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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我如何是好,真是喝西北风也堵了嗓子。这也没法,谁叫哥哥要随便抓我爪子,还被他们看见。原来,那便是“苟合”,我又学到个新词儿。那狱卒未废话完,继续道:“沧瀛神在上,小的觉得小王姬和殿下同室而长,情同手足,做出此等违背天伦之事,迟早会遭天谴,待小王姬离开之后,便私自对殿下用刑,不想打的是小王姬……犯下这等重罪,请大王姬赐死!”

王姐已气到座椅扶手都快捏碎,却从头至尾保持深默,静静地朝我看来。大臣们纷纷震惊叹息,满脸的新仇旧恨。在这片叹息声中,我只听见丞相恨铁不成钢般恼道:“小王姬,洛薇啊!你可是我大溯昭的王姬啊,怎能,怎能……”说完这句,他还用力打得手背啪啪响,看上去很是痛心疾首:“洛薇哪,看看你现在这样,如何对得起你九泉下的父王和母后啊!”

这事我实是百口莫辩,正想解释不过是哥哥单方面告白,开轩君道:“各位,此事莫怪小王姬。小王姬与傅公子虽名义上是兄妹,实则无血缘关系,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会暗生情愫,也是在所难免。何况小王姬尚且年幼,并不懂男女□□,为傅公子诱导,也是极有可能……”

这贱材,又在抹黑我哥。我忍着身上的痛苦,道:“哥哥不曾诱导我,他只是喜欢我而已。他也不是坏蛋,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坏的人是开轩君。你这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从一开始来到溯昭,就是个结子葵花,满腹心眼,现在你还想诬赖我们到何时?”

这下,王姐终于坐不住了,使劲一拍扶手,怒道:“洛薇,你还帮着傅臣之那小子!你、你、你莫非真的和他……”

开轩君又假惺惺道:“孩子不知丁董,真不怪她……”

王姐打断道:“我在教训我妹,不要你做好人。”

开轩君只得闭嘴,还一副委屈兮兮的可怜相。这下栽了,王姐已经完全信他。我该当如何是好?我扶着身侧,想要坐起来,却还是因身体无力,倒了下去:“王姐,你宁愿相信这伪君子,也不相信我?”

“你若不与傅臣之……你若不与他走这样近,我还愿意相信你。”

她站起来,眼神苦痛,似有千仇万恨,脚下趔趄,开轩君赶紧上去扶住她。她却一把将他推开,望着眼前数百张忧心忡忡的脸,苦笑了一下,终于缓缓说道:“我溯昭氏自千年以来,一心奉沧瀛神明,安土乐业,人致其力,扶妖者之危,济凡者之困,不曾图财害命,亦不曾对上界有不臣之心。不想,竟遭异族背叛,仙者治害,今为迫匿影藏形,水火之中。而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此必然大势,已验之事。从今日起,若有离溯昭者,以驱逐处置,与其五代子嗣,不得返还溯昭,违者斩立决。而小王姬洛薇,与叛者沆瀣一气,里通外国,理应处死,但念在其年幼,误入歧途,改遣至沧瀛祭坛云霞观修行,五十年内不得外出半步。此乃溯昭生死攸关之事,不容置辩,即刻生效。”

于是,我伤势未好,便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扔去了云霞观。所幸王姐还安排了几个人前来照料,同时把玄月也丢过来陪我。云霞观建立在祭坛的一个角落里,又冷又偏僻,旁边便是悬崖峭壁,往外伸个脑袋,都会被高峰吓得个半死。我在这里待了一个白天,已冻得手脚青紫,还得忍受剥肤之痛,真是比以往一年还要漫长。玄月蹲在我的床头,用小小的舌头舔舐我伤口附近,想要缓解我的痛苦,但我还是感到疼痛难当,只能平躺着打哆嗦。

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

稍微静下心来,我开始努力理清思路,整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自己到底是哪里做脱了节,才会令整件事发展到这般田地?回想一下开轩君每一次出现的情景,我忽然意识到,那么多天衣无缝的巧合,其实极可能都是开轩君有意为之:首先,玄月是上古凶兽,却被当成普通虎崽贩卖,出现在那么平常的摊铺里,这已极不寻常。其次,前段时间有只蜘蛛精把大祭司吃了个干净,却披着大祭司的皮回来见父王,现出真身还想吃我,是开轩君用胳膊挡了它救我。如此一想,这蜘蛛精冒这么大风险,从头至尾只是为了咬我一口,不论如何作想,都有些说不通。只能说明,它是开轩君用来使苦肉计的磨刀石,他却没想到,即便如此,王姐还是拒绝了他。再次,开轩君说自己在外遇到哥哥,恐怕也是故意捡着机会“偶遇”……我正想自己已推得八九不离十,有几个蒙面人趁侍女不注意,偷偷溜进云霞观,把我扛到了雪崖边缘。

看见他们扣住我的双臂,我望天笑道:“如何,开轩君,想杀人灭口?”

开轩君倒再也不躲藏,从一棵雪松下走出来,微笑道:“小王姬太玲珑剔透,留着你,恐怕五十年不到便会坏事。你放心,在下不会杀你,只会把你从这山崖上丢出去,是死是活,要看小王姬自己的造化。”

我瞥了一眼那千丈雪崖,真是哭都哭不出来。没错,我是溯昭氏,比凡人要抗摔一些,但从如此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死也得残了,外加身受重伤,死是肯定死,但恐怕还得苟延残喘个几天几夜。这临死前的折磨,才是人间炼狱。我道:“反正我是死定了,给个痛快罢。”

“在下怜香惜玉,可不愿亲自动手。你若愿意,我可让这些人给你个痛快。”他指了指身边的蒙面人,“只是如此,大溯昭的小王姬便落得个不堪羞辱自尽的下场,说出去恐怕有些不好听。不如跳下悬崖,让你王姐觉得你是跑了,对你还有些念想,盼你早日归来,你说如何?”

“行,临死之前,我只有两个问题要问你。”

“小王姬请讲。”

“第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不是仙?你若是仙,为何不好好待在仙界,反而对一个溯昭王姬如此痴心妄想?莫非你在仙界不过是个丧家犬,只盼能到溯昭来娶妻入赘?”

“这可不是一个问题。”他不为所动地微笑道,“我只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是仙。你以为我千里迢迢赶来溯昭,只为娶你王姐?没错,流萤是国色天姿,但还不至于令我如此费心。溯昭有一个仙神都不曾发现的秘密,只要控制它,我便可以走得更高更远,成为横行神界的尊者。当然,仙神无穷无尽的境界,你们这些小蝼蚁,也永远不会理解。”

“开轩君,你老实说了罢。我父王是不是杀了你全家?”至此,我已快被怒火焚烧成灰,转身挣扎道,“我父亲以素丝良马之礼待你,你却恩将仇报!你还是不是人?!”

开轩君伸了个懒腰:“唉呀呀,小姑娘一撒泼,就实在太不可爱。你大概已经忘记,这山崖里冰天雪地的,可是一点水也无,以你现在的法力,恐怕没法在短期内令冰雪化水,载你登天。现在还不多求求我,恐怕真会摔成活死人,那该如何是好啊?”

我暴怒道:“你动手好了!摔死我,我化作厉鬼也天天来找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这狗模样,还想成神?我呸!你不得好死!!”

听到那句“你还想成神”,开轩君脸色大变,就似受到了冒犯,凛然道:“那你就在地狱里看我成神罢,你这不要脸的小水妖。把她扔下去!”

两个蒙面人把我高高举起,扔了出去。身体在冷空气里迅速下坠,我挥舞着四肢想要自救,却无能为力。很快,开轩君的身影便被冷雾挡住,云霞观的雪崖也逐渐模糊。而下坠时间越长,我就越感到害怕。不知自己掉了几百丈,我听见“嗷嗷”的叫声,玄月也跟着跳了下来!它朝我伸着前爪,一双金色瞳仁发出蓝光,然后,山崖上的雪纷纷落下,化作流水,一场大雨淋下来。

“玄月!”

我赶紧使用纵水登天术,将自己托起来,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玄月也落在我的怀里。因碰到伤口,我吃痛叫了一声。再低头往下看,谷底只有仅仅数里远。我用最后的灵气,令自己稳妥停在谷底,然后双膝一软,晕倒在松软的积雪中。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我还在万轴殿念书,和童年伙伴们一起结束课业,跑出殿堂。顿时视野豁然开朗,进入眼帘的,是溯昭百年来空前的盛世。红花开满大街小巷,有四通八达之大道,千重万户之金楼。灵鹤成排穿云过,洛水接天映斜阳。但凡有水处,便有溯昭氏如仙般飞入虚空。有淑女怀抱丝桐,亦有君子佩剑英发,衣袂翩跹,与水共舞。烈日辉映下,水光颤烁,乱红纷扰,如雾般掩得帝景犹抱琵琶半遮面。玄鸟队列上,美人如云,缟衣茹藘,她们身姿轻盈,褰裳而来,把我抱在膝上,便踏上玄鸟背,飞往高空。远处尽是悬空的如槊峭壁,寻常水源一般爬不到那么高的地方,洛水却能逆流而上,将之环绕。最高的山峰上,是紫潮宫和宏伟的沧瀛神祭坛。那里有九春三秋,清丽天景,有我回不去的童年,有那梦中也知晓已经辞世的父母。因此,这一个梦,也是第一个令我醒来时泪流满面的美梦。玄月嗷嗷叫着,像是怕我被冻死在这里,用小虎爪推我的胳膊,不时咬我的耳朵,舔掉我的泪水。我睁开眼看见的首个事物,便是它水汪汪的大眼睛。见我醒过来,它活蹦乱跳地滚到了我的怀里。

“玄月,多谢了。”我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对它挤出一个安心的笑,“若不是你倾力相救,我怕是早已死无全尸。”

它眯着眼睛,像猫儿一样用脑袋蹭我的手。周遭还是寒天冻地,风雪呼啸。不知狂风将我卷到了何处,但我知道自己已不在溯昭。因为,两边的雪崖亦崎岖地向前蜿蜒,溯昭并无如此雄伟的山谷。我勉强撑着山壁站起来,眺望前方的路。玄月却好像比我有活力得多,袖珍的小身子蹦跶了几下,便绕到我身后。接着,我听它在后方嗲嗲地叫了两声。

我回过头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那片雪原,无端长出一片绿地,绿地两侧,百里桃树蔓延至雾气中,所有飞进这领域的雪瓣,都变成了漫红花瓣。玄月中了邪一样,欢乐地叫起来,一溜烟就跑进雾中。我叫了它一声,赶紧追上去,想把它拽回来。然而进入雾中,却感到身体一暖,我顿时被眼前的景象迷住少顷:万枝丹彩,满树娇烂,竟是漫山遍野的桃林。桃花大片坠落,狂风骤雨般,凌乱了我的视野。待一阵花瓣雨下过,在这片绿地中央,我看见一个青年的侧影。他站在千叶桃花下,手持同一把水墨白伞,青丝如黳,袍锦风流,胜似堆烟垂柳。

又是那个男子!

我百般不解,为何自己总是会在这种时刻遇到他?然而,相比我的惊诧,他看见我,却未有半分意外。他只是侧过身,朝我投来漠然一笑,指了指自己脚下。落花沾满他的衣襟,翻滚在他的袍摆,玄月在他的腿旁,扑蝴蝶般与花牙儿玩耍。而最神奇的是,玄月的红毛变成了黑白色!这样看去,不过是一只长了翅膀的白虎……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如坐云雾,快速跑过去道:“玄月,你的红毛何故变成了白色?”

玄月这才看了看爪子,吓得往后一缩,整个翻到在草坪里。我把它扶起来,抬头对那青年道:“是你把玄月变成这颜色的吗?”

那青年并未答话,只是点点头。我再问原因,他也没有开口。他只是在树下撑开伞,以此遮挡过多的花瓣,引领我往前走。他的身材修长,走路也很快,我三步并作两步,才勉强跟上他,追问道:“请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总是会在危急的时候遇到你?你认识我吗?等等,你为何不说话……”

我的问话,他似乎都已听进去,却始终不曾开口,只是默然地带着我,走到了桃林的尽头。最后,他挥了挥袖子,指向一条羊肠小道,示意我去那里。被人无视的感觉很是不痛快,我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轻声说道:“以后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他背光而站,一双深黑眼眸藏在阴影之中。尽管不甚清楚,我却看出了,他的眼中透露的,是那种狂歌似旧,情难依旧的沧桑。他依旧没有发声,只是把伞收起来。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变成了透明的。花瓣雨落在他的肩头,从他的后脑起,他整个人也随即化作漫天花雨。我知道他非凡体,所以不过是化身去了别处。却不知为何,看见这一幕,总有一种他将不久于人世的错觉。我心中一紧,赶紧冲上去,想要留住他。然而,他消散得太快。转瞬间,眼前什么人影也没有,空留红英凌乱,十里飘香。

走出幻境,我再次回到冰雪之中,只是早已远离了方才的峡谷。前方有大道通向雪山,烟嶂高达数百丈,延伸至太清,上有危楼石桥,仙鹤回游。山顶还有旋转发光的巨大碎岛,岛屿上方同样盖有仙殿数座。这,我究竟是走到了什么地方?我在溯昭长大,对溯昭周围环境十分熟悉。看此情形,父王已将之移到千山万水外。更神奇的是,玄月的颜色又一次变回了红色。本来身上已无感觉的伤口,又一次剧烈疼痛起来。方才那个青年究竟是何来头,那片桃花林,莫非有止血消痛变色之神效?抑或说,我根本是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玄月正挂在我的怀里,似乎也是又饿又渴。我无力再使用法术,只见前方山脚处有一口井,我抱着玄月跑过去,想要弄一点水喝。谁知刚靠近井口,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我一时心道不好,爬到一旁的小山坡上。人声渐近,只听见一个少年嗓音粗厚,似乎是个胖子:“师妹,我看你这几天心情都不错,这是为何啊?”

少女细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呆子,太师尊就要来清鸿山了,我能不开心么。”

胖子道:“呵呵,师妹唤我呆子。”

接着,一个少年说道:“你果然是呆子。你以为太师尊来访清鸿山,小师妹为何如此开心?那是因为三师兄也要回来了!呆子!”

胖子道:“现在他已不在师父门下,可不再是我们三师兄。我们是不是该改口叫他师叔啊?”

少女道:“哼,要改你自己改,我才不改。三师兄就是三师兄。”

少年道:“唉,我看二师兄又要吃醋了……”

胖子道:“对了,你们都见过太师尊么?”

少女道:“太师尊是神,你随随便便可以见的么?你没看为了迎接他,现在整个清鸿山都改头换面,跟重建了似的么。”

胖子道:“也是哦。我连仙尊都不曾见过,竟就要见神尊。真可怕……”

少女似乎根本没听见他们说话,自顾自地喃喃道:“三师兄要回来了,三师兄几时回来呢……”她跑到井边,望着井水发呆,却在水中倒影里与我正巧对上视线。

“什么人?!”她猛地抬起头,指尖冒出一道光,朝我射过来。

我的胸口被法术击中,直接从山崖上滚下来。

好样的,又来这么一下,真是爽销魂。我是大溯昭的小王姬没错,但也经不起这花子婆娘翻跟头的穷折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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