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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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顶静室之内，道净元尊一袭水蓝色纱袍，腰系明珠，发缠丝带，安静地端坐在桌前，盯着手里的青瓷莲纹茶杯发呆。

她这一坐，已经过了大半个上午。

任星一开始还规矩地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久了就开始腰酸背痛，百无聊赖。神仙发呆的时间，她这种普通人不能想象。身体是最诚实的，吃了两天果子的任星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叫。

饥饿常常能给人以勇气。

任星看中了道净元尊面前那碟似乎被腌制过的清香扑鼻的果脯茶点。她动了动手指，两根手指仿佛走路的小人，沿着桌子边缘慢慢地移动，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果脯。

就在她眼疾手快要捏住一片时，道净元尊拂手间，那碟果脯如轻烟般消散。

任星目瞪口呆地捞了个空。

没有吃的，至少喝口水吧。

任星不死心地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可当她手指再次摸到杯子边缘，杯子又被道净元尊收了。

“宗主……我已经饿了三天了。”她身体一软，趴在了桌上，可怜巴巴地望着表情漠然的仙女姐姐。

道净元尊眼皮都没抬：“饿着。”

任星哀嚎一声：“啊？为啥啊？”

道净元尊看她一眼：“你不属于这个地方，就少跟这边产生联系。”

任星：“可我已经跟你说话了。”

道净元尊：“我不同，你不可能改变我的任何做法想法，有你无你，并不重要。”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想通了什么，抿了抿唇，美目眸光波动，最后归于沉寂。

任星开始感到头昏脑涨，她彻底没了精神：“宗主，再不吃东西，可能我还没给你传话，我就先被饿死了……”

道净元尊没回答她，翻手间，手持一卷书看了起来。

任星又望向身侧悬浮的泡泡。

关押纪湜的泡泡被道净元尊收回了屋子里，从等人高缩成了拳头大小。纪湜变得只有拇指般细小，他正板着脸在泡泡里打坐。道净元尊的禁制力量强得惊人，纪湜已经筑基的修为在这里被压制到刚刚练气期的状态，比修真的新手还不如。

瞧见任星朝他看过来，他脸色不好地哼了声，瞥过头不理他。

任星敲了敲泡泡，泡泡内发出的强烈震荡差点没将纪湜掀翻，他气得跳起来，却见任星将脸贴了过来。

纪湜：“又干嘛？”

泡泡外任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却能听见她肚子发出的咕噜噜的叫声。

纪湜想起了龙门山的春天。

那是他父亲第一次把任星从禁闭室放出来，任她在神炼门自由行走。

他那时候刚被父亲用灵草药材泡过，浑身舒畅，肚子也饿了。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去了门派小厨房，看仆役弟子给他准备的吃食。

结果走到厨房门口，就看见任星蹲在那里，可怜巴巴地隔着厨房的禁制，望着里面。

纪湜本来还在气她偷了他的衣服，不想理她，可他才半只脚跨进厨房，就被任星抱住了腿。

那是他第一次跟她主动说话，语气十分恶劣：“你这个妖女！又想偷什么东西？”

她也不恼，傻笑：“烧房子的罪过我跟你一起分担了，我已经禁食两个月肉了。我想吃肉啊大少爷，我不喜欢减肥的！”

纪湜当然不会将就她，衣袍一甩就把她震开。

他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跳着脚来追打他。没想到这一震之后，她却没了声息。

纪湜紧张转头，故作轻松地瞥她，却见她耷拉着脑袋，靠坐在长廊柱子边，眼底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当他看见一滴眼泪无声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时，他的心抽了抽，有些不舒服。

所以，他转身从厨房灶台端了一碗酱烧鸭子，放到了任星面前：“我才想起来，我爹给我用了药，吃不了油荤，你要就拿去。”

任星的脸变得惊喜起来，她开心得好像夏夜炸开在空中的烟火，抓起他碗里的肉就往嘴里送，狼吞虎咽毫不顾忌形象。

纪湜怕她噎住，骂她：“你可以再吃快点，噎不死你！”

任星回了一个笑容给，轻拍他：“好，多谢了，你请我吃东西，我就不计前嫌了！”

被她满手油腻拍到衣衫上的纪湜，怒气一点点往头顶冒：……你不计较老子还记得！

他怒气起来，非常没有风度的一脚踢翻了任星面前的碗。

任星呆呆地看着肉从她面前一道弧线划过，啪叽声落入了旁边露天的灶台火堆里。

熊熊之火冲了上来，空气里弥漫出一股酱香焦糊的味道。

“纪湜！”任星含着眼泪站起来，气到脸都红了，“你太过分了！”

“活该！”纪湜的愧疚只持续了一瞬，就硬着嘴皮跟任星杠，“你想要，我就非得给你吗？”

任星：“你这个死熊孩子，莫名其妙！”

纪湜：“我们没杀你是仁慈，你还整天要求多多，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妖女！”

之后两人针锋相对，免不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纪湜回想起这些，不自觉地唇角弯起了弧度。

她生气的样子比她哭要好看多了。

可他很快看见了任星眼眶里的泪花，体型变小后，她的一滴眼泪，就像在泡泡上空的悬河，随时有决堤的可能。

他一咬牙，双指并拢，凌空画符。

一道柔和的力量突然钻入了任星的后背，她打了个颤，转头一看，一道血色符咒从泡泡里勉强透出，牵扯了周围的灵气化为一道白光，往她体内缓慢涌入。

任星感觉到精力一点点恢复了，她略带惊喜地捧着泡泡：“你做了什么？我不饿了。”

纪湜手指并拢，指尖还微微颤抖，他本就不多的灵力输出后，脸色极为苍白。

可惜他此刻身形太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脸。任星根本毫无神识，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带着好奇和惊讶地看着那道将灵气转入她体内的阵法符文。

道净元尊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转头看来。

泡泡突然飞了起来，落到了道净元尊手里。

道净元尊盯着纪湜：“乱来。”

她长袖一拂，泡泡飞上半空，见风而长，纪湜又恢复了本来体型。

血色符文也瞬间碎裂，与此同时，纪湜一口血喷了出来。

看见被血色浸透的泡泡，任星心里揪紧：“宗主，你别打他。”

道净元尊淡淡地道：“与我何干？他自己强行突破我的禁制，非要给你做个灵气转换阵，都是自找的。”

仙女这么一说，任星愧疚了，她贴上泡泡，拍打其中：“我不饿了，你别犯傻。”

纪湜唇角挂着血迹，冷嘲地看着道净元尊，他双手分开，双臂一横，一道更大的符文凌空闪现，撞向泡泡内壁。

道净元尊微微皱眉，那符文当然瞬间破裂，他一个金丹期不到的修为，哪怕意外修成了梦魇，也无法跟她这个渡了天劫的半仙力量抗衡。可他这副你若阻我我反而迎难而上的执拗，看起来并不会善罢甘休。

她只是关着他方便，并没打算真的杀了他，毕竟她答应了眼前这个小姑娘，要把两人一起送回去。

“收起你那些力量，”道净元尊漠然地看向纪湜，“她的问题，我来解决。”

她说完，双手合十，贴紧后微微往后分开。双手间出现一个黑色的气旋，接近着一股厉风从其中冲出，强劲地扫过整间屋子。

任星差点被这股风掀翻在地。

她压住风中凌乱的头发，问道净元尊：“宗主，你在干嘛？”

“给你找些你能吃喝的。”道净元尊目光突然一凝，右手猛地伸入气旋之中，然后狠狠一拉。

哗啦一声。

一股带着强烈海腥味的鳟鱼被她给扯了出来。

鱼身在空中抛过，洒落不少飞溅的水珠。

道净元尊的手几乎是瞬间跟着鱼身出来的，此刻手腕手背上却全是血口，鲜血直流。

纪湜也收回了手，斜靠在泡泡里，微微喘着。

任星更愧疚了，吃个饭而已，你们要不要这么血腥，前仆后继地用血包啊！

道净元尊轻描淡写地将手收回衣袖：“小问题，空间乱流中的罡风，虽以我之身不能抗衡，但都是皮外伤。”

任星：“早知道你要受伤，我还可以忍忍。”

道净元尊：“做不到就别保证。”

眼见宗主隐约有些生气的迹象，任星立刻低头：“对不起……”

仙女的叹息在屋内轻轻响起：“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他总是对我保证，可最后一直做不到。有时候我想，一开始就别保证，或许有些期盼才不会在失望里被磨灭。”

任星想了想，说：“既然都总是做不到了，那就别做啊。”

道净元尊摇头：“他若做不到，我只能杀死他。”

任星抓着了重点：“杀死了？”

道净元尊：“死了。”

任星吃惊地睁大眼：“杀死多少次？”

道净元尊沉默一瞬：“我杀了他八次，他又活了八次。”

任星：……

你们修士吵架比神仙都会玩啊，一言不合杀了再等复活？

道净元尊突然看着任星，问：“你说，我为何杀他这么多次，却更念着他？”

任·单身狗·零恋爱经验·星以肯定的语调说：“你喜欢他。”

“喜欢？”道净元尊摇头，目光坚定，“我从不跟邪魔为伍。”

任星：“我觉得喜欢这事吧，跟邪魔没多大关系。我连载小说的平台，十个男主九个魔尊，还照样一堆人吃这个设定，也没见大家喜欢善良正直高光男主更多啊，说明人越坏越有人爱。”

纪湜靠在泡泡里不屑地白了任星一眼：又在胡说八道。

却听到道净元尊问：“你也是吗？”

任星想了想，认真地说：“宗主，我相信报应的。”

“你是说天理昭彰？”

任星：“我说不上来，我觉得吧，人做了任何事，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有因就有果。比起仙修中出了那些道貌岸然之辈，我想魔修犯错的几率更大。我可能会被坏又帅气的男人迷住，可我也担心喜欢没几天，人就嗝屁了。毕竟我又不是创世神，万事都逃不过天理循环吧。”

道净元尊倒是略带诧异地看了任星一眼：“你凡人之躯小小年纪，为何想这么多？”

任星：“我的家人有医生，我在医院长大的。有时候我前脚刚进去医院玩，后脚就有才推过去急救的病人去世了。可能对你们来说，凡人一生不过瞬息，但其中生死别离，悲欢离合，人性善恶，有太多太多了。看得多了，我自然也想得多。”

道净元尊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当初上界还在时，众仙身皆需要历劫为人，活过几辈子，那些执念和不明白的，就都明白了。凡人虽渺小无力量，但人性却最为深刻。”

任星又道：“所以就算我被坏人吸引了，但我绝对不会去爱上他。我若爱一个人，我只想要跟他白头偕老，平淡幸福。坏事做尽没有未来的人，我可不想去期盼等待，我又不喜欢虐恋。”

纪湜抬眸，看着任星平和而坚定的目光，一时间呆呆地望着，心里不知道作何想法。

而道净元尊愣了一瞬，似乎像是放下了什么，脸上微微荡起笑容：“是的这个道理。”

任星肚子再次咕噜噜地叫了，她摸着肚子，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看起来心情不错？不是我的话让你改变什么了吧？刚才那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你可千万别用来验证自己的感情，你说过我不会改变你的任何想法，我才说这么多的。”

道净元尊摇头：“没有，我依旧如初，不跟邪魔为伍，这是我的职责。”

任星轻咳两声：“那你也别用大义来掩饰自己的感情啊。”

道净元尊正色道：“小姑娘，这方天地既有存在，就要有人守护，如果每个人都为了一己私欲去破坏它，那天地毁灭时，苍生何辜？再者，这世间若不能存续，就像已经崩塌的上界那样，有再多的私情爱意，又如何存在？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很难理解吗？”

任星：“可你说你还念着他。”

道净元尊：“是，这也是他问我的问题。七日后，他若能活着到来，按照约定，我得给他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我想了很久了，我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任星：听起来……她好像又杀了对方一次。

暗自为那个九死九生的男人默哀了一下。

任星想，如果是她，被杀了这么多次，她还会这么执着地念着一个人吗？

或许不会吧。

有些人修仙，放弃了执念，而有些人修魔，就是割舍不下那些执念。

只有魔修才这么执拗，她有点理解魔尊男主们了。

毕竟谁不想拥有一份深刻到天崩地裂都不会消退的爱呢。

不经意间，任星对上了纪湜瞧她的目光。

他深深地望着她，没有嘲讽没有不屑，眼眸如一潭深水，看不出情绪。

任星心里没由来有点酸溜溜的。

如果他真的是男主，而他也并不想她做女主的话，那他必定会很爱一个女孩，那时候，他还记得她这个跟他一路鸡飞狗跳走过来的伙伴吗？

纪湜心里也不好过。

他命途多舛，如今的人生并无太多乐趣，可能就因为这样，他才那么在意她的看法。

她不喜欢魔修，可他若不是魔修，他早就死了，还有什么能力像这样，站在一旁看着她。

两人在这边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道净元尊那边伸手一抹，地上的鱼瞬间变成了一道辣香味扑鼻的佳肴。

任星瞬间被美食吸引，什么念头都给丢出九霄云外了。

道净元尊看着任星狗子似的坐在桌前望着她，她淡淡一笑：“吃吧，说了这么多，也难为你了。这经过空间乱流而来的东西，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任星点头，抓起道净元尊给凭空变出来的筷子，夹着鱼片送进了嘴里。

味道好极了！

她突然觉得修仙至少有这个好处，想吃什么，翻手之间的美味佳肴就来了！

道净元尊依旧在任星对面坐下。

她静静地看着任星吃东西，突然开口：“你很像他。”

“啊？”任星一惊，差点一根鱼刺卡喉咙。她咳了好几声，才解释道：“宗主，我是长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啊！”

道净元尊摇头，笑而不语。

任星摸了摸脸，她怎么也觉得自己没长个坏人脸。

道净元尊又道：“你日后见着他就明白了。或许这也是我愿意以此身渡他的原因。等你见着了，你帮我告诉他答案，我所做一切，不过为我一己私欲罢了。”

任星又往嘴里塞了两片鱼，这次慢慢地咀嚼。

大佬们的想法，她是不懂啦。

如果角色互换，她大概只想对方告诉她一句，爱，还是爱过，简简单单，多好啊。

七日时光，转瞬即逝。

任星大清早如常而起时，道净元尊和关押纪湜的泡泡都不见了。

她意识到这是约定时间到了，宗主不想露面，于是她赶紧跑出了木屋。

此刻，却见外间天空，都有一半被浸染了血色。阴邪的风自上而下席卷，让她背后生寒。

好在她对气场压制这种东西毫无感觉，才能正视那个斜躺在屋前蓝楹花树下的红色身影。

他浑身还在滴血，手里却揣着一壶酒，洒脱地往嘴里灌了几口。然后，他随手一抛，酒壶凌空飞过，落入任星的手里。

任星愣愣地捧着酒壶，却见他回头一笑。

这一笑，如漫天星辰璀璨，带着肆意地洒脱自在。

他本就有一双勾人摄魂的桃花眼，略微零散的几缕青丝垂在他的额前，他眉心中央的魔印血红清晰，更显得他染血的脸颊有几分妖异。

任星前几日才说了一堆大道理，此刻她只觉得，管他什么未来不定，这颜值值得死了都要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