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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注视幔后的身影片刻,行至木桌一侧坐下:“随你喜欢。”
拨弦的手一顿,琵琶女含笑的声音甜润低柔:“那便选一支《郁轮袍》,郎君意下如何?”
“好。”玄明说,“依你。”
琵琶女略一点头,扶稳怀中的琵琶,指尖轻动,曲调即成。初时的几个音略有些生涩滞驻,不过几息就流畅起来,清绝哀切,倒是和这间布置清寒的雅间格外相衬。
与此同时打扮相同的侍女端着托盘前来布菜,先是装在彩绘瓷瓶中的酒,再是开胃的小菜、湃在碎冰中的鱼脍、颜色各异的鲜亮时蔬、烤炙的肉盘……一楼大厅里的舞曲正盛,飞天反弹琵琶,臂上的金钏在旋转间几乎要晃花人眼,伴奏也到了最高亢激昂之处,玳弦急管响遏行云,雅间里却枯瘦幽寂,唯有一曲哀婉的《郁轮袍》。窗下繁华,窗里幽绝,唯一连接两者的正是成队的侍女,利落地布菜,布完一道便垂手立在一旁让开位置,顺道带来自一楼吹不上来的香风。
最后一道是大碗里的素汤,沉在其中的食材清晰可见,碗壁写意的游鱼莲花也清晰可见。放下汤碗的侍女退后,领着一众布菜的侍女齐齐屈膝。
“前半已齐全了。请贵客随意享用,后半将在半个时辰后再上。”侍女再一屈膝,躬身低头,如来时一样出去,最后一个出去的关上移门。
内外的乐曲同时演奏到尽头,大厅里爆发出掌声和叫好声,舞姬微喘着鞠躬致谢,各自改换位置等着下一场表演,垂幔后的琵琶女却就此停手,依旧横抱琵琶,一角裙摆悠悠地流出薄纱。
“很好听。”玄明说,“不出来吗?”
琵琶女没有作声,放下琵琶,矮身撩开纱帘。果真是双鬟广袖,长眉妙目,和衣衫同色的面纱蒙过鼻尖,眼尾扫着淡淡的红。
她挪到玄明身侧,袖中探出一双纤细柔软肤白如玉的手,倒了半杯酒,捧到他脸前,光滑的杯沿几乎抵在他薄红的嘴唇上。
玄明稍张开嘴唇,但没有低头喝酒,反而单手握住琵琶女的手腕反压回去,在她微讶的目光中伸出另一只手,指尖缓缓撩起一角面纱,再将仍在她手中的酒杯一寸寸压入面纱下方,恰巧抵上她的嘴唇。
双方对视,面庞间只隔了一方面纱,主客逆转,不再是琵琶女劝客人喝酒,倒像是前来寻欢的客人借势邀请琵琶女共乐。
琵琶女愣了愣,眉眼旋即舒展,点染上些许笑意。她乖顺地低头,就着杯口轻轻抿了一口。
下一瞬她表情猛变,先是一僵,紧接着颤着睫毛咳嗽起来,咳得娇柔妩媚一扫而空,替代的是眉毛眼睛一团皱的鲜活,仍是那张漂亮的脸,但瞬间从娇婉的琵琶女变回原形。
“……好辣啊!”她一把扯下面纱,鼻尖都被呛得红起来,匆忙抓过瓷瓶,“别是上错酒了吧,这什么啊……”
如愿举起瓷瓶对光,熟练地移转到瓶底侧面的刻字,确定是她点的果酒没错,心说难不成真是她酒量变差了,正想和玄明抱怨,脑袋一转,看见桌旁郎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整个人一卡:“那个……”
她看看落在玄明膝上的那方软纱,眉心颤动:“你……诶……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你和我搭话时。”玄明松开她的手腕。
“这么早?!”如愿惊了,“可是……隔着帘子呢,而且我还特意压了声音,和我平常说话不一样。”
“听得出来。不过只凭音色,确实有些不确定。但你说的话能确定。”
“我说的话?有很奇怪的地方吗?”
“不是。只是若真是乐姬,请人选曲时,除非对方不通音律,一支曲子都不知道,否则不会主动提曲名,因有先圈定曲子之嫌,未免不够尊重。而你开口提起那三支曲子,”玄明拾起膝上的软纱,“是只擅长那三支吗?”
“……原来是这样露出的破绽。”如愿认栽,老实交代,“其实是只有《郁轮袍》不会出大错,《霓裳》和《六夭》保不准要弹错一两个音,把这两个曲子凑上,是为了显得我真像个琵琶女,会的曲子挺多,你说随我的时候我还松了口气。没想到是你早就看出来了,我白演了。”
她越说越丧,苦着张脸,耷拉着个脑袋,看着既好笑又可怜,玄明折起软纱的指尖轻移,忍住没在那个肉眼可见颓废的脑袋上搓一把。
他轻咳一声:“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如愿肩膀一僵,头往下一闷,就装没听见。
……理由实在是太傻了。
纯粹是一时冲动,想着要补个生辰宴,再顺道勾引勾引他,就借着方少舒这条线,摸到了五云阁的阁主面前。
阁主听完她支支吾吾含混不清的描述,大方地给她留了间雅间,顺带借她一身衣裳一把琵琶,摇着折扇,笑吟吟地指点这个在情路上一窍不通的小娘子:“男人嘛,无非酒色,稍花些心思,没有不咬饵的。”
结果酒没敬成,色相还比不过他,如愿越想越懊丧,抱着头絮絮叨叨:“我生辰是昨天,阿耶阿娘给我办了生辰宴,本想着请你的,但是又要请新认识的人,吵吵闹闹的,觉得你不会喜欢,就干脆移到今天。其实我是想给你个惊喜,当然可能只有惊……”
“因而做这样的打扮,”玄明只觉得她可爱,“又隐在帘后,与我装不相识?”
“嗯……这个是因为,五云阁里花足够钱的贵客,吃饭时全程有侍女服侍,手都不用动一下,我有心想请你试试,但又觉得有点奇怪,”如愿把“而且很贵”吞下去,“干脆由我来好了。另外,听说贵客吃完饭疲倦,还能枕在侍女膝上小憩。”
她松开对脑袋的束缚,想象一下可能的画面,面上微红,难得有些扭捏,双手指尖轮流对戳,小声说,“如果你想,我也可以的。”
玄明霎时耳根通红,想呵斥她胡言乱语,声音却梗在喉头,半晌,只抬袖遮过口鼻,闷闷地说:“……胡说些什么。怎能如此。”
“……随口说说嘛,我不会强迫你的。”如愿眨眨眼睛,回身取了净手的水盆,“好啦,洗手。”
玄明犹疑着将手沉入清澈微凉的水中,拂开水面上的两瓣落花。
如愿跟着沉手入水,握住玄明的手,指腹带起水流,细细抚摸过指节手腕,再把他的手捞出来,用干净的巾帕裹住,一寸寸拭干水分。
玄明还没回神,手就在水和巾帕间滚了个来回,相同的是始终在如愿手中。隔着温凉的水或者柔滑的巾帕,女孩的指尖抚触在他手上,从指尖到手背,连指缝间都不肯放过。水中是痒,织物中也是痒,他甚至能回忆起如愿的手划出的痕迹,交错密布,痒得他指节蜷缩,连牙根都感觉到近似的酥痒。
“别动。”如愿把手指卡进他的指缝间,假公济私占了个十指交握的便宜,绞着柔软的织物,一点点磨蹭过他的肌肤,“是像侍女那样服侍你,很贵的,不许动。”
她一根根手指抚揉过去,占便宜占得开心,紧抿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又怕玄明察觉,干脆更深地埋头。乐姬的打扮本就温婉,一低头显得更温顺,长发顺着光洁的面庞与颈部向下蜿蜒过胸脯,随着呼吸起伏,交领间隐约露出一线白皙细腻的肌肤。
玄明被露出的些许肌肤扎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所谓的侍宴售卖的是什么。不是净手都有人服侍的怠惰,也不是外出炫耀豪横的谈资,而是细心服侍的这个侍女。
佳人在侧,小意体贴,可以肆无忌惮地赏玩她的美貌,视觉上抚摸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他喉头一动,颤了颤睫毛,死死闭上眼睛。
如愿浑然不觉,依旧在进行占便宜大业,直到巾帕上的水渍干得差不多,才恋恋不舍地松手。她叠好用过的帕子,放在一边,仰头,正对上玄明仍然闭合的双眼,密匝匝的睫毛微颤,其下到颧骨处扫着一片淡淡的红。
“你……觉得热吗?”她扭头看了眼屋角只化了一角的冰鉴,“我叫她们添些冰吧。”
“不是。”玄明蓦地睁眼,顿了顿,稍别开头,“有些闷而已。”
“闷?可能是不习惯,毕竟像玄都观那样哪儿都漏风的地方也不多。”如愿说,“那我们快点吃,吃完就去外边透风。”
“好。”玄明应声,眼见如愿要取放在他那一侧的筷子,料想是要继续那种堪称折磨他的“服侍”,赶紧制止,赶在她之前执筷,“不必。”
如愿不好强求,讪讪收手,转而抓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些许开胃的凉菜。玄明跟着落筷。
尝到鱼脍时如愿的筷子尖一顿,在薄得透光的肌理上划拉两下,露出点迷惘的神色,忽而又轻轻地笑出声。
玄明当即停手:“怎么了?”
“没什么啦,就是突然想起点传言,不知真假,总之挺夸张的。据说前朝废帝奢靡,吃鱼脍得让美人用手背托着,”如愿夹起鱼脍放在小碟子里,再放上手背,“可是根本放不稳啊,难道美人的手还有特别的长相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真的好喜欢风月场地(?)的play,火速加入明镜豪华做梦套餐(不是)
明镜:……(捂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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