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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最后一方长廊时,天上忽然下起雨,雨丝细而密,蒙蒙一片,打在地上像是细碎的砂砾滚落作响。
因长廊与屋子间有一方没有遮掩的院子,身旁小厮请霍钰等在原地,待取了伞再走。
“不必。”再大的雨也是淋过的,霍钰敲着拐杖继续往前走。
不过他命好,还是未淋到一丝雨。
闻人椿本是听闻雨声才开门的,她觉着夜里不热,但有些闷,透些雨气进来,说不定能解开一些。
可还没开门便听见了霍钰的步子。他心情应是不好,步子走得有些快。而这雨是趁人不备才落下的,他身旁怕是没有伞。
也不怕落空,闻人椿撑开一把伞便出了院子。
果然是他,果然没伞,果然要淋雨。
“霍钰!”
一旁侍奉的小厮惊得五官换了位置,他知道椿姑娘有别于一般人,却不晓得她还有直呼主君名讳的权力。
屏气凝神时,又听椿姑娘毫无悔意,大喝一句:“你给我站在那里!”
最要命的是他家主君,不发怒、不斥责,乖乖回了一句:“好。”
看来这宅子往后都是椿姑娘的天下了。
他得早日,不,是在他们成亲之前,同椿姑娘攀上关系啊。
小厮谋着自身利益,霍钰已钻到了闻人椿的伞下。她的个头才刚刚过了他肩膀,那伞怎么撑怎么变扭。
霍钰要接过那伞柄,闻人椿却故意挪开一分,也不知此刻怄的哪门子气。
“你这到底是不是在给我撑伞。”他扯起自己湿了的袖摆,作弄似的,直直地贴到她脸上。
闻人椿用鼻子发了一声扭捏的“嗯”,把伞扔到他手里。
他接过伞,也接过她。
伞很乖,她却挣扎起来。
“啊,别动,我的脚又疼了。”他知道怎么让闻人椿束手就擒。
于是怀中人任他抱着,抿着嘴,翻着眼皮,只是怎么瞧也不像是在生气。
总算进了屋。
“敢问新娘子,我哪里得罪你了?”这屋子虽大,却也是四堵墙拼起来的,逃不出多远。闻人椿怕霍钰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犯了腿疾,并不敢反抗得太厉害。
霍钰也是个爱招惹人不爽的,从背后困着她不说,还要抽出一只手去拿捏她脸庞,怎么好像又少了些肉。
心疼归心疼,嘴上却说:“把脸扯得这么长,知不知道很难看啊。”
“那你去找个好看的。”仗着他的承诺,她丝毫不怕。
“不了。我若去找一个,你肯定要哭死,到时夜夜找我索命,我也活不成。”其实怎么会呢,闻人椿这样知趣的个性,便是死了也是一只懂事鬼,绝不扰人清梦。
难道他是因此才会对她放不了手。
霍钰忽然想到从前要她寻人婚配的事儿,她没有一次不答应。
闻人椿也是知道自己性子的,往他手背掐了一记,爽快地说道:“放心!我做人做鬼都绝不纠缠!”
“可我会纠缠。”他几乎是咬着闻人椿的耳朵说的,说完又顺着方才打在上头的雨点,一个、两个,统统舔了干净。
闻人椿立马没了声,动也不敢动,她实在不知道霍钰是从哪里习得这些让人心颤的话语的,更不知道他为何要纠缠于自己的耳朵。
“不要。”她挠痒痒一般推了推他的手,浑然不觉自己娇羞的本事。
“那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你——”
随她出声,霍钰停了动作,不再玩笑。
“你为何要逞强不撑伞。”
答得真妙。
霍钰觉着自己这辈子都不好放过她了。
“腿疾最怕阴雨连绵天。旁人都保养得好,雨天出都不出去,你倒是好,在自家府上连等一把伞的工夫都没有。你有什么急的,比你自己身体还急吗?你知道我……”她可是一直想着要治愈他腿疾的,只是他如此不珍惜,奇药找到之前,他怕已是无药可医。
只是闻人椿的数落没能数下去,霍钰一句话就教她变了心境:“我急着见你,不行吗。”
她最难应付这些,不由地泛起结巴:“我……我又不会……不会……会逃。”
“小椿,你说——将来我们有了孩子,是个结巴怎么办?”
“你,你才是结巴!”
“啊,爹娘都是……是结巴的话,他……他……肯定也是……”
“霍钰!”哪有咒自己小孩的。闻人椿直接往他肩上砸了一记,才发现那半边肩湿了好大一片。
“快去沐浴,别着了凉。”她要他起身,管头管脚的样子实在很像当家娘子。
霍钰灵光一闪,索性将病夫演个彻底:“不洗了,我没什么力气。”辅以脆弱的盈盈目光。
“二少爷,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嗯,怎么不叫我霍钰了?”
“你今日是非要惹我了是不是?”
“谁让我喜欢看你发火。比流眼泪时候、不说话时候都要好看。”
“我何时流眼泪、何时不说话了。”闻人椿讲不出口,因她确实爱上了流眼泪、爱上了不说话。也就是这种撑不撑伞的芝麻大小的事情,她才敢叉腰质问。
“喏,就是现在这副有心事却隐忍的样子,最不好看。”
他既然摊开讲了,闻人椿沉了沉气,索性开口:“……为什么今晚不准我从正门进来?”
“舅舅来了。他想拿你去应付霍钟。”
“是那个孩子?”她又想起白日里撞到的那一幕。
霍钰叹了口气,无奈点头。他连见都没见过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哪里算的到这个孩子从出娘胎开始便是羸弱不堪的,那日被喂了药、又戳了刀子,竟是没能救回。
而闻人椿,果然因此负罪不已。
“别怪自己。”他将她拖进怀里,由着她的碎发在自己的颈边摩擦,“都是我不好。若是有什么报应,也该落在我身上,与你无关。”
她不说话,只是躲在那里呜呜个不停。
“小椿,这便是府宅的可怕之处。有时候,哪怕你不想害人,可只要棋差一招,为了自保,也只能害人。”
“那便要冤冤相报,不止不休吗?”她蓦地抬头看他,“你,你也会变成那样吗?”
那一刻,霍钰莫名心慌。
许是想圈住闻人椿,那一夜他借口沐浴,缠着她要了两回。
赤诚相见时分,他哪里还有脆弱样子,情到浓时,恨不得要将闻人椿融进自己身子里,力道之大害得水波涌出桶外,湿了小半圈。
而闻人椿平日里听话惯了,在qing事上向来是予取予求。
他要什么,要得再离谱,她都肯给。
“我的小椿最好了。”下半夜,霍钰便是上了床也不肯好好睡,捉着闻人椿的脸亲个不停。
似乎自从许还琼入府之后,他们好久没有如此温存了。
因而闻人椿不恼他,只觉得欢喜,任由他胡来,还几次三番给他甜头。
下场自然是一夜未睡。
第二日,小梨见她眼下青紫,以为是许大人昨夜拜访又让她生出愁思,编了许多讨巧话引她开心。
闻人椿得知原因,却也只能吃瘪。
而这位不速之客许大人在几日后又来过一回,他领了些家丁,说要接许还琼回家。他还说许还琼如今没名没分待在霍府,徒令两家被人闲话。
司马昭之心,小梨都看得懂,她事后同闻人椿说道:“估计两个府里只有那位大人怕丢面子。”
以及,“这样想想,主君的表妹可真是惨啊。”
“世人各有各的惨。”闻人椿却是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不愿深聊。
她可怜许还琼,却隐隐约约希望许还琼离开。
难道人真的会变吗?她真的变恶毒了些?
可她实在不能、越来越不能接受霍钰有朝一日要与别人在闺房纵情。
许还琼的消息还是接二连三地来。小梨不讲,自有人说,她们到底处在一个屋檐下。
许还琼开口说话了。
许还琼能下地了。
许还琼自断其发。
不过霍钰从不跟她讲起,他也不怎么希望闻人椿与她有多接触。只是今日破天荒地,霍钰说了“许还琼”这个名字。
闻人椿不晓得自己为何小心眼到了这个地步,光一个名字就让她醋意大生。大抵人都是被惯坏的,霍钰说爱她说得越多,给的承诺越多,她便真的以为自己别有不同。等到成亲之后,难不成真要变成母夜叉、醋坛子,将所有女人视为眼中钉。
闻人椿自我检讨起来,听他继续讲。
“许大人怕还琼再下去会出事,从临安神医那儿讨了药。她现在,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那往后要怎么办?”
“先住着再说吧。”
还是不回许府?只是这话不好由她说吧。
闻人椿忽然想到什么,又问:“还琼姑娘记得你吗?”
霍钰点了点头。
那她要住一辈子了。闻人椿不知怎么的,随便瞎想而已,心脏却像被人抽了一记。
她的心情向来是写在脸上的,开心时便是整张小脸扬着,不开心时还是扬着,只是瞧着生硬,好像是被人提上去的。
熟悉她的人很快便能摸清。
箩儿以为她是知道的,便大喇喇地劝起来:“小椿姐,她要料理明州的铺子也好。眼不见为净,总比在你跟前晃着要好?”
“什么铺子,谁要去明州的铺子?”
“啊,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知道?为什么不知道。闻人椿也好想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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