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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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云仿佛做了场很长的梦。

光怪陆离的梦境什么都有,爱她的恨她的一幅幅面孔不断走马灯一样变换着。

她瞧见了一双似震惊彷徨又似绝望挣扎的眼睛。

银灰色的长发像打了枯枝卷一样散开了，浓重的血腥味却一直萦绕在鼻间四散不去。

恶犬有朝一日竟然会露出那样宛如被丢弃的小猫般的神情。

他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呢？

万鬼窟下边不死也残，没有必要因为从前叛逃过的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魔头就是那样做了。

决绝立断,不死不休。

姬无幽的脸愈发清晰起来，好似是在魔域的时光,他冷哼道，“那些女人不过是喜欢我的身体罢了。”

“其实我也挺喜欢您这张脸的。”晏殊云脸皮贼厚,相处习惯了还敢开玩笑。

“当然,有趣的灵魂才是万里挑一。”

魔头某些方面和孩童一样较真幼稚的可爱,虽然动不动就拧头杀人，但相处久了那股戾气就被冲淡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我。”姬无幽还是那样臭屁,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有些不经意的模样。

“因为我就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

这话说的谁不是呢？

晏殊云有点想笑，结果瞧见冲天的烈火从不远处燃起。

姬无幽一瞬间就动弹不得，有些愣怔地看着她。

随后咬牙切齿道,“晏殊云，你要去哪里？”

晏殊云，你要去哪里。

她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有一阵刺痛。

仿佛所有的起点都是从那里开始。

她要去哪里？

晏殊云想要脱离这个梦魇,然而自己却像被操纵了一样,和从前的行为表现一模一样。

她有些遗憾地推开了姬无幽的手,“菜狗,我是合欢宗的人。”

她看见姬无幽暗红色瞳孔死死盯着自己,阴郁晦暗的脸无端透出几分灰败。

那是第一次被抛弃。

晏殊云只当是暂时搁置,去攻略其他角色。

然后是销号车祸，她用另一种形式真正来到了这个世界。

你要去哪里？

这句话像催命符一样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揉不烂捏不碎如蛆附骨。

铮——

耳边是滴滴的呼叫铃响起,有嘈杂的声音在耳边不断的呼唤着自己的声音。

晏殊云缓慢睁开了眼睛。

乳白色天花板，不浅不淡的消毒水味道，诺大的病房里插着鲜花和投影仪。

她试探性动了一下身体，才发现整个人都浸泡在浅蓝色的液体里，甚至于四肢都和古怪莫名的仪器连接在一起。

龙骨长辫的男人拍着大腿跪在容器旁边，就差哭出来了。

“晏殊云，你终于醒过来了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搁这哭丧呢。

晏殊云茫然地砸砸嘴，“……你是？”

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的男人哽咽，“凌凌七啊。”

“……”

她没有想到那个受尽折磨嗓音温柔好听的哥哥会是这么一个龙骨辫酷盖。

目测得有一米九了吧，瞧着就让人很有压力。

晏殊云，“这是哪里，还有我身上这些奇怪的东西……”

“我现在说一句话，你慢慢消化一下。”

凌凌七仿佛早就预料到她还会问这些问题似的，有点难为情地给她慢慢拆开束缚在四肢上的连接线。

“你出车祸那年是2020年，现在是公元2320年。”

不多不少，整整三个世纪。

天花板上凌空漂浮的小球像个小蜜蜂一样射出一道红色的线，随后房间里就有一道虚拟投影。

是3d立体画面。

凌凌七，“最初的一百年不明病毒扩散，环境污染严重，爆发了大规模□□，人类不断与之抗争。”

“这是后一百年，国家消亡、社会更迭改变，人类已经可以大规模迁徙到其他星球。”

“这是我们最近的一百年，探索四维空间，找到了连接平行世界的间隙。”

凌凌七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有敬佩之情。

“我们老大，也就是苏游，他开发了随机联系多元世界的游戏程序，只要你想，不管是小说里的外星太空还是荒凉野性的西部世界，通通都能够自由穿梭。”

“但是因为一些人的破坏攻击，导致游戏出现了一点故障。”

晏殊云冷静道，“所以他被困在了那里。”

但是她又怎么会被捆绑进去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会跟我有关系。”

“因为是你给了老大新生，他这么多年的执念就是让你恢复意识。”

“我什么时候给了他新生？”三百年了是在开玩笑吗。

凌凌七叹气，“你出车祸那天，救的那个小男孩就是苏游。”

“哦对，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人类的寿命已经可以通过昂贵的药物延长了。”

晏殊云有些微愣。

“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把我唤醒吗？”

“是的，老大说你送给他冰淇淋那天，还陪他玩了一把游戏，他都记得。”

“因为你父母也同意了冷冻技术，所以你现在才会完美无缺的出现在这里。”

可其实还是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

晏殊云受到的信息冲击已经足够多。

凌凌七叫医护人员唤了进来，然后道，“等他们检查完，你彻底恢复好了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晏殊云揉着太阳穴，“姬……苏游呢？”

“我会想办法进去找他，希望老大别把我当成坏人，又跟上次一样差点把我搞死了。”

看起来就很有经验的样子。

*

晏殊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适应光怪陆离的生活，然后再出院后就去了一趟自己的老家。

紫藤花架漂亮夺目，陈旧的秋千上荡着只蝴蝶。

那里被苏游保存的很完好，只是人去楼空，她爸妈已经不在了。

十年前去世，据说走的时候很安详。

她也曾经在研究所看过专门保留的录像，看到妈妈一如既往地带着慈祥的笑意，可是她已经老的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

“小云，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对不起你，从前很少陪在你身边，等你长大了又没办法去你工作的地方照顾你。”

晏殊云鼻子有点酸涩，她不说话，抱着录像安安静静地坐着。

“要是你醒过来了，那时候我和你爸应该已经走了吧，不要对我们觉得愧疚，小云，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可现在已经到乡翻似烂柯人。

最后她去见了一眼垂垂老矣的哥哥，那个从前总是和她拌嘴打架的少年带着呼吸机躺在病床上。

旁边围着他的儿女孙辈，自动为她开了一条路。

她哥眼睛花了头发白了，枯叶一样的手堆着褶皱，老人颤颤巍巍一巴掌打在她的手背。

不疼，却又仿佛和从前一样凶。

晏殊云眼眶泛着泪，轻轻对他笑了一下。

“哥，我来晚了。”

啪嗒一下，眼泪悄悄滚落到衣襟。

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在和她道别。

时光将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床上头发斑白的老人家。

他缓缓点了点头，费力地说，”你不要哭……我有自己的后代子孙……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小云，你要适应这个社会，和从前一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老人家最后很轻很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你去找苏游吧……他迷失了方向一直在等你。”

那些后辈们都在啜泣，也有人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命运交叉口，只有她还困在过去了啊。

晏殊云最后从病房出去的时候，买了一个草莓味冰淇淋坐在长凳上。

太阳不是很强烈，透过树枝的间隙斑驳地落在地上，有小朋友踩着一地阳光蹦蹦跳跳着过来。

好像很久以前，这里的风景就很好。

“姐姐，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因为太多的压力堆积在一起，我们这些奇怪的成年人，偶尔就会有一瞬间会崩溃掉。”

“我不开心的时候你给我变了魔术，我、我给你抱一下吧，你不要哭啊。”

小男孩有点傲娇。

“其他的人我可不随便跟他们接触。”

兜兜转转几百年，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是她救了小男孩。

可那时候，她想的却是吃完冰淇淋就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却最终被那孩子治愈到，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账玩意儿，怎么能把这个世界拱手相让呢。

起风了，却并不寒冷，晏殊云慢慢起身离开这里，而后朝着研究所的方向而去。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要把长歪了的大魔头从深渊里拉回来的。

晏殊云轻轻推开了门，“凌凌七，这次我和你一起去。”

“救老大吗？”

“毕竟我可是成功通关游戏的人。”

凌凌七开心得像个傻狍子，毫无节操这东西，“……嘤，爸爸带我。”

天可怜见，他已经对那群角色们的折磨人手段生理性ptsd了。

临走之前，晏殊云特地见了一眼真正的姬无幽，也就是现实世界里的苏游。

他躺在液体容器里，漆黑碎发下是过分苍白病态的肌肤，薄唇微抿，像个沉睡了几百年的吸血鬼。

“我最先接触游戏的时候苏游应该还没长大，但是我能够确定的是，从始至终姬无幽都是苏游本人意识体。”

魔头说对了，他本来就拥有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灵魂。

凌凌七愣住了，“你是说老大有可能穿错了游戏时间点？”

太草了，那岂不是在可怕的修真界待了上千年。

晏殊云嗯了一下，目光落在呼吸平稳的青年身上，突然就笑了起来。

凌凌七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

从起点出发，又从起点相遇，兜兜转转几百年，原来早就见过面。

像莫比乌斯环一样循环往复，时空交叠无数次最终相遇。

唯有一点不太妙，脱离游戏的时候似乎死遁玩脱了。

她躺在容器里合上眼睛，又回归到熟悉的晕眩感，像是失重的破碎玻璃瓶。

一点星子坠落，古怪腔调的嗓音抑扬顿挫。

无数力道将她往同一个方向拉扯，“归来兮！”

晏殊云猛然睁开了眼睛。

果然是又回来了吗？

她有些魔怔，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入目所及似乎是女人的闺房，身体沉重没有力气，房间内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

然后晏殊云就瞧见了漂亮的大胸姐姐手里提着烟枪，左手流着鲜血似乎是刚画完献祭招魂的阵法。

文桑脸黑的像炭，非常不高兴地把烟往桌子上磕了一下。

啊这，难道是带着点起床气？

不过也极有可能是她那天死遁的时候没有和师姐告别。

晏殊云老油条正准备去给人家捏胳膊捏腿，想说我错了贼感谢您把我魂魄给招回来了。

结果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嗷。”

低头一看，自己长出了两个肉垫爪子，指甲漆黑发亮，底下是胖嘟嘟的身体，又极为费力地扒拉出头顶有两个圆溜溜耳朵。

在文桑清澈的瞳孔里，她瞧见了一只大熊猫——

坐在地上憨态可掬，仿佛在跟人家拜年。

文桑冷笑，“怎么，终于死回来了？”

“我错了。”

晏殊云有点茫然，“不过我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虽然是嗷嗷叫，但是文桑竟然能听懂。

她特别不耐烦地一把提着晏殊云的后颈放在桌子上，然后两人对视。

文桑，“您老人家当年化神又赴死，半个尸体都没想着留下，还指望能有原来的身体呐？”

“成吧，给我来点茶水，太渴了。”

晏殊云很想挠头茫然，但是太胖了，她只好摸摸肚皮。

“当年？我死了很久吗？”

晏殊云扒拉着一壶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文桑吐了口烟气，“不多，也就两百年吧。”

晏殊云差点被茶水呛死。

她在现实世界不过待了一个月左右，这里竟然已经过了两百年吗？

她叹了口气，“姬无幽没出什么大事吧？”

文桑，“他活的好好的，不过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当年妖女和魔头恩爱的事情人尽皆知，结果那一战之后，据说魔域尊主大受刺激直接失忆了。

晏殊云摸着空了的茶杯，“水，我要渴死了——”

“……怎么没渴死你呢。”文桑觉得这个傻逼活该要回来还债。

“您老人家现在真的是把四州搞的人仰马翻，要帮忙鼓个掌吗。”

晏殊云吨吨吨喝完水，非常谦逊，“一般吧，我比较低调。”

“……”这人的脸皮是城墙带拐弯的厚吧？

文桑快被这个丝毫不关心自己安危的女人气死，她讥笑一声。

“四州那些疯子们，现在对你的尸体抱着极大兴趣，传言说是要抽掉你的神骨就能化神。”

要是没了神骨，晏殊云可真很快就要消散在天地间了。

“还有姬无幽虽然没了记忆，但他又不是傻子，不仅招魂，还把你尸体从魔域刨走，据说是拿回去鞭尸。”

毕竟姬无幽向来睚眦必报，从来都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文桑瞧着晏殊云小眼睛似乎有大大的疑惑，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接着道。

“所以你觉得他在分析那些传闻后——”

“会不会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