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永恒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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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精灵之森

安迷修没想到过了精灵设的屏障之后竟会这样一番场景，盘根错节的根部挤着各式各样的草本和灌木，常青藤蔓攀着古树开出淡紫色的花，树冠如伞遮天蔽日只透出点点光斑。

“精灵之森原来是这样的。”安迷修左顾右盼四处打量，精灵之森虽说看上去是普通森林的模样，但每株植物都更加生气蓬勃，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远处出现三个隐隐约约的人形离他们越来越近，安迷修定睛一看，发现是三只精灵，为首的精灵拦下安迷修和道格：“精灵之森禁止外来种族进入。”

说着，他们就要将安迷修他们赶出去，安迷修手忙脚乱地解释道：“不不不，我们不是外来种族。”

精灵们暂时停止了动作，安迷修拉开斗篷将一直护在怀里的道格推到精灵的面前：“这个小孩也是精灵。”

安迷修有点不安，眼前的这三位精灵都有着翅膀，不是天使的纯白羽翼而是类似于昆虫的翅膀，特别是为首的那只精灵，翅膀鲜艳而美丽，但道格并没有翅膀，唯一相似的只有尖尖的长耳朵。为首的精灵蹲下来用指尖点触道格的额头，然后朝他的两位精灵同伴点点头：“他的确是精灵。”

“恕我们冒昧了，请问您也是精灵吗？”

“我……不是。”安迷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否认道。

他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为首的精灵听罢落地向他致谢：“感谢您帮助我们的族人，我是王国近卫队的队长恩特，我想女王会很乐意接见您。”

虽有不愿，安迷修也不好多推辞，只好跟着他们去见女王。一路上，他们接受着精灵好奇目光的洗礼，恩特解释道：“他们大多数都没见过外来的种族，他们并没有恶意，请您见谅。”

“不会，我才觉得不好意思。”

所有精灵都没有恶意这才让安迷修奇怪，他们身上一点也看不到种族间血海深仇的影子，难道这一切都是精灵女王所为？道格紧紧拉着安迷修的手，也许这是他能和道格相处最后的日子了，想到这，安迷修拉着道格的手又紧了紧。

安迷修见到女王不禁由衷赞叹“好美”，不仅是她有着如同晨曦般璀璨的翅膀，而且她的表情温柔得也同沐浴朝阳而绽放的花朵一般。安迷修在女王身上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他很快就察觉到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源于雷狮，安迷修大吃一惊，赶紧摇头将脑袋中这个疯狂的想法甩出去。

女王告诉道格，只要他突破心中仇恨的心茧，他就能长出美丽的翅膀。道格期待的表情让安迷修安心的同时却又生起点点失落，被天使和人类摒弃的他还能拥有自己的“翅膀”吗？

得到女王的特别恩准，安迷修得以暂居于精灵之森，每日祷告之后，安迷修便无所事事，除了偶尔去看望被收养的道格，他都是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精灵们见他常常佩戴长剑，又时常念叨着信念什么的，像极了书里的骑士，即使安迷修解释了很多次，谣言还是传了开来，安迷修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称呼。

“骑士先生似乎很喜欢这里的花蜜面包啊。”

安迷修听声音就知道是恩特，这位近卫队队长格外热情，每次轮岗下班之后都会来找他聊天并捎上精灵的特产，自从他听闻那个谣言之后，他便也称呼安迷修为“骑士先生”。安迷修无奈笑着接受这个称呼，他咬了口面包，回答恩特的问题。

“因为花蜜面包很好吃。”安迷修仔细品味着面包，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嗯？怎么怪怪的？”

“怎么了？”

“最近的原料是不是变了？味道不太一样，我的意思不是说它难吃，就是……不一样。”

“厉害啊，这都被你尝出来了。”恩特将原因慢慢道来，“做这个的花蜜只有在特定的地方才能采集到，但最近那里被一条龙占据着，精灵们都不敢靠近，女王正打算派人前去交涉。”

“让我去吧！”安迷修一时热血上头，想着要知恩图报，冲动的话便脱口而出。

于是安迷修拿着恩特给的地图欲哭无泪地踏上了寻找龙的旅程，他这次真是骑虎难下了，雷狮早在替他打开精灵结界后就不知道去哪了，怕是最终还是忍受不了他这个得寸进尺的人类。

他一连叹了好几口气，这种孤苦伶仃的感觉真令人万般心酸，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他在那片区域四处寻扎龙的踪迹，可别说龙了，连只虫都没有。他毫无章法地四处寻找，正当他准备放弃时，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从他头顶上掠过，随即树冠如同被飓风扫过发出断裂的声响。

“人类，这里是我的地盘。”

黑色的龙如同山一般伫立在安迷修面前，它俯瞰着安迷修，它的鳞片如同千年寒铁，声音如同巨石滚落山谷，黑龙全身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场，此刻它金色的竖瞳正逼视着安迷修。

安迷修深吸一口气，好言好语地同它谈判：“龙先生，精灵在您之前已经开发了这片区域，您没有资格驱赶他们。”

黑龙不屑地哼气：“人类，你要搞清楚一件事，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力。”它的竖瞳锐利地盯住安迷修：“像你这样弱小的人类，你不害怕我吗？”

从刚开始这条龙就一口一个人类，这目中无人的样子还真令他熟悉，远古生物难道都有这些臭毛病？安迷修把牙咬得咔咔响，努力在龙面前保持理智。

然而黑龙突然饶有兴致地围着安迷修打转，安迷修觉得自己就像待宰的猎物。

“你身上有白毛鸟的气味，还是如此讨厌的气味。他竟然会对一个人类产生兴趣，真稀奇啊，成为我的收藏品你该为此感到荣幸，人类。”

收回前言，这条龙比那个倨傲的炽天使更讨厌！安迷修拔出自己的剑警惕着黑龙，黑龙看着安迷修手中锋芒毕露寒光凛凛的剑，忽然展翅冲向天空，又飞速冲向安迷修，强大的气流使安迷修无力招架，他被黑龙轻而易举地叼起来飞至空中。

呼啸的风刮过安迷修的耳畔，全身的血液一股脑地往下脚底板冲，由此从脚底产生的麻痹感瞬间就蔓延至全身，安迷修第一次知道他和许多长时间生活在陆地上的生物一样恐惧着高空。

“你在害怕，人类。”低沉的腹语在安迷修的耳膜旁炸开，这句简单的陈述句愣是让安迷修听出了嘲讽的意味。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愤怒和恐惧是他握着剑柄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可他仍按捺着自己的恐慌。

然而随着“轰”一声，安迷修的身体一晃，他便从黑龙嘴中松脱，笨重得如同折翼的天使。安迷修急速下坠，风和浮云掠过耳畔的声音宛若天国的丧钟，高速坠落产生的压力几让他窒息，恍惚间他好像真的见到了拥有美丽翅膀的天使。

第五章归来的炽天使

那股熟悉的感应又明显了起来，安迷修一抬头便是雷狮戏谑的脸，劫后余生的安迷修第一反应就是捂住雷狮的嘴以防他将他心里话全都抖落出来。

“路西菲尔……”黑龙去而复返，语气间夹杂着浓浓的不悦，“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人类的死活了？”

“老古董，你年纪太大嗅觉是不是不行了？”

“虽然这个人类身上有你的印记的气味，可他终究只是个人类……”黑龙猛地一顿，“不对，呵，难怪，他竟然是‘巨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纯种的巨人！”

黑龙和雷狮认识？巨人又是什么？无数疑问在安迷修脑海里打转，可雷狮光顾着和黑龙互损，他插不上嘴。安迷修小心翼翼侧头目测了一下高度，心里哀嚎一声，迫不得已搂紧雷狮，内心慌成这样还是分神偷听他们的谈话。

“百年不见，路西菲尔，如今你还会管这种闲事了？”

“你说了，百年已过，我无聊不行吗？”

“无聊？是你过得□□逸了吧？”

“比不上你，避世这么久你的骨头都烂了吧？”

“……”

迟钝如安迷修都闻到了空气中越发浓重的□□味，他们是不是要打起来了？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地被雷狮甩开了，他在空中转了几圈摔进了一个山洞里。安迷修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天上两道黑白身影纠缠在一起，一时间天地为之色变，黑魆魆的云朵似乎藏着分量十足的水汽，顷刻间密集的雨珠就从天上倾泻而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向安迷修劈来，安迷修躲闪不及，再次倒地。

“路西菲尔，你能不能改改你这臭毛病，不就翅膀上沾几滴水吗？”

“别拿你的鳞片和我的羽毛比。”

“嘁，你们白毛鸟就会装腔作势。”

安迷修揉着头坐起来，一看见雷狮好端端地站在那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是故意的吧！”

“我还没指责你碍我路，你反倒怪起我来了。”

“你！”

安迷修气得哆嗦，眼睛紧盯着雷狮的六翼，恨不得薅一把毛下来。但他转念一想，万一雷狮这个小气鬼把他丢这岂不是得不偿失，可再一想，他这点想法肯定又被雷狮偷听了，为难自己还不如薅一把毛。

“敢薅我毛的，安迷修你是第一个。”

眼见计划暴露，安迷修扭过脸刻意无视雷狮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话题：“那什么，你们说的‘巨人’是什么？”

“巨人就是指你这样的生物，天使和人类的孩子。”黑龙不知何时化作了一位容貌刚毅的男子，他看向安迷修的眼神很是神秘莫测，“准确来说，现在人类都是‘巨人’，只是你不太一样。”

安迷修不解，正想追根究底，可雷狮抢在安迷修前插话道：“你太多话了。”

面对雷狮的威胁而黑龙神色如常，眼神却犀利如刀：“你……最终还是……罢了，也是好事。”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变成不间断的流水声，狭窄的洞穴里剑拔弩张气氛却不比之前弱几分。

“人类，你知道天使是怎么诞生的吗？”

黑龙的发问精准地触及到了安迷修的知识盲区，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天使诞生于真理，而真理永恒亦无情。”

安迷修似懂非懂，下意识望向雷狮。雷狮虽然面无表情，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淌着的情绪却像是不断翻涌的潮汐，雷狮太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不是什么无情的真理。安迷修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设定，明明那个月光皎洁的晚上，他的眼睛与满天星辰融为一体。甚至，他会对人类无能的抱怨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看我，难道我就会回答你的问题了吗？”

安迷修面露窘色，却也没有回避：“你就不能多和别人交交心吗？”

他略感诧异，嘴角带上明显的笑意。

“那好，我告诉你我在思考……为什么你会这愚蠢到信仰一个根本不真实的神，并奢望他会来救你们。”

“你是真实存在的，神也是存在的，神会来救我们的。“

可是有那么多信徒流离失所，或死于非命，他们都真心诚意地等着神去救他们并相信自己死后会到天堂，但是真的有天堂存在吗？还是说天堂只是传说中的乌托邦？

他一直都不是虔诚的神的追随者，他总是有着太多自己的想法，雷狮的出现不过是催化剂罢了。

安迷修自欺欺人的嘟囔在半封闭的洞穴里实在是太明显了，雷狮微微抬眼，黑龙咆哮般的笑声在山洞里回荡。

“你的主可不会听你的祷告，千年之前的巨人之乱就是你的主派路西菲尔去平息的。”

黑龙这话是什么意思？巨人不就是他的同类，安迷修直觉自己只要拨开眼前的迷雾就能看到□□的真相，他咽了咽口水，话没出口又被雷狮打断。

“我说过了，你太多话了！”

“这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这和你没关系！”

黑龙打量着雷狮：“路西菲尔，你是怕他知道了真相会动摇他的信仰吗？你还真是……”

“够了，你闭嘴。”雷狮对上安迷修乞求的眼神，越发觉得头疼。

“雷狮……”

雷狮轻叹一口气：“安迷修你要明白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件好事，知道越多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相比于之前，雷狮的语气远没有喝醉时尖锐，安迷修只犹豫了一瞬就做出了决定：“我宁愿当个痛苦的明白人，也不想当一个快乐的傻子。”

雷狮讲的故事很简洁，简洁得安迷修甚至都不该作何评价。

人常道，神爱世人，亦言，众生平等。然而这种平等是建立在等级差距上，人类之于圣灵族类同于狗之于人类。神对人类的爱建立在人类对神忠诚的前提上，当宠物妄图对神抱有超出摇尾乞怜的感情，便是僭越；如果神爱上宠物，便是异类。

安迷修便是这不伦不类的感情的产物，千年之前亦是如此。千年前天使们下凡看望“宠物”时，然而部分天使和人类产生了感情，生下了巨人，巨人生下来就注定得不到神的祝福，拥有无穷的力量却缺乏基本的智商。他们不停和其他物种□□繁衍，到处制造混乱，神因此震怒，便派路西菲尔率领天使捉拿异类，惩罚人类，消灭巨人。

雷狮便是那时候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原是一团象征着真理的火，被神赐名路西菲尔，这是他除了创世那次第二次醒来，他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百态的人间，他逐渐有了人形，并给自己起了“雷狮”这个名字，他就再没沉睡过。

只历经一年，巨人之乱就平息了，掺杂了巨人血缘的人类自此就被神抛弃了，他们阴差阳错地变成了神性和动物性的结合体，他们像是野蛮生长的入侵物种，没有强大的力量却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了顶级掠食者。

“我们其实已经被神明抛弃了？”

安迷修讷讷开口，真相竟是在茫茫苦海中挣扎的人类为了不堕落进入地狱而无比信仰的神早就将人间视作地狱。

“你在骗我！”他本能地拒绝承认来现实，来维持那点渺茫的希望，否则那些信徒该怎么办？这不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谎言吗？

“你心里很清楚吧？”

雷狮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宛若压在骆驼身上最后的一根稻草，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安迷修的心理防线。

第六章日出

真相太过残忍，他更多的是为那些对神深信不疑的信徒鸣不平。

“这不公平！”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山洞里一度陷入尴尬的沉默，他们无心再继续话题，黑龙变回原形蜷成一团堵在洞口，只留小小的缝隙供气流通过。安迷修不清楚时间，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山洞，脑子时而空白时而纷杂，他很快感受到了饥饿和寒冷，即使他正深陷精神的困境。此情此景他有点唏嘘，跟精神的贫瘠比起来，□□的煎熬也不遑多让，也许更甚。

他习惯性地去看雷狮，雷狮闭着眼，手肘撑着屈起的膝盖，手撑着头，看起来像个沉稳睿智的思考者。

他肚子咕噜一叫，在幽静的山洞里被放大，他登时红了脸，多亏了黑暗替他遮掩，但黑龙摇晃尾巴的轮廓以及带动周围气流形成的微风都让安迷修的尴尬加深一分。他羞愧难当，觉得自己越发符合这些高等生物口中的人类形象，在生理需求面前，他的精神信仰不堪一击，他已经饿得肚子绞痛了。信仰崩塌的他没有变成无欲无求的傀儡，短短几个小时，他发觉自己不想这么白白饿死，他极其想念精灵特产的花蜜面包，他的味蕾都回忆起蛋糕的味道，产生虚假的甜味。

雷狮专注地听着安迷修的心声，当初他会选择安迷修正是因为安迷修很少对自己产生怀疑。他总是质疑这个荒唐的世界，他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虚伪的信徒，就和他雷狮一样。

人类永远不会停止斗争，自巨人之乱起，陆地上的智慧生物便不再只有人类一种，而这些物种或多或少地继承了人类的特征。从此，苦难、背叛和战争便成了这片陆地上永远不会熄灭的火，这些凡间生物总是短视而愚蠢，盲目追求利益和力量，将本可以建立的乌托邦变成了炼狱，路西菲尔也曾一度以为这些短命的生物生来就注定无法造就伟大。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在风暴肆虐的海上驰骋的海盗，这是在路西菲尔甚至圣灵种原本的价值观里无法理解的现象。从这个凡人看似粗野、无序、矛盾的行为中，路西菲尔竟看到了如同星辰闪耀般的光芒，这些破碎的光芒编织成宏伟的星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全新世界。

那是一种无暇的美，在圣灵种的世界里，他们千万年来都是平淡而和谐的，不会有极致的恶，也不会有极致的善，没有痛苦更没有希望，但在这片陆地上，人性的残忍和光辉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路西菲尔历经数百年，看到了黑暗之中，人类闪耀的样子。

安迷修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他蜷在地上牢牢压住自己的肚子，他无法思考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快饿死了的念头。雷狮视若无睹，安迷修觉得自己又丢人又可气，他无端觉得伤心。他不想为了自己被神明抛弃这件事流泪，他满心眼只有无助愤怒和不解，可他现在忍受着饥饿，心底的悲伤却堵在嗓子眼，平白无故地翻涌起来。

“我好饿……”安迷修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黑暗中，安迷修感受到来自雷狮的目光，他听见雷狮说：“雨下大了。”

安迷修闭上眼倾听密集地砸在岩壁和树叶上的雨音包围着他，还有隐约的海浪翻涌声，气势磅礴低沉衬着清脆的雨滴声，安迷修短暂忘记了饥饿。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日出一定很美。”安迷修轻声附和。

安迷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比起眼前的饥饿，明天的日出是多么可有可无的一件事。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象了那番美好的场景，颇有种苦中作乐的意味。那一瞬，他猛然明白了很多事，比起那些虚无的教义，那些美好的事物，譬如花蜜面包，譬如雨后的朝阳，才是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

自从被神父捡回教会以后，挨饿的滋味真的久违了，小时候的他并不对书上神的箴言感兴趣，他喜欢跑到村口等着佩戴着长剑的骑士远游归来。安迷修很崇拜他，他喜欢听他讲他的冒险故事，除恶扬善、英雄救美的故事他百听不厌。骑士教过他剑术，但后来神父年纪大了，骑士远游也再没回来，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他继承了神父的衣钵，神的箴言像是裹在他心上的铠甲，让他不再悲伤、不再迷茫。

神救了他。

神救了他……安迷修玩味地咀嚼这个想法。神救不了他，食物住所钱财都是教徒给予的，反之，他向教徒提供关于神的信仰。其实，无论这个神是什么，无论存不存在，那只是缺乏方向的人类的自救罢了。

强烈的饥饿感退去，寒冷逐渐占据上风，他困倦极了，他胡乱想到自己称雷狮为邪恶的天使，并为此感到歉疚，以惯性思维去看待天使的形象，雷狮的真实以前让他觉得无法接受，而现在他强烈的个人色彩让他倍感亲切。安迷修有些后悔自己因为偏见没有多去了解一下雷狮，他的故事肯定不亚于曾经那位骑士的。与之相对的，他也会告诉雷狮他的故事，如果雷狮没有偷听他的心声的话。

安迷修突然感到周身暖洋洋的，饥饿感蓦地得到缓解，安迷修思绪中断，带着笑意睡着了。

曾经有个海盗，为自由而生，为自由而死，他叫雷狮。除了路西菲尔，再没人记得他的故事，但也许安迷修未来会成为第二个知晓他故事的人。

雷狮听见暴风的声音减弱了，不禁长叹，自己用了“雷狮”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黑发紫瞳的海盗。

安迷修醒地有些早，醒来之后那股饥饿感卷土重来，让他无法再次入眠。黑龙和雷狮似乎还没醒，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很清晰，他索性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更加温暖舒适的位置静静等着天明。

等等……安迷修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且不说这山洞在峭壁上，这山洞里可没半点火星，他是睡糊涂了所以才觉得很温暖？先前那种睡意朦胧听着雨声等待天明的舒适一扫而空，他有些惊惧，睁大眼睛试图在一片黑暗中分辨清楚状况。很快他就发现覆在自己身上的白色羽毛以及温暖的热源，他逐渐拼凑出一个事实，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个向来自视甚高的炽天使竟然允许他躺在他身边，还好心好意地将翅膀盖在他身上。可雷狮相当爱惜他的羽毛，将羽毛给他这么一个凡人取暖，安迷修不免胡思乱想起来，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他的脑袋里挤成一团，连雷狮一直醒着都没发现。

阳光从缝隙间偷溜进来，雷狮收回翅膀就瞥见了缩成一团的安迷修和他脸上可疑的红晕，他眉头一蹙：“安迷修你很热？”

“啊……你醒了？”安迷修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心虚地回答雷狮的问题，“可能，是有点，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雷狮神色未变，语气平常地说道：“不用，毕竟人类太脆弱了，稍不注意就死了。”

雷狮的话让安迷修有种被冒犯的不悦，可念在雷狮的好心他忍了下来什么都没说。而且仔细一想，雷狮并没有说错，只要时间再久一点或者天气再恶劣一些……安迷修甩甩头将这些念头甩出脑海，他习惯性地想进行晨间祷告，触及雷狮的目光又尴尬地想缩回手，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郑重地做了双手合十的动作，模样依旧虔诚。

面对雷狮疑惑的样子，安迷修笑道：“虽然主不在了，但我还是要感谢我心里的‘神’。”

雷狮默然，此“神”非彼神，无论是谁，心里都有一杆秤衡量自己的道德标准，这把秤不也叫信仰，或者“神”。

安迷修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向黑龙：“龙先生，我是受精灵委托来和你谈判的。”

黑龙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人类，我还是那句话，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

“但是你们完全可以和平相处的不是吗？”安迷修据理力争，“如果你能允许精灵使用这片地，你完全可以省去不少麻烦，甚至获得好处。”

安迷修承认此话有点威逼利诱的意思，但也是实话，只是不确定阴晴不定的龙会不会接受他的提议，他紧张地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好处？譬如呢？”龙一甩尾巴掀起一阵风。

安迷修被这突兀的问题堵得哑口无言，他思维停滞，下意识出口：“花蜜面包？”

雷鸣般的笑声响彻云霄：“路西菲尔，看起来你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家伙。”

黑龙一甩尾巴，安迷修一个天旋地转就趴在了龙的背上，坚硬的鳞片扎手极了，还未等安迷修将斗篷放在身下减少痛感，黑龙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阳光瞬间便倾泻在安迷修身上。

此时天光乍破，风与光交织成以曲唯美的乐章，这般光景比他原本想象的更加美好。

安迷修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语言表达，他唯有向身边伴他翱翔的雷狮大声说道：“我在飞啊！我还真真切切地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