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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0,冬青和裴即白抵达榴市境内。
05:47,下高速。
06:17,抵达医院。
整座城市将醒,沉寂在白色雾霭里的有长街,有拎着早餐前往学校的学生,也有将去晨练的老人,还有包子摊上白烟袅袅。
周遭所有人都换上了长袖,身着短袖的两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冬青下车,对主驾驶的解安全带的裴即白开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安全带解开,“咔”的一声,裴即白长腿一迈,从车里出来:“我陪你上去看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清晨的医院,并不寂静,楼外天上大雁组着队,打算去南方过冬。
冬青没拒绝,算是默许,林清经不住事,有个人帮衬总是好的。
她照着林清凌晨发的地址,上了住院部16楼,在护士台询问冬昌明的所在,朝病房走过去。
护工小声的交谈声,护士的脚步声,还有病人的呼噜声,掺杂在一起,组成一支奇异的乐曲。
浓烈的消毒水味,与自己身上的汗味交织在一起,冬青眉头微蹙,这种环境下,她整个人陷入焦虑。
裴即白或许看出她的异样,她从护士台迈步离开的那瞬,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冬青猛地回头,脸色说不上好,面容中夹杂着一抹恼怒。
不是针对他的,是对自己的不满。
她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冬昌明出事的时候不在他身边。
她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什么也做不了。
是一种束缚感,以及对生命脆弱的叹息。
“冬青,去洗把脸再进去吧。”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柔声道
冬青抿嘴,心里那股气散去,她挪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嗯。”
他看出她的心思,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冷静些。
她闷头向前走,没走几步就站在医院公用的洗漱台前,镜子里的自己比凌晨见到的更窘迫,眼圈下多了团因熬夜突显的乌青。
打开水龙头,水“哗啦”涌进下端,冬青整个人像是被拢进钟里,耳鸣随之而来,太阳穴突突跳着,泛起迅猛的酸胀。
她低头,掬水洗了把脸,又将散落腮边的碎发捋至耳后,不适感稍缓。
她勾起唇,镜子里的人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嘴角垮下,唇抿成一条细线。
从厕所出来,裴即白在外头等着她,他也整理了一番,细小的水珠顺着下颚从脖颈滑落,打湿黑色的衣衫,依旧狼狈,却拓着不羁,整个人染上几分烟火气。
她垂下视线,看到皱着的衣衫,周身卷过凉意,不管他是怎样,总是比她好上太多。
两人踩着头顶白织灯映下来的灰白的灯光,一脚接着一脚。
冬青心底的不忿越积越深,在某个时间达到顶点,她忽然侧头问:“你还有过比这更狼狈的时候吗?”
裴即白被这句话问懵了,眼神里透露着迷茫:“嗯?”
冬青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步伐,故作轻松道:“我见到的你,一直都是站在高处的,”她眼前浮现高中那个升旗台,心绪回到他做为学生代表讲话的那天,他站得那样高,即使她坐在第一排,仰望着,也不定能看清他的模样,她感慨着,“我好像从来没看清过你的样子。”
他们认识很多年,可裴即白在她记忆最清晰的模样,却是幼时。
那个时候的他们,是平等的。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走越快,越爬越高,她怎么也跟不上,最后变成了一种不对等的仰视。
裴即白步子顿住,冬青跟着停下,仰头不解地看着他,整个人透着无力感。
他目光清澈,头微微低下,打湿的头发贴在额角,眼下的那颗泪痣随他而动:“冬青,记住我现在的模样,他是属于你的。”
他的轮廓在她眼里逐渐清晰,因为熬夜,眼里透着红血丝,唇色浅淡,头发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变了样,但晨光中,他这幅带模样却有种新鲜的初生感。
她好像又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他,这样的他,显得更为真实。
裴即白伸手,将她因为低头散至额前的碎发拨开,“我终其不过一个凡人而已,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会崩溃,看到你站在陈楠钦身旁时,我也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不肯早点向你伸手,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害怕,我害怕被你拒绝,我害怕,你因为过往的事苛责于我。”
“你问我有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时候,是有的,不止一次,可我藏起来了,不愿意被你看到,可现在的我,发现我好像从一开始就错了。站在你面前的,是个真真切切的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会难过,会伤心,会痛苦,冬青,我不是佛,我并不会无欲无求,所以我希望你,能重新认识我,并且接受我。我们之间隔着十年时光,我可能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又或者说,我比你想象的更坏一些,我不期待你能接受这样一个人。但是我想,我爱你,也希望你能爱上一个真正的我。”
冬青记忆里的裴即白一点点出现偏差,她闷头往前走,那道身影错身,跟在她身后。
她吁了口郁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也不知道,我过去到底欢喜的是你这个人,还是什么?可我知道,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你陪我走过来的,可现在的我...”
她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她摸不准自己的心情。
她的小女生心切,从许琼岚和冬昌明开始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开始,那个时候的他,总是站在她的身后,捂住她的耳朵,遮住她的眼睛,替她把一切不美好隔离在外。
等她直面一切,才知道父母之间有多不堪。
裴即白打断她,笑着说,“没关系的,冬青,时间还很长,我等得起。”
病房距离公共洗漱台的距离不远,两分钟就能走到,冬青和裴即白用了整整八分钟。
进房间之前,冬青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心情,可以接受一切。
可看到冬昌明眯着眼,虚弱地半躺在床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圈周围的擦伤蔓延至额角再顺至下颚线,冬青的眼泪没有征兆地往下掉。
她喉咙发紧,本想开口,却又克制住,她不想让别人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林清原本蹲在地上,拿着床头柜里的东西,起身一眼望到站在床边的冬青,手里的水果顺手搁在床头柜上:“阿青回来啦。”
听到声音的冬昌明动了动,尝试着睁眼,却因为肿胀,只觑开条细缝望过来,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
他双手撑着床,想再坐起来一点,大概是身上没力气,手一滑,又回到床上。
林清扶住他,连声道:“老冬,你别动,闺女这回来了,又不会跑。”
冬青憋泪,尽力把话说得漫不经心:“你怎么就这样了。”
可惜,声音颤抖,带着浓浓的哭腔,她想要的伪装轻松全部失效。
冬昌明想对她笑一笑,却牵扯着伤口,“嘶”了声,他含糊不清地开口:“怎么回来了,没多大事的,你那么大老远的,回来干嘛,我过几天就出院了。”
冬青眼里的泪水越聚越多,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视线被眼泪遮挡住:“我要是不回来,你是不是打算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都不对我说。”她的话里带着责怪。
他们总是这样,把她隔离在一个安全区。
冬昌明愧疚地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一旁的林清,小声数落:“这么点事,你怎么把人孩子就喊回来了。”
林清对着冬青讪笑,嘴里却振振有词:“我这不是也慌了神吗?你昨天都在重症病房躺到凌晨两点多才醒来,你都给我吓死了,医院这些东西我又不懂,哪里还想这么多。”
她话里话外的理由与逻辑都无懈可击,冬昌明只把头低下,叹了口气:“都怪我自己不小心,都怪我。”
林清看到冬青身后的裴即白,在冬昌明的床边拍了拍,示意他看过去,笑道:“阿白,怎么也来了。”
一直没开口的裴即白,往前挪了一小步,站在冬青身旁:“年初去州城工作了,昨天恰好跟冬青在一起,想着她一个人回来不方便,就跟着回来了。”
林清摸了摸额头,尴尬着:“这实在是太麻烦了。”她从柜子上摸了个苹果,塞给裴即白,“来,也没什么吃的,先吃个苹果吧。”
裴即白接过苹果,握在手里,道谢。
冬青在病房坐了会,林清一拍脑门:“我先下去买早饭,不然等会排长队。”
冬昌明也顺势赶客:“你们俩也回家睡会,看这脸白的,没一点血色了,回去睡会,乖。”
冬青拍了拍病房里的空房:“我在这对付一觉吧。”
冬昌明立刻板脸:“这哪行,回去好好睡一觉,洗个澡,换个衣服,下午再来也不急。”
冬青倔劲上来了,林清瞧着不对劲,立刻应和道,“这病床哪里能睡啊,睡一会护士就来赶人了,就那个陪床,早上睡到六点都得收起来,你回家睡,这里真没地方,听你爸的。”
冬青拧着脖子,看着冬昌明,冬昌明低头不语。
僵持间,裴即白出声:“冬青,回家吧,我送你,下午接你过来。”
病房里,四个人,三个都是持一个态度,冬青拗不过,那个倔劲泄了,小声嘟囔道:“知道了,中午我过来,清姨你别买饭了,我送饭。”
林清连摇头:“哪能还让你做,我们吃食堂就可以了。”
冬青固执着:“我送。”
冬昌明开口做了决定:“她要送就送,我们吃就行了。”
林清不说话了,冬青起身告辞,脚踏出病房的那一刻,听到林清跟病房里的冬昌明小声嚷着:“你说我干嘛,我还不是为了你闺女好。”
冬青步子顿住,藏在门外,听到冬昌明长叹口气,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说:“她就是倔。”
冬青死死咬住唇,她知道冬昌明还有半句没说完。
她就是倔,跟她妈一样。
她小时候,冬昌明很喜欢说这句话,说她跟许琼岚性子一摸一样,母女俩谁也犟不过谁。
她和裴即白一同下楼,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冬青突然抬头,自顾自地开口:“大一的时候,我爸做了个大手术,住了两个月院,我直到我妈走了以后整理东西才发现我爸的病历本,她一直瞒到她离开,都没吭过一句,你说,她这么要强的人,怎么就舍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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