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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人在堂上那样严肃,辞辞不敢挤到前头去,只肯躲在樱儿身后半遮半掩地听声儿。樱儿笑骂她怂,欠了欠身子给她留出一点点视线来。
今日叶知县方主簿俱到齐,三班六房不敢怠慢。堂下谭秀才字字泣血,言之凿凿握有蔡家人私通戎国人的证据。快班书吏将证据呈上,方主簿看过后又传给叶知县。
叶知县丢出一支令箭,命人去传蔡家家主,又传蔡家的掌柜、账房先生一干人等。
不久人被押来,公堂上对质。开门吃官司,蔡家家主遇着谭秀才便骂白眼狼,对他又踢又打。谭秀才也不还手,只呆呆地任他打骂。堂门前群情激奋的百姓指指点点,几乎要冲上来打抱不平。
“公堂之上,成何体统!”叶知县拍惊堂木,命衙役拉开这二人,“蔡平生,这账本上所列交易是否属实?你确实曾私卖粮食铁器与戎人?”
云水县是边境小城,与戎国人做生意,等同不顾自己和同胞的性命。眼下这种卖国之行被人戳脊梁骨还是轻的,蔡家家主哪里肯认下:“回大人,这是伪造!是诬告!是污蔑!”
“草民若是真有意做此事情,何必蠢到将这些见不得光的条目列在账本上留下证据?”
叶知县便问原告:“谭秀才,这账本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回大人,这本账目是学生一笔一笔记下的。”谭秀才好久才开口,他咳嗽一阵,嘴角溢出一点血丝,“大人可拿蔡家的正经账本比对,除却与戎国人的来往,其他名目必定对得上。”
“蔡家每次往外运粮都不走驿路,专走一条贯穿内外的秘密小路,学生也能指认……”
“好啊!你真是好……”蔡员外颤抖地指着谭秀才,白眼一翻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谭秀才对着他跪下,泣不成声。
叶知县便命人先将蔡家人羁押,遣人看住蔡府再查问相关证据的真假,转头又扫见堂门口人群那里露出一截子熟悉的衣袂。
谭秀才提供的两项证据很快得到验证。
铁证面前,蒋家人罪责难逃。自古十恶不赦,其中就有通敌叛国。知县大人当即将蔡府诸人收押,写表呈送京城以便定罪。
蔡公子到堂时骂骂咧咧,暗藏匕首刺向谭秀才,那谭生察觉后竟躲也不躲,生生受了他一下。幸得十二眼疾手快,拿石子击凶徒持刃的手,堪堪使得刀锋偏移,救下秀才公一命。
谭秀才颓然地坐在地上,以十恶不赦之人诛其九族的名义请求与蔡家人同罪同死。叶知县却不理他,只冷冷道:“当堂行凶,如何处置?”
下首刑房书吏回话:“回大人,当堂行凶,有未遂者,依律,当杖三十。”
叶知县便发下杖三十的令箭。
几个衙役上前按住蔡公子以行刑,他母亲抢过来死死扑在儿子身上,旁人拉也拉不开,梃杖便结结实实地落在这妇人身上。
叶知县见状又道:“阻挠行刑又当如何?”
书吏答曰:“阻挠行刑者,当杖二十。”
“杖二十。”叶知县又掷一枚令箭。
衙役们奋力拖开两人,母子二人俱在堂上受刑。杖声和哭声连成一片,血气弥漫公堂。堂门口不少人嫌晦气已退开了,又有不少人觉得大快人心拍手叫好。
叶徊顺着热闹望过去,那截熟悉的衣袂已然不见了。他的指节在案上微微点动,端正神色继续问案。
县衙之外。
天空用浅蓝色,日影绰约,风儿骀荡。衙门正对的那条街上,樱儿拉着辞辞跑了一路,捂着心口嘴里不停道:“吓死了吓死了……”
辞辞为着喘口气拨开她的手,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县尊大人真是严格。”樱儿抱怨。
“你若保证不会犯错,又怎会怕他严格?”辞辞不以为意道。
樱儿推她:“我说,你怎么为外人说话?”
辞辞看着她,鬼使神差道:“县尊大人可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那是什么?”樱儿不解。
辞辞别过头去,声如蚊呐:“县尊大人是个好官。”
“这么想想也是,这样的总比不作为要好。”樱儿觉得有理,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那蔡霸王一家是罪有应得,我又不会做错事,心虚个什么劲儿呢!”
“是这样。”辞辞道。
两个女孩儿说了会儿话便回后头各自忙碌。一个时辰之后,辞辞得人传话今天要在二堂摆饭,知县大人还临时要了碗安神益气的补汤。
辞辞按规矩做了,提着食盒过三堂和迎宾厅往二堂来了。退思堂中没有旁人,叶大人官服未褪,正在条案前摆弄一副砗磲打磨成的棋子。
见到她来他便收了手,他抬起眸,眸中含星点笑意和温和:“方才吓着了?”
辞辞便知这是看见她了,摇摇头先将害怕这一层否了:“没有。”
“先将安神汤喝了再与我说话。”
辞辞:“……”
辞辞不敢不从,将那碗甘草百合酸枣熬成的药膳一饮而尽。她抹了抹嘴,心道有的时候辩解是没有用的。
放下空了的汤盅她到桌前摆饭,只听身后叶大人道:“戎国人虎狼之心,每年秋冬南下劫掠,不知要伤我多少将士和百姓。”
“这些人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将屠戮同胞的刀送到敌人手上,若是轻饶,又对得起谁呢……”
他这是在同她解释方才堂上严厉的原因。辞辞原本就很认同知县大人的作为,停下手回头笑笑:“大人您做得对,正该如此。”
叶徊点点头,面上笑意愈深,又像是松了口气:“你知道便好。”
“敢问大人,那位谭秀才会如何呢?”辞辞一直好奇着,趁气氛好忍不住便问了。
此人将事情捅出来毁了蔡家,转头又请求陪着蔡家人赴死,这样反复的行为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叶大人走过来,在她手边坐下,叹了口气:“他的命还是留着来日奔前程造福与民吧。”
“此人从前能够忍受欺侮,只因欺侮加于自身。而蔡家走错了路,危害又岂在一家一姓之间?如此,他便不能忍了。”
“只是赴死全恩情一节未免迂腐了。”
辞辞听了恍然大悟。
窗户没关,吱呀吱呀地动,有风吹进来。辞辞走过去关了窗,返回来又听叶大人说起另外一件事。
“这城中私通戎人的不会只有一个蔡家,其他商贾富户亦有嫌疑,比如城南的阮家,城东的王家……”
叶大人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辞辞的神色。他知道她与阮家小姐相熟,谨慎起见,还是提点一句得好。
城南的阮家……相处久了,闻弦歌而知雅意,辞辞听出这是要她懂得避嫌的意思,便道:“大人放心。”
对上大事,这点儿分寸她还是有的。但到底还是觉得心里微妙,不是滋味。究竟为何不是滋味,她倒说不太清了。
因为服了安神汤的缘故,从二堂转回来辞辞便哈欠连连,不得已只能回房里眯一会儿。好在白日里她睡眠浅,不会耽搁事情。
睡醒她冲了碗浓茶喝了才肯回厨下做事。
短短几日,城里又有几家人被揪出与戎人有染。
这几户人家几乎全族下狱,牢里腾不出位置,便就地看管起来。这些人被囚禁在家里,只等着罪名落定统一押往京城。
非常时期,辞辞开始整日往前头去,她又惊又怕,生怕听到熟人不好的消息。
自打得了知县大人委婉的提点,辞辞便时时注意自己的举动不叫人抓住话柄。这段时间阮流珠一次也没有找过她,双方之间仿佛存着某种默契似的。
这种默契叫辞辞又欣慰又难受。
因为心里头压着事情,这些日子以来辞辞过得马马虎虎,勉强能够使自己不犯错已经是天大的自制力了。借用樱儿的话说,这是攒了十六年的迷糊一朝被放出来了。
气的辞辞拿话堵她:“我不过是替你拿错了东西,至于这样遭数落么!”
樱儿回她:“我这哪里是数落你,我是在提醒你,寻常的错处熟人担待着也就罢了,当心些,千万别在当差时出岔子。”
辞辞不服气:“怎么会!”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
辞辞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把明晃晃的错处撞到知县大人眼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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