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流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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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年底,华音的新春音乐会在万众瞩目下举行。

作为华国顶尖的音乐学府，这场群英荟萃的年终盛典被看作是检验实力的试金石，能够上台的演员们无一不是卯足了劲,渴望自己的表演能够大放异彩,最好还能独领风骚,以求博出点名气。

当然,程侨例外。

她的咸鱼心态再次上线。

怎么出风头博眼球是其他人需要考虑的事,她就是不幸被主任抓壮丁过来打个酱油的,犯不着挖空心思琢磨怎么争奇斗艳,非得艳压某某某才顺心。

所以在演员们对自己的妆容和服装百般挑剔时，程侨只对化妆师说了一句：“你看着来吧。”

然后低头玩起卡了她许久的开心消消乐第1834关。

化妆师给她扫完眼影，叠涂完口红后，满意地看向自己的作品：“程老师可以了,你看一下。”

程侨抬头,镜中美人一袭曳地白裙,长发低低挽起，分出两缕垂落腰间，整个人仙气飘飘。

尤其两边眼角还颇为心机地贴了几颗碎钻，看上去更是泪光闪闪,欲泣还诉。

《独酌》的曲子讲得是一位现代青年酒醉之后,在醉意阑珊间梦回上古的故事。

因此程侨的舞台妆要求就是要像九天玄女般缥缈不可亲,简言之,要夸张得不像凡人。

她看了眼,没发现什么毛病,便颔首向化妆师道谢：“谢谢你啊，手艺真好。”

化妆师提着工具箱走了，程侨的消消乐也没体力了。

她刚收起手机,一道修长的身影就从后门闪了进来。

陆铭换上了前短后长的黑色燕尾服，搭配同色领结，通身气质庄重而典雅，然而他前门襟的扣子却没扣上，单手插兜走进来的时候，像是一位浪荡的王子正在巡视他的领土。

他靠在了程侨的化妆桌前，看着程侨的打扮极轻地吹了声口哨：“程语嫣～”

程侨不为所动，开口就是一句：“ending部分的散板怎么说，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

陆铭面色一僵：“这个真改不了，你那个太虚无了，压不住场子。”

程侨毫不留情地反驳：“你原先的版本又重又俗，太浮于表面了。”

陆铭搬了个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来，两人就地又讨论起结尾的编排设计，好不容易才达成一致。

程侨改完谱，望向陆铭浅笑：“陆首席，提前恭喜你了，今天过后你在华音的人气想必还会更上一层楼，以后做什么事应该多得是人愿意跟你合作。”

言下之意很明确，以后有事别来找她。

陆铭同样客客气气地喊了她一声：“程老师，你不用急着摆脱我。”

他收起玩笑的表情，一脸正色地看向她：“虽然我们学的专业不同，但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陆某确实仰慕你很久，早就想和你合作，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他报出一个名字，程侨听得耳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陆铭似乎猜到了她的反应，淡淡说道：“别想了，我知道你肯定想不起来，她是我表姐，三年前的金钟奖复赛，最后一轮她输给你了，没能进半决赛。”

“哦，”程侨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现在是要为姐姐复仇？”

陆铭笑着摇了摇头：“她虽然输给你了，却输得心服口服，还成了你的nc粉，非要拉着我一起去看你的决赛，你的《楼兰散》还是我替她扒的谱。”

陆铭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他没说出来的是，其实《独酌》的曲风也是受了程侨影响。

知道两人有机会同台后，他脑海中浮现的就是程侨当年在舞台上的样子，她惊艳四座的改编给他带去了深深的震撼，这才能够灵感爆发一口气写出这首曲子。

陆铭：“程老师，我早就认识你了，想和你表白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暗恋已久，我都这么诚恳了，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给我个机会？”

程侨皱着眉，毫无感情地拒绝：“谢谢，崇拜可以，表白免谈。”

她伸出手：“看。”

陆铭的视线顺着她的动作落到她左手上，纤细的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熠熠发光的钻戒。

程侨：“本人已婚，凡事勿cue。”

化妆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铭死死地盯着那圈闪闪发光的鬼玩意儿，难以置信地扯了扯嘴角。

“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上次你不还说只是男朋友吗？”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反倒让程侨的心情变好起来。

程侨站起身，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年轻人呐还是要以学业为主，不要老想这些镜花水月的东西，老师相信你可以克服的，加油，咱们再去排练室过两遍。”

她转过身，提着裙摆袅袅婷婷地远去。

陆铭在原地站了好久，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

音乐厅门口，负责检票的学生会志愿者忽然推了推身边人的胳膊。

“我去，你快看那边，也太绝了吧！”

不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怀抱花束款步走来。

男人轮廓深邃，面容英俊，夜风吹动他手中的包装纸，却吹不动他如远山般的清冷眉眼。

戴着志愿者胸牌的女生兴奋地转圈圈：“一会儿别跟我抢啊，我问他要微信。”

身边人一言难尽地看向她：“喂，我们是来做志愿者的，不是来泡帅哥的。”

女生摇摇手指：“不是‘我们’，是你，我可就是冲着帅哥美女来的。”

许嘉衍走到音乐厅门口的时候，一位身材较小，挂着胸牌的女生拦住了他。

“那个，请出示一下晚会的邀请函。”

他抽出一张烫金的黑底卡片，递了过去。

女生检查了一遍——前排贵宾席。

确认无误后她将卡片还给许嘉衍，却迟迟不放他进门，扭扭捏捏地开口：“请问你方不方便……”

女生羞涩的视线扫过他抱花的那只手，下一秒，笑容消失了。

许嘉衍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女生丧着脸回道：“没问题了，请进。”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身边人不解地问：“不是要微信吗？你这么快放弃了？”

女生闻言更伤心了，像是戴上了痛苦面具：“别想了，绝对没戏。”

何老师正和身边同事说话，远远看到许嘉衍进来了。

她挥挥手叫了他一声：“小许，这里。”

许嘉衍放眼一望，很快找到了她，迈动大长腿朝这边走来。

前排区域是贵宾席，都是职工内部留的票，因此坐着的不是华音老教师就是老教师的亲属，彼此之间也能囫囵认个脸熟，现在看到一陌生男人过来，前后几排的人纷纷调转视线打量。

坐在何老师旁边的年轻女老师瞄了眼许嘉衍，好奇地问道：“何教授，这位是？”

何老师笑着说：“哦，是我们教研室程老师的男朋友。”

许嘉衍刚准备坐下，听到这句话后立刻低声否认：“不是男朋友。”

否认了？

周围人面面相觑，随即小声议论起来，连刚刚开口介绍的何老师都有些莫名尴尬。

许嘉衍沉默一秒，然后特别、特别矜持地微微转过花束，“不经意间”露出无名指上的闪闪戒指。

“我是她爱人。”

新春音乐会进程过半，观众们不免有了几分走神，台上身着礼服的四位学生主持努力调动气氛。

“接下来的节目是我个人非常期待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当然知道，别说你了，我想在座有不少观众就是冲着这个节目来的。”

“那我们就不吊大家胃口了，赶紧报幕吧！”

“古有李太白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的潇洒落拓，今天我们将有幸欣赏一场现代版举杯独酌，穿越时空的虚实梦境。掌声有请民乐系程侨和管弦系陆铭带来的合奏表演——《独酌》。”

厚重的幕布拉开，舞台正中央光束洒下。

一身正装伫立的陆铭闭眼起弦，忧郁的侧面甫一出场就引起了台下不少尖叫。

陆铭轻柔地拉弦，前一秒还在与情人旖旎共舞，下一秒又孤身寂寥地小口抿酒。

哪怕是小口，酒意积累得多了，醉态渐渐也就出来了。

一小段前奏过后，微醺的青年形象跃然而出。

正当观众们沉浸在他营造的意境中时，一道古朴悠远的琴音响起。

陆铭身后不远的地方，渐渐亮起光芒和飘渺的烟雾，如梦似幻的窈窕仙影缓缓奏起了古琴。

小提琴和古琴，原是不相干的两种风格，搭在一起却毫不突兀。

古今交融，中西合璧，带来的视觉效果和听觉冲击让人禁不住眼前一亮。

程侨和陆铭的配合十分完美，不知不觉就让人沉浸在这一场亦醉亦醒的梦境之中。

许嘉衍凝望着台上的倩影，右手在昏暗中轻轻捻动戒指。

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骄傲的笑意。

表演结束，台下观众捧场地鼓起了掌。

两人谢幕了足足三次，在观众的“安可”声中正准备退场，忽然看到台下有人捧着鲜花上台。

华音的新春音乐会是半开放形式的，现场规定没有那么严格，允许观众上台鲜花。

前几位表演的嘉宾们也有不少收到礼物和鲜花的。

但这次的情况很不一样，主要是上台献花的这位……未免太过引人注目。

他一身黑衣黑裤，纯黑色的衬衫搭配暗纹西装裤，迈上台阶时的脚步从容不迫，明明长得十分耀眼，气质却意外沉稳内敛，然而他怀中的鲜花却一点都不含蓄，一大捧浓烈的玫瑰，极尽招摇地肆意绽放。

许嘉衍走上台后，花送给了程侨。

然后没忍住，当着台下上千观众的面，低下头亲吻了她。

此时程侨和陆铭已经走到了退场区边缘。

按理说地方偏僻，两人的动作也还算隐秘，不会有人注意到。奈何许嘉衍行走间就是天然的聚光灯，观众们本就随着他的举动紧紧盯着那处呢，眼见这一幕顿时全场尖叫起来。

是这场音乐会演出到目前为止，爆发出的最大欢呼声。

程侨被台下的轰动震得耳朵都麻了。

一看这情况，她更不敢放许嘉衍单独回去了。

现在下台肯定被围观，也影响下一个节目效果，程侨想了一瞬，干脆牵着许嘉衍一起回了后台。

最难受的那个人是陆铭。

他刚刚在化妆间表白失败惨遭拒绝，失败也就算了本来也在他意料之中，结果还遭遇晴天霹雳，得知程侨已经结婚的惨讯。这他也就咬咬牙忍了，可现在程侨的新婚丈夫撒狗粮都撒到他脸上了，他还得微笑着咽下去。

这两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情深意切的样子他实在没眼看下去。

陆铭转身就准备撤：“你们聊，我先走了。”

程侨喊住了他：“陆铭。”

她斟酌了一下，对着他的背影说道：“音协每年都会举办青年音乐家雅集，是个不错的切磋学习机会，你表姐如果有兴趣，可以申请参加，还有你，你的天赋真的很出色，希望以后在这条路上能走得更远。”

她眼神平和，语句温柔，对他完全就是长辈勉励的口吻，毫无儿女私情。

纵使陆铭心里再不甘心，却也知道追求程侨一事木已成舟，已经于事无补。

他撇撇嘴，转向两人说了一句：“谢谢，新婚快乐。”

陆铭走后，气氛放松下来，程侨也不再板着脸摆老师架子了。

她提起层层叠叠的裙摆向许嘉衍郑重地行了个公主礼，上扬着嘴角调侃。

“又送花给我啊？你还打算送几次啊？”

许嘉衍接过她手中的裙摆，替她仔细拿好，以防她绊倒。

“只要是你的演出，只要我来，就一定有花。”

程侨笑弯了眼睛，两人相携走远了。

零点的钟声敲响，第四年了，他们依旧在一起。

*

这年正月里，程侨和许嘉衍按照惯例去拜访了李如年。

李如年时许嘉衍的外公，老爷子让程侨印象深刻，因为两人第一次打交道的时候，还是李敬泽拉错群那会，他二话没说就给了发她一个红包，那年她跟着许嘉衍第一次见到本人，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体硬朗，说话中气十足，对她十分和蔼。

今年程侨换了身份，见李如年的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李家s市的宅子在清幽的半山上，每逢过节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

李如年纵横商场大半辈子，背后的资源和经验不可细数，趁着他回华国的这段时间，各路人马抓紧一切机会登门拜访，指望着能跟李老爷子好好攀关系攀交情，李宅更是因此堵得水泄不通。

不过生意归生意，生活归生活，到了晚上，真正被李如年留下来吃饭的人却很少。

李如年偏心眼偏得光明正大，主桌上就只让坐他的一双儿女——李向和与李向馨两家人。

程侨作为许嘉衍的新婚小娇妻，这几年一直都很幸运地蹭上了主桌。

李家年饭的菜品不多，但每一道都很精致。

李如年早年间是苦过来的，他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铺张浪费，凡事提倡节俭慎行。

阿姨端着熬煮了一下午的滋补汤盅，放到了每个人桌前。

程侨掀开盖子，瑶柱和海参特有的鲜香味飘散出来，她心头突然无端泛起一阵恶心，有了强烈呕吐的冲动，程侨连忙放下汤盅，微微侧过身遮住嘴巴，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

她缓了口气转身回来，结果一抬头，桌上的人全部拿着筷子，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程侨：“……”

她望着他们神色各异，但大多面露惊喜的表情，尤其是对面和馨的产科圣手李敬泽，李大医生嘴角那抹神秘的笑意，心中惶惶然生出某种不可言说的预感。

不、不会吧？不会吧！！！

程侨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许嘉衍。

许嘉衍，许大医生对外的形象一直是走禁欲风的，正经克制的要死，好像被谁碰一下都不行，但碰上程侨却是老房子着火，越烧火越旺，不过他尊重程侨的意愿，平时都有乖乖做安全措施。

但是程侨的底线低啊，那基本上就是没有底线。

有几次真的意乱情迷了，许嘉衍伸手去床头柜里摸索，还是她自己他的胳膊给拽回来的。

程侨每每想起这一茬，总是忍不住唾弃自己，她当时肯定是鬼迷心窍了。

许嘉衍这会也有点迟钝：“翘翘，你……”

对面李敬泽已经啪啪啪鼓起掌：“爷爷，恭喜您啊，您要抱曾孙了，表弟弟妹，你们这行动够迅速的啊，我没记错的话，你俩结婚才不到一个月吧？”

其他席上的众人很快也闻讯而来，纷纷恭喜李如年，恭喜许国辉和李向馨。

李如年朗声大笑起来，心情好得多吃了两碗饭。

程侨被一群人左右包围，嘘寒问暖，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慌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到许嘉衍轻轻笑了。

程侨气得眼睛都红了。

笑，你还笑，都怪你，都是你的锅，这孩子你来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结束啦。

包子番外这周四更新，明天不要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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