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一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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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衣衫褴褛,脸上灰扑扑的，便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无比。

他看了一眼略有些狼狈的玩家们，没有波动地收回目光,跑向绞刑架。绞刑架上被烧的人身材消瘦,看不到脸。那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痛苦地挣扎,像是砧板上的活鱼。

城民们刚刚经历过野兽的袭击,如今好不容易安全下来,竟然像没事人一样旁观。他们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和并不真切的怜悯,对绞刑架上的人指指点点，大声议论。

“真是活该,谁叫他乱说话,非要扰乱我们城的和平。”

“就是，要不是城主当即下令让卫兵逮捕他，还不知道他会造成什么样的乱子。”

“说什么西提城会毁于一旦……怎么可能呢？”

小孩儿身体矮小，城民们将他挡得严严实实。他往人群里面挤，却被人皱眉推搡了一下。

推人者生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好相与。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小孩儿的嫌弃：“干什么？滚一边去,别来凑热闹。不会是想来偷东西吧？”

听到偷东西三个字,人群开始骚动。他们回头看见小孩儿,隐约露出嫌恶的神色。

“哪儿来的流浪儿？以前怎么没见过？”

“脏兮兮的,不会真的偷了东西吧？”

小孩儿漠然听着这些羞辱的语言,没有开口，表情也没有变化，依旧坚持要靠近绞刑架。

人们像驱赶苍蝇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地给小孩儿让出道路。

小孩儿终于跑到绞刑架边缘,隔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凝望着受刑者。受刑者已经不再挣扎，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小孩儿看了一阵，忽然下定了决心，抬脚要爬上绞刑架。

“你要送死吗？”有人扯了小孩儿的衣领一把，将小孩儿扯得一个踉跄，“这么大火，你不会要去救人吧？”

也有人袖手旁观：“管他呢，又没人认识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孩子，他救不救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孩儿被烟气呛得咳了几声，挣脱后面的人，又一次要爬上去。这回没人阻拦他，他却因身高太矮够不到。

火焰在他裤腿燎了一下，顷刻烧破他的裤子，在他雪白的小腿上留下一些黑红的灼伤。

火焰熏得小孩儿眼底一片通红，没人看得清他的眼神，只能感受到他坚决的态度。

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说：“既然这样，我就帮帮你。”话音刚落，他就把小孩狠狠推向火坑！

小孩儿猝不及防向前栽倒，眼见着他的脸就要被火焰吞没，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道人影，一拉一拽，就把小孩儿救了回来。

小孩儿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后脑勺直接撞在那人身上。他愣怔一秒，下意识捂住脑袋，抬头向上看，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深刻，乍一看有些凌厉，仔细看却有种温柔的力度，似乎能承载无穷的重量，也似乎遍历腥风血雨依旧不改本色。

低沉的声音从小孩儿头顶响起：“你想救他？”

小孩儿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那你在旁边待着，我去救。”傅承秋松开抓着小孩儿胳膊的手，走向他的队友，“你们谁能控水？”

“我。”一个叫甄雨的女玩家举了举手。她看了看小孩儿，又看了看气氛不对的群众，有些犯难，“万一救了之后……”

她话没说完，傅承秋就懂了她的意思。“你尽管灭火。出了事情我负责。”顿了顿，他补充道，“别忘了，无论哪个副本，都崇尚因果律。”

甄雨犹豫着操控水流熄灭火焰。

城民们瞬间愤怒了。

“这是城主下令烧死的人！你们不可以救他！”

“他罪无可赦，你们救了他，你们就是罪人！”

“我要去告诉城主，让城主治你们的罪。”

甄雨有点慌，情不自禁停下手：“真的不会有事吗？而且，他只是个npc，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玩家们很难理解傅承秋。在他们看来，npc与他们不是同一物种，虽然强大，但并不具备人类的诸多感情。而且，这里是副本，是游戏，少有人会真正对npc平等看待。

傅承秋本人没有多说什么：“我觉得应该救，仅此而已。”

唐永琴沉思片刻：“为什么这个小孩刚好在我们过来的时候才去救人？要么他是希望我们帮他，要么……他是一个重要npc。他死了，说不定会错过一些线索。”

玩家们想到以前经历的副本，确实也有重要npc开局白给导致线索中断的高难局，很快接受了唐永琴的解释。

那些城民愤怒地叫嚷着，却没有谁上前阻止玩家灭火，也没有一个人去城主府通风报信，看起来颇有些色厉内荏。玩家们心里的顾忌便减少了许多。

大火熄灭之后，傅承秋跃上高台，砍断绳索，把被烧得面目模糊的受刑者救了下来。受刑者身上处处焦黑，胸口没有起伏，多半在小孩儿跑到绞刑架附近时就已经死了。

傅承秋把尸体平放在地面上，小孩儿登登跑过来，蹲在尸体旁边看。小孩儿脸上烟熏火燎的，依旧能看出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他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端详着尸体，像是在搜寻什么，又像是在沉思。总之，并无半分悲痛。

傅承秋在小孩儿身边蹲下，偏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并不搭理，就像没听见傅承秋说话一样。

傅承秋很有耐心：“你为什么要救他？他已经死了。等火自然熄灭之后，也会有人放他下来。”

小孩儿依旧不吭声。

唐永琴走过来，微微俯身问：“小朋友，你父母呢？”

小孩儿这才抬起头，看向唐永琴，做了个割喉的手势，又指了指天上。

围过来的玩家各自问了几个问题，小孩儿通过简单手势挑着回答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剩下大多数问题都装作没听见。不过，这孩子看外表也才七八岁，也有可能并不知道答案。

傅承秋站起身，环视一圈，周围城民早已散了干净，只剩那个推人者还在探头探脑地远远观望。

傅承秋低下头，对小孩儿伸出手：“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家。”

小孩儿望着他摇了摇头。

“没有家？那也得给你找个住的地方。”傅承秋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起来吧，你要实在没地方可去，就先跟着我们。”

小孩儿迟疑了几秒，慢慢伸出手放在傅承秋手掌心。

傅承秋把小孩儿拉起来，小孩儿蹲久了腿麻，向前一个趔趄。小孩儿站稳后，盯着自己的腿，目光好像有点始料未及的茫然。

傅承秋笑了一声，就收到小孩儿一个恶狠狠的瞪视。小孩儿脸上脏，但五官稚嫩柔软，再凶狠的眼神放在他身上，也多少有些变味。傅承秋没放在心上：“走吧，去神殿。”

小孩儿柔若无骨的手从傅承秋掌心挣脱，傅承秋确认小孩儿当真跟在他们队伍末尾后，和玩家们继续往北走。

叫孔庆的男玩家小声问傅承秋：“你带着他干什么？”

傅承秋气定神闲地说：“你试试邀请其他城民，看他们会不会和我们一起走？”

孔庆实诚道：“我觉得不会。”他不是蠢材，立刻反应过来，“能和我们一起走，说明这npc本身就很特殊。你让他和我们一起，就可以观察他。原来如此！”

傅承秋笑了笑，没确认也没否认。

一行人走到神殿外，发现神殿果真有了变化。雕像由黑色变成圣洁的纯白，昨天被他们堆得乱糟糟的祭坛也变得干净整洁，上面只放了几个木雕和三团血肉。

思及贸然进入宫殿可鞥会触怒邪神，玩家们又开始商议抽签，抽中的两个人进去查探。结果傅承秋又一次不负众望的中选。

就算暗中去掉了厄运光环，他依旧是个倒霉蛋。

另一个中选的就是甄雨。甄雨问队末的小孩儿：“你进去吗？”

小孩儿摇头。

甄雨不容拒绝地拉着小孩儿走向神殿：“你为什么不进去？来看看怕什么？”

小孩儿细胳膊细腿，怎么挣扎也挣不开。他嘴唇紧抿，眼神渐暗，盯着甄雨的手腕，似乎想一口咬下去。然而很快，他又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想法，朝傅承秋看了一眼。

傅承秋正要过来阻止甄雨，注意到小孩儿的目光，调侃了一句：“知道找我求助了？”

小孩儿一听，眼神顿时变得不友好。傅承秋意识到这小孩儿自尊心很强，听不得这种话，不再口花花，拦下甄雨道：“别带他进去。”

甄雨看着傅承秋，等待一个解释。

傅承秋：“你没看到吗？他不想进去。”

甄雨偏了偏头，意有所指地看向祭坛上的血肉，又从小孩儿看不到的角度做了个口型：祭品。

“不。”傅承秋坚决拒绝，“他不能进去。”

甄雨：“为什么？难道你真把他当成人了？”

傅承秋有些无奈地直言道：“直觉告诉我，他进去之后会发生很危险的事。”

唐永琴上来劝解：“别带他进去，万一造成什么影响，我们离得远无法挽救。”

僵持片刻，甄雨终于不甘不愿地放弃了，松开禁锢着小孩儿的手。

小孩儿纤细的胳膊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淤痕。

时间紧迫，傅承秋暂时没安慰小孩儿，和甄雨走进了神殿。

唐永琴微笑着弯腰问小孩儿：“你没事吧？”

小孩儿正看着神殿里，眼神在逐渐黯淡的天光里显得晦暗不明。听到问话，他淡淡看向唐永琴，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唐永琴从小孩儿的透亮眼睛里，无端看出一种危险的感觉。这种危险没有针对她，她也悄悄提高了警惕。作为经历过无数生死的老玩家，她不会放过任何模糊或清晰的感觉，这也是她相信傅承秋的原因：来自生死一线锻炼出来的直觉，往往会在危急关头挽救生命。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要我帮你治疗吗？还有你腿上的伤。我会一点点治疗术。”

小孩儿漠然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似乎对此毫无感觉。他直接走开表示拒绝。

十来分钟后，甄雨独自走了出来：“祭坛上是三颗人类心脏和城民的木雕。傅承秋去查看房间里剩下的木雕了，他说木雕不对劲，希望大家都进来，这样更快一些。”

总共只有五个人没被石化，除开傅承秋和甄雨，就是耿鹏、唐永琴和孔庆。

他们进入神殿后直奔右五房间，在堆积成山的木雕中找到傅承秋。

傅承秋抬起头，面色凝重地递给众人一个烧焦的木雕。木雕的衣饰和城民并无二致，面容却有些差异，五官稍微柔和一些。木雕背后刻着的也不是异邦文字，而是笔划清晰的中文：丁勇。

丁勇就是被石化的玩家之一。

在场玩家心中顿生一股寒意。他们可没忘记，邪神当初取走了三个作为祭品的木雕。如果每个玩家都有对应的木雕，那么落到邪神手上，肯定凶会有不好的后果。

天色越来越暗，玩家们不敢拖延，分工在木雕中寻找。可快天黑时，他们也只找到了七个——先前被流火烧死的那三个，还有甄雨、王一云的木雕都不在。

难道甄雨和王一云的木雕，都已经被献给邪神了？

甄雨陡然色变，看了看神像，转头盯住了神殿外独自坐着的小孩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6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