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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即白原本向前走的步子,骤然停下,起因是冬青突然站在台阶上,面色平静,半只脚悬在医院大门的阶梯上。

明明只是一截阶梯,他却感觉她站在万丈深渊,摇摇欲坠,好像一不留神,就要向下。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扶她。

冬青身子在阶梯上摇摇晃晃,没看他,反而是抬头仰望天上一行滑翔而过的大雁:“如果她还活着,她肯定也会瞒着我的,她那么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我小时候是恨我爸的,他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她来抗。一年365天,他有320天都在外面,我知道他很辛苦,可是他不该错过我的成长,可是我走到某一天,发现我没法去恨他,这是他的选择,他想要给我们更好的生活。”

她声音开始变得哽咽,嘴里的话,越发破碎,“我不是在怪清姨,我知道她只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我只是...”她抬手抹掉眼圈的泪,“太想她了。

冬青整个人像是浸在盐水里,她身上有细小的伤口,被伤痛刺激得浑身颤口。

她眼眶里含着泪,没落下,可这些话在裴即白的心里生根发芽,变成巨大的藤蔓,爬上他的心脏,绞得他几乎呼吸不过来。

他最不该的,就是将年少的苦痛,强加给冬青,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过去的他无法原谅许琼岚对他家庭做的事,可他又无法改变什么,固执地将一切栽在冬青身上。

现在的他,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再听到许琼岚这个人,他已经快想不起她的模样了,只记得她曾温婉地对他笑过。

真正记得她的人,只有面前这个人,面前这个傻女孩,她陷在自责里,惩罚着自己,缅怀着已经逝去的人。

他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试图给她勇气。

她脸埋进他的胸口,那处传来湿润。

她在哭,他在叹息。

头顶的大雁来回变换着队形,用以减少风的阻力。

命运没有放过谁,他们都是抵押品,被命运之手提起来,用以交换伤痛。

冷静下来的冬青,手抵着裴即白的肩,从他怀里出来,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你回去吧,我打车回去就好了。”

裴即白手垂在身侧:“我送你吧,我不回家。”

冬青侧目,疑惑道:“都回来了,怎么不回去?”

裴即白缄默,冬青以为他不想回答,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在她身旁,给出答案:“年初的时候,跟家里闹了点矛盾。”

他言简意赅,没有点明太多。

“啊,”冬青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她本想劝两句,又觉得这是别人家事,她不便插手,只硬生生地转口话题,“那我请你吃个早饭吧,你饿吗?”

裴即白摇头,趁冬青没看他的时候,止住动作,询问道:“吃什么?”

一晚上熬下来,其实两个人都不饿,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混沌,可该吃的还是得吃,生活总得继续。

冬青抬起右手,食指蜷缩,啃了下关节,“米粉吧,这边有家粉馆好吃。”

裴即白了然:“后面那条街上的那家粉吗?”

冬青面色轻松不少,染上轻松,“对,你也喜欢吃吗?”

他避而不谈,而是说,“不是开了许多年吗?”

冬青靠着回忆,往前走,走到记忆中的地点,那家店换成了一家花店。

老板娘正在门后收拾早晨新到的花,尝试将手里的花扎成一束。

岁月抹去的不止有青春,还有很多深藏他们脑海里的记忆,以及那些老店。

她回头,愧疚道:“好像没开了。”她看着花店的招牌,小声道。

蹲在地上拾掇花束的老板娘抬头,摘在手上的手套,看着面前的人,随口道:“找那家分店吗?”

冬青点头:“是的,是没开了吗?”

老板娘半直起腰,擦了擦额角的汗,“搬到这条街最后面两家门面了,你们不知道吗?我这个店最近才盘下来的。”

原本失落的心情,瞬间变好,她回头:“那我们去下面看看吧。”

她迈步想走,裴即白没动,从门外的花框里拿出扎好的一支白玫瑰,问老板娘:“这多少钱?”

老板娘见他手里只拿了一支:“送你们算了,都是老熟人。”

裴即白拿出话,在墙上扫了支付码,转了一百块,老板娘听到动静,连声道:“你这就拿了一支,十块钱就够了...”她嘴巴张了张,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看又看了不远处站着的冬青,从裴即白手上拿过那一支,“我给你包好。”

她点缀了好几支白玫瑰,又搭配了些干花,最后变成一束不大不小的白玫瑰花束递给裴即白,“拿去吧。”

裴即白手里捧着花,冬青站在几米开外看着他朝她走进,仰长脖子看着他怀里捧着的话,歪头,理所当然地问:“你给我爸送这个花干嘛?”

她下意识地以为,这花是送给病人的,又说,“现在买干嘛,都要回去了,下午再来买呗”

太阳爬出来,他沐浴在晨光里,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淡金,整个人染上几分温柔,他伸手,将手里的花递给她,嘴角的弧度上翘:“是送给你的。”

冬青愣在原地,半天没伸手,那束花和他的手,悬在空中,花瓣上的露珠,缓缓从顶端滑落。

裴即白用空闲的另一手牵起她的手上扬,那束花带着凉意与淡雅的香气,落入她的怀里,手上的重量,让她惯性地提起手,搂住花。

她仰头,看着他,他整个人背着光,原本应是看不出表情的,她却猜到了,他在浅笑。

冬青抱着花,慌张地背过身,大步往前走,嘴里说着与这不相关的事:“要早点回去休息,这都快七点了。”

两人走到那家分店门口,招牌还是那个招牌,门店却扩张了,装修也不像过往那般简陋。

他们站在门口,门口下米粉的老板娘抬头瞧了眼,手里活计没停下,说道:“里面坐啊,吃什么码子。”

冬青先一步进去,里面坐着满满当当,看得出老板的生意很好。

他们寻了张靠门的桌子坐好,冬青回头:“一碗羊蹄粉,一碗瘦肉粉。”

男老板手上的动作飞快,连胜应和:“好,干挑还是汤粉?”

冬青问裴即白:“要汤的还是干挑?”

裴即白正扯抽纸,仔细地擦着桌子上的油渍,这一瞬间,冬青觉得又回到了初三的时候。

他也是这样,每次在外面吃动,坐下的第一件事,总是擦桌子。

习惯是难以改变的,就算他怎么变,他还是他。

裴即白没抬头,随口道:“都行。”他抿着唇,和那张桌子做着斗争。

冬青对老板说:“两碗汤的,羊蹄少辣。”

门口的老板娘转身,盯着他们俩看了会,突然开口:“你们有很久没来吃过粉了吧。”

冬青怔然,她没想到老板娘还会记得他们,疑惑道:“您还认得我们啊。”

老板娘笑笑:“你,我是还记得的,早些年不是老在我们家吃粉。”

那个时候,冬青在这里上补习班,一日两顿都是用米粉解决。

冬青没开口,老板娘又开口,下巴朝裴即白点了下,“看到他擦桌子也想起来了,你们小时候不是经常一起过来吗。”

长得好看的,又有洁癖的男孩子,总是让人记忆犹新,更可况是在这样的小城市里。

几句寒暄完,冬青手撑在桌子上,裴即白眉头蹙起,想说些什么,看到冬青脸上的疲态,又沉默下来。

冬青视线错开他,看向店铺外,行走的行人,偶尔打了个几个哈欠,像是想到什么,问:“那你等会去哪睡会?”

老板将粉端过来,羊蹄粉放在裴即白面前,瘦肉粉放在冬青面前,裴即白从筷筒里拿过筷子,掰开,筷子摆成十字型,上来滑过,将一次性筷子上站着的毛刺刮落,递给冬青,说:“等会把你送回去,在你们家附近开间房就好了。”

冬青拿起筷子在碗里挑了两筷子,粉还是原来的味道,可惜她胃口不是很好,嘴里泛着苦,筷子在碗里拨动几下,没送进嘴里:“要不去阿婆家吧。”

裴即白拿过桌上的醋,撒了些进碗里:“不回去了,省得他们担心。”

人越大,好像陪伴家人的时间就越短,她忍不住说:“不多陪陪阿婆吗?”

裴即白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会去看她的。”

两碗粉,两个人都没吃完,剩下大半,付钱的时候,老板娘大概是看到他们剩下的食物,问:“是味道变了吗?”

裴即白摇头,语气柔和:“不是,是我们的问题,没什么胃口。”

老板娘长筷挑起高汤里煮熟的粉:“那有胃口的时候再来吃,给你们多加点料。”

裴即白礼貌笑着:“那就提前说谢谢了。”

七点多,街上的安静一点一点被打破,整个城市开始运转,忙碌的上班族加入到原本寂静的街道,他们行色匆匆,手上或拎着公文包,或提着早点。

冬青先出店,见到裴即白没跟上来,走几步又回头,看到裴即白和老板娘聊着什么,她手里拿着花,静静地等着,等到裴即白转身,她朝他挥挥手。

裴即白站在店门口望着她,清晨的她宛如朝阳,炫耀着自己的美,那双乌黑的杏眼被柔美的光晕反衬着,他心中繁茂的心事,奚数绽放。

真好啊,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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