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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忽然睁眼,堂堂当朝贵妃的肚子一阵空鸣···竟是生生地被饿醒了······
徐文如尽量动作轻缓地支起了身子,拨开春绿销金帐往外头看了一眼,见天色仍是黑沉沉的,离起身的时辰还早,不由丧气地瘫了回去。
又翻腾了两下,还是觉得一刻也忍不得,抚了抚自己微凸的小腹,徐贵妃立刻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就算是为了腹中孩儿也不当忍的!
徐文如怕吵醒了枕边人,轻手轻脚地趿着鞋遛到了外间儿,自然是有守夜的人在,伺候她的姑姑和御前太监见到她的身影儿,都立即迎了上来,徐文如还未及开口吩咐,两人就忽然插烛般矮了半截儿。
徐文如似有所感,回头一看,果然当今圣上一脸无奈地站在自己身后······
她倒还知道不好意思,讪讪然笑了笑,道:“可是臣妾吵着您了,怎么起了?”
薛安怀抖开手里搭着的衣服,替她披在身上,冲左右吩咐道:“把锅子端上来吧,再备些好克化的面食。”
徐文如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乐呵呵地挽住薛安怀的胳膊讨好地晃了晃,惊喜道:“您吩咐人备下的锅子么?”
薛安怀睨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道:“你就作吧,正经饭不好好吃,再有下回,朕必吩咐着谁也不许管你!”
他也就是厉害厉害嘴,贵妃一点儿也不怕他,嘿嘿一笑抬脚兴冲冲坐到桌前,等着人把吃食摆放好了。
炖的是火腿豆腐锅,清淡——毕竟晚了,不好吃味重的东西。
徐文如就着小儿巴掌大的发面饼,捞里头的嫩菜老豆腐吃,边吃边感慨道:“唉···这方是身在人间了!”
薛安怀并不是个讲究这些的人,可放在她身上却是“宁可信其有”起来,闻言立刻板着脸训斥道:“胡言乱语!还不住口?”
一样的,徐贵妃仍是不抬眼皮儿,闲闲答了一声“是,臣妾失言”,就继续忙着填饱肚子了。
见她用得香,薛安怀也坐下喝了一碗汤,捡了两块豆腐吃了,这才命人撤了下去。
看了看时候,大约离早朝还能有个一个来时辰,吹熄了灯烛,帝妃二人又一同歇下了。
只是···一时却并睡不着,薛安怀本想让她好好儿歇息不愿打扰,自个儿正默默闭目养神呢,谁知她却也翻来覆去明显是没睡着,便掀开了眼睛,闲搭话儿道:“也是奇了,朕记得你怀旻儿那会也没这么怕饥啊?如此反常,可见这回是个公主。”
徐文如确实是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就接过了话头顺嘴道:“爷可得了吧!若是个丫头,这么贪嘴儿那还了得?旻儿那会是轻省呢,岂止这一项?那是什么毛病都没有,腰不酸、腿不疼——可见腹中的孩儿也聪明着呢,那会子朝中后宫事事忙乱,他便也知道厉害,知道体贴,如今没事,这一个可不就金贵起来了?”
薛安怀好脾气地笑了笑,仿佛竟是赞同她这话一样。
如此辛辣冒犯之语,且犯前朝,也就只有她敢说了。
事实上,时至今日,很多话都只有她能说,很多事,都只有她能做了。
而同样与此相对的是,皇上也总有一些话只对她说···仿佛在别人面前,他只能做九五至尊,而唯有在徐文如面前,他仍是一头栽进太平缸,顶着一脑袋绿苔被人拎出来的安哥。
有时候,徐文如也会想,她无疑是幸运的。
这种幸运莫说他人,便连她自己想起时,也会唏嘘心惊,不敢置信。
——她在最恰好的时候遇见了他,有二人独有的记忆,有年少时培养而成的默契,自然就在如今能够有超乎众人的待遇。
但其实······若在那时,谁人都可;若非那时,她亦不可。
皇上心里最特殊的位子放了一个她,就容不下、也不再需要别人了。
今时今日,他会在赵皇后面前提起何人办差勤勉,“当赏其家眷”,皇后就会遵命在年节赏赐名单上添个名字,在宫宴上加一两个座儿——相商正事,这是国母正妻的特权。
可他却会在徐贵妃面前赤足斜倚,撇着嘴说:“唯占‘勤’、‘兢’二字,若非无人朕不用他。”
这是徐文如做为知心人,前朝后宫独一份儿的享有。
而至于其他的妃嫔娘娘,皇上是不会在她们面前提起正事的,不过是一群玩意儿罢了。
徐文如扪心自问,无论是家世、外貌、心性,甚至是才智,未必没有胜过她者,唯独不过是足够幸运,恰好被皇上放在了这个位子上罢了。
好在,不论是因为什么,她终究是已经占据了这个位子,那便无人越得过她去,也无人能把她从这个位子上扯落——就连薛安怀自己也不行,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才说了一共两句话,再回神儿时,就察觉到了身边绵长的呼吸了,徐文如心疼他辛苦,立刻就不敢再左右翻腾闹出动静来了。
可她实在是没有困意,脑子里头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想到了二人小时候的情景······
徐文如是七岁上被接到了郡主身边抚养的,徐家襄助季皇后,季氏姐妹紧接着便投桃报李,许诺了一个太子侧妃的位子。
七岁,说大不大,说小,其实也该懂事了,所以徐文如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也知道将来路至何处。
故此在郡主身边多思多看多学,一刻也不曾忘记自己的本份。
九岁的时候,徐文如第一次被郡主带在身边,进宫拜会贵人。马车上郡主随口打趣她道:“如姐儿和安儿两个闷葫芦,这俩人今儿撞到了一处,才叫可乐呢。”
徐文如是个善体贴、爱周全的性子,闻言立刻恬静笑道:“瞧您说的,殿下是主我是臣,我自当掩藏本性,引殿下玩乐,也能为您分忧。”
薛安怀性格沉闷不得上喜,的确是郡主的心事,听了这话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好笑道:“可别太难为了你才好。”
养移气、居移体、读百家、见世面——徐文如早非是昔日胆怯懦弱的徐家庶女,闻言气定神闲地笑了笑,笃定道:“这有何难?没吃过也见过的。”
郡主待人宽和,又本非是什么大事,便没有再说什么,只由着她折腾了,只是想了想,又体贴道:“要不,让何娘子跟着你吧?毕竟是初见,好歹也能有个事干?”
何娘子是文郡马寻摸来讨郡主欢心的女先儿,颇得喜爱,信手拈来便是引人入胜,徐文如一听也不由意动,想了想却还是懂事道:“还算是不了,上回《蚁雕》只讲了半本的,想必皇后娘娘也正牵心挂肚呢。反正,平日里我们姐妹也没少听,实在不行随便捡一个,我自己讲给殿下就是了。”
她斗志昂扬信心满满的,结果却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确,虽没吃过倒也见过,徐家的几个堂姐妹,英国公府的张胜凝,那都是玩闹惹事的行家,徐文如虽性子娴静,但也算是诸般都能应付得来,便“自觉甚高”起来,却不知,闹中处静易,静中生闹却难——太子他实在是······
开始都好好的,寒暄了两句,太子虽然寡言但十分和熙,两人对坐没什么话说的时候因有了准备在先,徐文如也并不慌乱。
何娘子虽讲过数不胜数的故事供小孩子们打发时间,但情啊爱啊的,自然是无有涉及,徐文如便从中随便选了一个狐仙报恩小和尚,斗倒恶方丈,重振山庙的故事。
小太子早就知道了这是自己未来的妃妾,有意无意的行动间也很关照体贴,此刻一人一盏香露、一碟子点心对坐,徐文如像模像样以掌代醒木一拍,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可是对面太子的神色实在是···状如听大儒讲义一般,无一丝闲适与入胜,徐文如越讲越胆虚,毕竟面对的是当朝太子,伴随着如芒在背,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虎头蛇尾地匆匆结束了“演说”。
如此明显,太子自然也看出了她的紧张,他一时倒并没有多想,他处在这个位子上,从朝臣到宫人,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徐文如不这样才是不正常呢。
但,这毕竟是内眷人选,也应该有一些自己的特权。
——薛安怀温和垂问,在家时喜欢做些什么?可读过什么书?一递一答间,倒也把时间混完了。
徐文如站起身来矜持蹲身,太子也忙起身相送。
这当口,转身间,两人竟是同时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
对视一眼,两个小少年都不由噗嗤一笑——原来,对方也是勉强为之。一时之间,倒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皆生出了一二亲近。
都是聪明人,从那以后,相处间便多了些自在,有时一人一角读书,也能待上大半天,徐文如偶尔记起自己初次进宫时的豪言壮语,还觉得有点儿没脸······
再熟了一些,也竟拿这话出来打趣。
弹指间已是三年过去,正在变声期的薛安怀操着公鸭嗓,好笑劝道:“这也不难,我成全你,让你交差就是了。”
徐文如一边顾着面前的棋局落下一子,一边随口道:“你哄我呢?还是算了吧,殿下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薛安怀也落一子,并不罢休道:“啧,怎么是哄你?你说,只要你说得出来,我今日必定做到!”
忽闻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徐贵妃匆匆回神儿,御前太监陈公公恭敬的声音传来,薛安怀幽幽转醒,一偏头,正对上贵妃心虚的眼神儿。
薛安怀皱了皱眉,道:“你一直没睡?琢磨什么呢?纵然一时无觉,也该闭目养神才是。”
徐文如笑了笑,狡黠道:“想起您爬太平缸的事儿了。”
薛安怀闻言一愣,脸色稍缓,夹了她一眼道:“还不是你刁钻?行了,你再躺躺,不必起来,朕上朝去了。”
徐文如并不矫情,安生躺着没动,听着薛安怀在帐子外头吩咐宫女儿,絮絮道:“看着你们娘娘,辰时再叫她起来,早上用些粥食便罢了。”
摸了摸自己嘴角消不下去的笑意,徐文如翻身向里,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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