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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所谓天赋,就是生来就有,所谓异禀,就是不与人同。

好比有的人生来就读书极好,有的人生来就擅骑马射箭,好比李之芃,生来就会管理弟弟妹妹,就会为家中长辈们分忧,排行第二,却甚有长兄风范。

但···阴沟能翻船,老马有失蹄。

——表妹武善,就是李之芃生来的那道坎。

这表兄妹两个也有意思,后来长大成人,谁见了都说这两人恰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像了个十成十,不愧是由宝庆长公主一手抚养。

但其实,这话并不准确,长公主对武善这个女孩儿家并未多加管束,且在一开始,武善也并不是这样的脾性。

幼稚之年寄养舅家,那时的武善白纸一样,全凭他人教导塑造,而她的这个“善”字,也正是大舅舅昭勇将军所圈——即是说,不必三从四德,甚可抛头露面,除了上阵杀敌、在朝为官做不到,别的无可约束,唯一的要求,便只是这一个“善”字了。

“善”者,与恶相对。姐妹争锋不算恶,好搬弄、喜构陷,这些都不能称得上是恶,通敌卖国才是恶,杀人不眨眼是才恶,欺侮妇孺才是恶。也就是说其实大部分的普通人这一辈子都称不上大善大恶,只不过是有好有坏罢了,所以总的来说,大舅舅对武善的要求,基本上就是干啥都可以,都有人在后头撑腰······

这样养起来的姑娘会是个什么样子?长房的李之韵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而武善之所以没有长成那样,正是因为李之芃了。

——可以说,并不是因为李之芃与武善都由长公主教导而性格相像,而是武善她,根本就是由表哥李之芃教导长大的。

这本是好事,拆开是兄妹情深四字,而之所以说武善是之芃的一道坎儿···不是说她不服管教,相反,她太伶俐了,经事便不忘,举一能反三。

其实李府的长辈说是让李之芃管教弟弟妹妹,连他自己在哪,都是些半大的小豆丁儿,能指望他们什么?

无非就是行不急趋,食不言、寝不语罢了。

对于李家的这几位少爷小姐们来说,其中便是“食不言”这一项最难做到——尤其是李之韵。她吃的又多又慢,足能吃上半个多时辰,李之韵的性子,你要是让她半个时辰不说一句话,那不如同要了她的亲命了吗?

所以每回吃饭的时候,就能听到李之芃一刻不停地絮叨,“之韵,食不言”、“之菂,食不言”、“大哥,食不言”······

武善来了李府之后,自然也吃了这一句的教训,只是她眼珠子一转,问道:“那芃表哥为什么可以说话?芃表哥说的这一句难道不是话,难道不是食中言么?”

说完还不等李之芃瞪眼,找完事儿以后,她又十分“善解人意”地退了一步,道:“既然芃表哥都说了话了,那我们每个人也能说一句话吧?总要循序渐进,更需公平公正。”

李之芃想了想,颇觉表妹聪慧——瞧之韵之菂那两个傻子还跟赢了他一局一样傻乐着附和连连,“不知道表妹实际上是站在我这边的呢!”

如此想着,李之芃未存警惕地爽快道:“好,那就从下一顿开始,一人只能说一句话。”

众人对视一眼,皆大欢喜。

及至这一日晚饭时,李之芃也是失算,一开饭就把自己的那一句用掉了,道:“记得啊,只可一句。”

李之韵呢,从来也没有这么趾高气昂、理直气壮过,扒了两口饭,冲几人昂昂道:“嘿,一会儿上了灯去看萨满戏,谁去?”

李之菂塞的一口都是饭,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不耽误道:“我!我去。”

之珩和武善也纷纷响应,李之芃在一旁虎视眈眈道:“都说过了啊?吃饭吃饭!”

武善就在这儿等着他呢,立刻狡黠一笑,眨巴着眼睛道:“芃表哥,你又说了第二句了,那,我们也能再说一句了。”

李之韵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偷瞄着憋气的二哥,立刻笑得跟捡了金子了一样,连忙又道:“啊对了,我的弹弓坏了,还要买牛筋和桐油呢。”

之菂其实这会儿没什么话好说的,但他为了凑热闹,也还是紧跟着道:“买呗,去常去那家。”

大哥之珩则是个老实人,他本意其实并不是想拆自己二弟的台,但还是无意识地边夹了个包子边道:“我那里好像还有,回去我找找,若能找到你就不必买了。”

至此又是一人都说过了一句,李之芃也吃一堑长一智,咬着牙绝不开口。

李之韵可还没过了瘾呢,急得抓耳挠腮,在桌子底下猛踢表姐的小腿,武善极淡定地喝了两口肚丝汤,施施然道:“我确定我有,你不用买了。”

李之芃这会儿到底也才八岁,不太沉得住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怒道:“你又说了!你说了第三句了!”

武善立刻笑了,指了指他,挑眉比了个三——那意思,是你也说了第三句了。

······

就这样,天赋异禀的李之芃在新来的小表妹手里头跌了个痛。

而更令他气恼的是,往常总是站在他这一头的家中长辈们,这一回也都一个个地助纣为虐起来,大舅舅带头拍掌叫好,亲娘宝庆长公主更是爱得抱着武善亲不够,直夸她古灵精怪、冰雪聪明。

大伯娘孙氏也抚掌笑道:“好也——这也是一物降一物,竟也有我们之芃吃瘪的时候啊!”

李之芃暗暗攥紧了拳——你等着,你我之间,必有胜负!

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与试探,十年,李之芃学会了变通,可兵来将挡,武善学会了克制,渐八风不动。

后来的他们是那样的相像,人人都这么说,人人都惊叹,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并不是这样,在一开始的时候,曾经是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后来也绝未同化,武善内冷外热,有选择地施舍结交,李之芃却是内热外冷——若非如此,何至于背了个管教弟弟妹妹的差事儿一背十年,吃力还不讨好?

所以···后来的一切,也都是理所当然的。

武善嫁入了国公府,理所当然便同昔日的表亲们疏远了。

而京城路遥,消息传来的时候,武善已然搬到了庄子上半个月了。

李之芃辅一听自然是心焦难耐,可那时候早已是尘埃落定物是人非,何况武善也不再是当初的武善,待他与李家众人疏离客套状如远亲,就算是被逼问,也只说自己会看着办,说当下并不算困局,尚可解,不必旁人插手。

那就不插手,但李之芃还是留在了京城,想着多少有个照应。

这一留,就是十八年。

他守着她,却什么都没有做,妻子陶氏笑话他,说你这表哥倒像个当爹的?

情深深几许呢?就是知道什么是对她好,也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所以都给她,顺她千万般心意。

这绝非是男女之情,却又几倍胜于男女之情,李之芃饮尽杯中酒,笑道:“你还别说,我为她操了这一世心,就是真得她这一声儿‘爹’,也不算是甚占了便宜了。”

伯牙子期,无关风月···吗?

可惜,此时尚能玩笑,等来的,却是几年后不过四十出头的武善身死···而一年后,整个戚家覆灭,且三辈之内绝无起复之可能。

诚然,冤冤相报的确是无有尽时,且武善郁郁而终实在与戚氏的关系不算直接,李之芃这么做也不算很有道理,但来吧,谁怕谁?

因为这是武善的道理,也是最后一次的顺她心意,张胜斌穷尽一生不明白,但李之芃明白。

而李之芃也不久寿,徒留一地唏嘘。

说到底,那并不是武善一个人的憋屈,也曾是李之芃心痛如绞、却束手无策的一生。尊重表妹,所以只能是事后才徒劳报复,所以武善有多窝囊颓丧,李之芃就不比她少半分。

再后来,前尘往事尽忘,爱恨情仇已散。

而武善再一睁眼,也是已非昨日。

这一回的武善,会在芃表哥板着脸说“食不言”时,冷冷地从旁补充,“怎么?不出声说就不是说了?就说你呢李之菂,吃那二两饭能掉一桌子,还不消停些?”

她更像一个姐姐了,他也就没那么像哥哥——总是会惹武善生气,有时候还会气得小表妹掉金豆子。

郭老夫人笑呵呵看着他们打闹,对两个儿媳道:“可别拘着他们啊,就是这样才更亲呢——能托生成兄弟姐妹的,那都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就由着他们吧,不吵不热闹。”

正疯疯癫癫抢着踢那个快散了架了的藤球的武善和之菂之韵都没听到这句话,倒是守着网门的李之芃忽然直起了腰,远远看了一眼老祖母,又看了看快跟自己一边儿高了以后打都可能打不过了的武善······心道:“嗤,那也是孽缘!”

只是再后来,陶氏进了门,有了嫂子撑腰李之芃也就再没有在表妹面前讨得了好。

也不错。

你嫁良人,我娶佳妇,终是一场无人见证的,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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