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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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铃应了一声。

她拿起手中的纸，语调平平地念道：

“莞妃之三妹甄氏，三月二十一日于上林苑初遇平阳王。四月七日，于昭阳殿再见。四月八日，于寿康宫外相遇，甄氏主动为平阳王修补衣袖。四月十六日，共同鉴赏《秋浦山居图》。五月二日，于明苑一同射柳……”

甄玉娆起先还微微窘迫，后来却恼羞成怒：“你居然让人监视我！”

银铃上前一步呵斥道：“放肆！谁给你胆子在娘娘面前这样说话！”

季昭微微笑道：“本宫奉旨协理后宫，自然要关系莞妃的小妹。怎么甄姑娘生怕本宫管束么？”她见对方犹是满面不服，便微沉了面色冷声道：“甄姑娘好大的胆子！”

甄玉娆冷哼：“你有话，不妨直说！我才没心思陪你猜哑谜！”

季昭阻了要呵斥她的芰荷，恬然道：“想你也晓得，平阳王妃季欢乃本宫之妹。”

甄玉娆道：“与我何干？”神情隐有得意之色，似是有所依仗。

季昭仍是毫不愠怒：“这样说来甄姑娘果真好志气。之前看你巴巴地偶遇人家，还以为你上赶着当妾呢。”抿嘴一笑，“原来是我误会了姑娘的志气，好说。姑娘将来若亲事有碍，本宫可……”

“我的亲事，用不着你操心！”甄玉娆霍然起立，神色愠怒，似是以为季昭要把她打发给腌臜人家，激怒之中心里话冲口而出，“季欢不过是个庶女，又怎么配得上汾？”

季昭蓦地冷了声音，亦冷嘲道：“那么甄氏你又以为自己是什么？先前称一句姑娘不过本宫客气。要知道，你只是一个罪臣之女！莫说是侧妃，就连收作侍妾尚嫌委屈了平阳王，谁给你的胆子辱骂堂堂正正的季府嫡女、平阳王妃？”

这人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季府嫡女？谁人不知不过是个假冒的！”甄玉娆顿时激动起来，“我们甄家分明是被——”

“甄氏，慎言。”季昭冷冷道，“莫非你要质疑皇上的决定么？”又嫣然道：“你们甄家？如今能靠得住的无非是一个莞妃，加上玉姚了。要不然，甄氏你又何必赖在宫里不肯走？”

她唇边笑意愈发温和：“玉姚倒是个不错的姑娘，反而甄氏你的没规矩很叫本宫吃惊呢。”

二人至此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甄玉娆一甩袖子，起身便走：“娘娘既然看不起我，那甄玉娆就此告辞！”她冷笑道：“娘娘且等着瞧吧，不过是个庶女，还能压着我堂堂甄三小姐不成！”

“站住。”季昭沉声道，“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她敏锐地察觉到甄玉娆话里有不对。

甄玉娆回首，笑容却是妖娆妩媚：

“淑妃娘娘怕是还不知道吧？”她婉声道，“大姐姐已说过，要劝皇上指我给汾做平妻。娘娘且等着看吧！等着一看看，究竟是我们甄家嫡出的女儿金贵，还是你们季家的庶女金贵！”到最后得意之中不乏恨声。

她说完这些扭头便走，季昭微一抬手，拦她的宫人才推开。待甄玉娆走远，明镜等人都是急忙围上来道：“娘娘……”生怕她被气了不痛快。

季昭却淡淡一笑道：“无事。”

她道：“两位太妃先前对欢妹有些意见，不过因为她至今无子，平阳王又不肯纳妾。可如今来的，却是个想当平妻的、不安分的搅家精！太妃怎么肯让平阳王娶这么个东西？为甄氏得罪本宫么，哼，她也配！”她微笑道，“若甄玉娆老实些，以皇上对她面皮子的怜惜，一个侧妃之位总是能要到的。可她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把手伸向平妻之位，这下又有谁能容她？！”

季昭素日温和，此刻这般怒气已令众人惊骇，她忽然之间叫道：“银铃！”

银铃忙上前：“奴婢在。”

季昭望向她面容吩咐道：“银铃，你捡个皇后娘娘在的时候，去寿康宫，把今日甄玉娆的话全部学一遍！记着，给我如实说，不要夸大一分也不要缩减一分。”甄玉娆自己的言行，就够猖狂了！

银铃谨然应喏：“是！”

侍女们对视一眼，知晓事已过去，这才上前亲亲热热哄季昭开心起来。气氛渐渐缓和，明镜似是不经意般问道：“娘娘您……奴婢记得您与平阳王妃关系只是平平？为何肯这般为她出力？”她惊呼一声，作势打自己一个嘴巴，“奴婢该打。”

季昭却并不动怒，只微笑道：“你还想问什么呢？”

明镜定了定心神，道：“奴婢想的是，平阳王待王妃已经十分疼爱。但再怎么样也是宫里的爷们儿，岂有独宠一个的道理？这样不仅伤王妃的贤名，还损平阳王的面子。”又仔细地看季昭面色，“娘娘的小妹自然是好的，然而纳妾本是该当的道理……”

季昭道：“你说的不错。”她自然不会拉着婢女宣扬什么一夫一妻制，“但是甄氏之事，我却非管不可。这和我与妹妹的关系如何无关——”她笑了笑，“况且我与妹妹最多是不大亲热，素来无什么龃龉的，想来姐妹间能如此，也不差了。”

她又细细解释自己的用意，释去明镜及她背后太后的疑虑。

“此事已在宫中传开，被视为明光宫与棠梨宫之间一次的争斗，所以本宫不能置身事外，此为一。平阳王府之事本宫确实不好管，然而法外尚且容情。甄氏心比天高，又爱搅风搅雨的，本宫如何看着她去祸害妹妹？此为二。皇上亦有些看重甄氏，本宫虽不好越俎代庖，终究为他留心一二……此为三。”

她低着头，恬然微笑：“天下都是皇上的，何况一个甄氏？只她的性子必须先打磨一二，不然无论是入王府还是宫中，都十分不美。”

明镜心悦诚服，点头称是。

季昭在侍女服侍下进了些汤水，心中慢慢思量：银铃曾是皇后之人，如今自己虽把她要了过来，到底还和那边相熟，有些情分。而明镜乃太后之后，必会找机会去回报今日之事。到时银铃、明镜之语两相映证，太后必然会了解甄氏的狂悖与她的恭顺。

着意挑选皇后在的时机禀报，亦是求助示弱之意。皇后是庶女，满宫皆知。

这是阳谋，也是诚意。且看皇后接不接。

银铃告退后，太后静默了许久。

“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这样不受教。”她叹道。

“母后，”皇后斟酌着开口，“淑妃的意思……”

“明镜前日来回报，淑妃让银铃挑个你在的时机来说。”太后淡淡道，“银铃说的和明镜说的分毫不差，不会有假。”

皇后自然知道明镜是太后的人：“那么淑妃的意思，是希望儿臣帮上一把？”

太后疲倦地点点头：“这事你做主，不过那孩子确实很有诚意。”

皇后蹙眉，庶女为王妃，却杀出来一个肖似纯元的嫡女来争夺……淑妃是算准了，就算不为结盟，她感情上也倾向那个庶女王妃吧。

“儿臣晓得怎么做。”

玄汾踏入明光宫时，心中是涌动着羞愧与不安的。

欢儿不是不好。

刚开始听说皇兄给他指婚，而且极有可能只是为了补偿他宠爱的简妃，给他指来一个庶女——纵然改记到了嫡母名下。玄汾心中是有些不舒服的。

但为他的前程考虑，母妃却很满意这门亲事。季家门第和家风都好，又有一位宠妃娘娘在宫中提携。那季欢虽是庶女，有这么几样，也可补足了。

玄汾应下之时，心中颇为黯然。便如六哥那般才华横溢者都只好闲云野鹤。他现下还敢图强，不过仗着年纪小，不至招皇兄忌讳的缘故。等到再大一些，妻家的门第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他私心里，是期盼着六哥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然而所不曾料到的事，当听说他被指婚之后，六哥竟不曾同情他再无“愿得一心人”的机会，只劝道：季家女儿自是不错，你看简妃娘娘便知道了。

简妃，在他印象中是个笑意温暖的女子，接人待物极是温和大方，对着生母卑微的他也是一视同仁。仿佛听谁提过几句，她还才华横溢？总之深受皇宠就是了。

玄汾想，六哥这样劝，怕是觉得他此生无望得到所谓的“一心人”，才劝着他想开些吧。

然而季欢，却与他以为的全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