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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科举不糊名,严侍郎仔细翻找一会儿,就在一堆答卷中找到了如愿的呈上去。
独孤明夷信手翻过前半部分近似明经科的填字,匆匆扫过倒是没见什么错漏之处,后半部分则是近似进士科的策论。
和当日来行卷时特意作的文章不同,策论中不仅不见炫技似的高屋建瓴气势磅礴,甚至中心都非黄老之学,结尾处大胆地写治国当以儒、以法,倒是和独孤明夷的政见暗合。他与独孤清闻的理念其实差不离,更重务实不爱清谈,只是受胎毒所制不得不投身道门,反倒引得天下人误以为他真爱逍遥无为。
于是他不免觉得如愿这篇策论更好,细细反复看了好几遍,从流畅清晰秀丽洒脱的字迹中想象她的模样,是不是轻抿嘴唇,饱蘸着浓墨一气呵成,末了还得像孩童玩闹一样用力冲着答卷呼一口气。
脑内勾勒出的女孩身影越发清晰,好像真亲眼见着一样,独孤明夷忍不住微微一笑,指腹极轻地抚过落在答卷最上方的姓名。
“方才已由臣及几位员外郎看过,背诵填句并无大差错,只偶有两处笔误。策论中的政见虽有些稚嫩,但胜在直抒胸臆又不失文采。”严侍郎观察着独孤明夷的神色,适时开口,“依殿下的意思,不如就点为一甲?”
独孤明夷想了想,倒没说不妥:“可有诸位觉得能与之相较的?既是科举,公平起见,我想看看别的。”
严侍郎称是,回头另找了两份答卷呈上。
独孤明夷草草一看,一份的署名从未听过,填句一字不差,策论也一字未改,中规中矩,不像现写,倒像是提前写好由人斧正后默上去的。
另一份则出自谢长吟的手,字迹婉丽,策论中通篇以“道”为中心,玄之又玄,更像玄学清谈,但胜在文笔工整绮丽,乍一眼看还挺唬人。
独孤明夷仔细看完两张答卷,对比完,在较规矩的那一份上点了点:“两卷相较,这份更好些。但有押题之嫌,我不敢一口确认,劳烦诸位再仔细看看。”
“此卷不录。”他再点点谢长吟的那份,想想又说,“不过文采尚可,若无更好的,便点三甲。但勿去嫏嬛局,玄之又玄误人子弟,既好玄学清谈,去清言台。”
“……是。”严侍郎犹疑片刻,低声问,“殿下,此卷出自长安谢氏,是嫡出的三娘,在长安城内名声斐然,若是只点三甲……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科举考的是这一张卷,或许还有先前行卷、温卷的诗文,与名声何干?”但也好在严侍郎提了这么一嘴,独孤明夷对粗略阅卷的结果起疑,说,“另外的答卷也拿过来吧。”
严侍郎就知道这位模样同语气一样端柔的摄政王心如铁石,此次谢长吟最多是个三甲,说不定还名落孙山讨个没脸。
他暗叹一声,回身继续整理答卷,心想看独孤明夷的反应,这回为了博主考官欢心往黄老之说上偏的,恐怕全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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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交卷的那一刻起,压在如愿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暂且落地,一回家就瘫在榻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她本想着瘫到放榜那天,但期间正巧是清平斋一月一度的结算日,她不得不爬起来亲自去领。之后林氏又怜她可怜,另给了些零花。
总之手头确是有这么一笔不多不少的钱,放榜日之前,如愿特意往玄都观去了一趟,盛情邀请玄明和她同逛西市。
西市为约定俗成的民市,相较达官显贵爱去的东市显得更拥挤也更质朴,如愿带着玄明走走停停,从吃食到首饰,什么店都进去看看。
最后则是街尾的一家裁衣店,颇有名气,这时间店内客人不少,也不见那些忙得脚不沾地的女伙计或是裁缝怠慢,反倒个个扬起笑脸。
刚腾出空的女伙计相当热络,瞥过一身常服的玄明,再满脸笑容地看向如愿:“夫人想裁个什么样式的衣裳?”
如愿一愣,慌忙解释:“我不是夫人,没嫁人的。”
说话时她脸上有些烫,瞄了眼边上致人误解的罪魁祸首,又迅速收回视线,严肃的神情配上微红的脸,怎么看都像是欲盖弥彰,“我和他……嗯,是朋友啦,朋友。”
她偷摸伸手一拽袖子,玄明会意,也一脸严肃地点头,偏偏耳根染着点不自在的红晕:“确实只是朋友。”
“哦,那倒是我唐突了。”女伙计不以为意,只道是未婚夫妻害羞,反而笑得更欢,热情地推荐,“那小娘子想裁个什么样式的衣裳?这时间裁秋冬的衣裳最好,春时的太远了些,夏时的怕赶不上。”
如愿又偷瞄了眼玄明,轻咳一声:“秋衣吧,稍薄些的那种,最好是换季时候能穿的。”
“好。小娘子随我来,先挑挑料子。”
如愿跟着女伙计穿过用以展示衣样和结账往来的前堂,后边的空间更大,两面的墙上挂满样衣,一面是用布帘分割的小空间,柜架上则是各式衣料织物。
女伙计一样样指点解说,如愿本是来探探底,听她这么一路说过来,反倒真有些心动。
她伸手点向一眼看中的那匹天水青,将要触及,却无端地想起谢长吟身上宽大的道袍,指尖一蜷,改点在另一匹杏色的料子上:“就这个吧。样式就刚才我挑中的那个。”
“好。那再量个尺寸。”女伙计示意如愿往布帘后走,“小娘子,往这儿来。”
如愿跟上,玄明亦步亦趋。
“哎——不行!”将要迈进布帘划出的范围,女伙计却扑哧一笑,一臂横在玄明身前,含笑怼他,“就算是你家‘朋友’,你再黏她,里边量尺寸保不准要脱个外衣的,郎君可也不能进来!”
玄明霎时回神,面上迅速红起来:“失礼了,我……”
他还没说完,“唰”一声,女伙计一把拉上布帘,直接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玄明摸摸仿佛被布帘擦到的鼻尖,总觉得指腹发烫,分不清烫的是手指还是鼻尖。分明只是误会,他却手足无措,睫毛越颤越快,呼吸也乱起来,就像他分明背身站在布帘外,却清晰地听见那个小空间里皮尺和衣衫摩擦的窸窣,听见女伙计报出尺寸,半是真心半是客套地夸如愿身量纤细。
他忍不住想,如愿确是纤细的,身量不矮,是成年女子的体量,但看起来总是瘦了些,难免叫人心疼……
正胡思乱想着,肩上突然叫人一拍,不知何时过来的陌生男人抱着手臂,冲他挤眉弄眼。
玄明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哎,你躲什么呀,这么大个的爷们还怕我?就和你搭个话,还不是羡慕你。”男人朝着布帘一抬下颌,视线又转回来,撞撞玄明的肩,凑过去小声说,“里边那个,漂亮,真是漂亮,兄弟好艳福啊!和朵娇花儿似的,哪儿像我家娘们,胳膊腿和我差不多粗,还是兄弟有眼光……”
他说得正上头,又往布帘的方向看了一眼,意犹未尽地回头,正对上玄明的目光。
玄明蹙眉,眉目如烟云,分明完整地倒映出眼前的男人,眼瞳深处却只让人窥见冻结的冰花。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狂吠的疯狗,或者看一个惹人讨厌的死物。
一股寒气直蹿上来,霎时冻得那股歪心思冰裂,男人本就是趁着媳妇量尺寸时过个嘴瘾,哪儿敢再和玄明对视,一叠声地道歉,胡乱一拱手,顶着一背的冷汗跑了。
偏巧他刚跑到另一边,从布帘里走出个身量高大的妇人,乍见那男人夹着尾巴的样子,立即横眉竖目地揪住他的耳朵,揪得他连连求饶,倒真像是在主人手里讨饶的狗。
玄明眉头皱得更紧,收回视线。
恰好这边尺寸也量完了,布帘又“唰”一声拉开,一无所知但挨了一顿夸夸的如愿神清气爽地出来:“定好啦!刚才我已经给了定金了,直接走吧。”
“好。”玄明回答如愿时又是温声,和她并肩走出一段,蓦地想起刚才那男人淫猥的暗示。
本是藏在袖中的手轻轻一动,触及如愿指尖时不自觉地微微一僵,但紧接着的是更为坚决的触碰,五指张开,温柔坚定地将女孩的手裹入掌心。
他轻轻地说:“离我近些。”
如愿一惊,都没敢扭头看他,定定地看着被正门框进来的街景,僵硬地回握,修剪得宜的指甲不慎挠过玄明的掌心,挠得两人俱是肩背一僵。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肩并肩,直勾勾盯着前路,你僵我更僵地走出裁衣铺上街,直到人流稀落的地方,玄明才松开手。
“失礼了。”他立即致歉,“我……”
“……啊,我……我知道的!”如愿却不让他说完,微红着脸胡说八道,偏要把话题转到莫名其妙但更安全的地方去,“但是,我不是和你说过的嘛,我十七啦,不是小孩子。不会走丢的,不用这样拉着我。”
玄明反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捻捻犹残留着细腻触感的指腹,犹豫着把真相吞回去:“说来,先前挑布料时,我瞧着你似乎更中意那匹天水青的,为什么后来选了另一匹?”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复之前催婚的小读者,醉鸽鸽自有妙计,不结婚也可以是“夫人”(停一停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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