀中的花篮。

凭什么要等玉融走了她才能当女官，像是玉融施舍的一样。

边上有人看出她的不满，连忙说：“玉融姑姑不过是正二品，我看呐，以晴巧姐姐的能力就是正一品也当得。”

这马屁拍得晴巧通体舒畅，从枝上摘了朵桃花，簪在那个宫女头上。

门外的人将这番话听了个全乎，后边新进宫的宫女偷偷将目光放在玉融身上。

玉融神色不变，带着人大大方方走进西六所。

晴巧最先发现，唇角一扯，妩媚动人的脸上带着隐隐的讥诮，“玉融姑姑不在自己院子享福，怎么也会来我这小小的西六所？这可是头一回，稀罕！哟，还带了这么些个脸生的小宫女。”

玉融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尚未开口说话，头微微一侧，她身后两个内监就直接冲了上去，一人扯住晴巧一只手，让她无法脱离桎梏。

“两个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连我都敢碰！放开！”晴巧勃然大怒。

这一番举动，惊到的不止是晴巧，还有院中一众的宫人，都是胆子小的姑娘，吓得三三两两缩在一起，生怕被殃及池鱼。

不过晴巧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处置的小宫女，就算出言无状，也不能这样不留情面。

可下令动手的人是玉融，没人敢上去触她的霉头。

“你到底要做什么？”晴巧气的发抖，当着满院子奴才的面被玉融侮辱，这样的奇耻大辱，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绝对不会放过玉融的！

玉融目光平静，淡然的眸光落在晴巧身上，让她平白无故觉得后背发凉。

忽然，玉融开口，说：“皇上口谕，宫女晴巧窥伺帝踪，与太监私相授受，向宫外传递消息，杖八十。”

听到这样的消息，众人满是震惊。

玉融是康熙的近侍，她的话不会有假。

晴巧头皮发麻，她拼命的想要脱离两个小太监的桎梏，“你胡说，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放开！我是御前一等宫女，你们这群狗奴才放开！”

都是御前的人，玉融的一言一行就代表着康熙，晴巧算个什么东西，还命令不到他们身上。

几个太监端了行刑的长椅过来，看样子，就是要在西六所行刑。

围观的宫女们面面相觑，八十大板，那就是生生的要了晴巧的命。

认识玉融的都知道，她冷情冷血，铁面无私，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她说了八十大板，那就一下都不会少。哪怕你在第一下就断气了，剩下的七十九下也得照数打完。

晴巧见了脸色惨白如纸，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滑落，尖叫着，大喊着，诅咒的话层出不穷。

“索绰罗玉融！你不得好死！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玉融长身玉立，静静站在院中，对于晴巧的话充耳不闻，仿佛被骂的不是她一样。

玉融的不理不睬完完全全刺激了晴巧，晴巧凄厉地尖叫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奋力一挣，两个小太监一时疏忽，竟被她挣脱了，晴巧猛地扑上去揪住玉融的衣角。

“玉融，玉融姑姑，你饶我一命，我求求你。我交代，是别人指使我这样做的，我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你饶我一命吧。”一边喊，一边眼泪从眼眶出来，晴巧满怀希冀的喊：“是三阿哥，是三阿哥指使我的。”

两个小太监连忙上来想将晴巧拉开。人之将死，晴巧用尽全力，死死拉着眼前最后一根稻草。

玉融神色冷清，“满口胡言，诬陷皇子，罪加一等。”

十二个字，晴巧眼中的光渐渐熄灭，她咬牙切齿，“索绰罗玉融！你不得好死！”

玉融低头与她对视，在晴巧眼中，玉融窥出了一丝疯狂。

下一刻，晴巧双手死死扒住玉融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狠狠地往下一划，刹那间，玉融手臂被抓出三条血淋淋的痕迹。

有胆子小的宫女惊叫出声，玉融只是微微皱眉，在小太监的帮助下，她扯开晴巧的手，淡淡转身，衣摆翻飞，划出优美的弧度。

“杖毙！”玉融说。

两字一出，身后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晴巧不敢置信的看着两个拿着刑杖的太监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一晕，就更方便动手了，两个太监一左一右的站着，拿着重重的刑杖，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都是宫里有名的行刑太监，手上都有真功夫，那板子打得一下比一下利落，一边打一边报数，没几下，就把晴巧打得皮开肉绽，肉沫横飞。

宫女们缩着脖子不敢再看，可噼里啪啦的杖责声不绝于耳。

也不知道晴巧还有没有气，后背的肉打成了沫，浓重的血腥味涌入众人鼻尖。好几个宫女已经撑不住了，尤其是刚进宫那几个，一进宫就看见这样心惊肉跳的场面，直接给吓晕过去了。剩下几个没晕的，也捂着胸口吐得不行。

方佳兰漪也是被玉融选入乾清宫的宫女，她跪在人堆里，强压住胃里那股反复翻腾的酸水，目光灼灼的看着站在院中气势逼人的玉融。

被晴巧抓伤，她的手腕还在流血，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样的场面下，她如日月之辉般耀眼夺目。

杀鸡儆猴。

对！就是杀鸡儆猴！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犯了宫规的晴巧杖毙，今后，谁还敢再动那些个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