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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八,新宫嫔入宫。
新宫嫔的入宫如同投入后宫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其中以卫氏为甚。入选的诸位秀女之中,皇帝对她的厚爱显而易见。先是未入宫便赐正六品“贵人”之位,封号亦是寓意甚美的“琼”字。后又亲自嘱咐了把临近太液诸芳的恰春堂理了出来赐予她居住。
此届入宫的秀女多是位份低微,唯独她一枝独秀、占尽风光。
皇后听闻之后不由叹息:“如此厚爱,连贵妃入宫亦不过如此。”
皇后是谨言慎行的人,这一番喟叹倒是来得突兀,越发引得众人好奇。贵妃季昭入宫之时无封号,亦不曾被皇帝亲自指定住处。但她最初便是盛宠,又以嫔位入宫,皇后拿贵妃与琼贵人相比,也不无道理。这样的风头,终于连心高气傲的胡蕴蓉都听说了,道:“这样说来,美倒美得很。只是我倒听那日选秀时的宫人说起,卫氏美得狐气。”
人美似狐该是如何美法,众人未曾见过。只是听说不久,赵婕妤就在和莞柔夫人的谈话中提起了这一桩,理所当然地被贤良淑德的甄娘娘训斥了。这件事终是闹到满宫皆知。季昭细细留心,倒觉得是皇后的手笔。派去查探的人亦已经打听出来,琼贵人似乎和卫临有些血缘关系。
看来皇后是要用琼贵人对付甄嬛了。
新进宫嫔正午前已到达各自所居宫殿。因着皇帝的另眼相看,也因着众人的好奇与忌惮。礼物馈赠似流水一般到了琼贵人所住的恰春堂。然而琼贵人只道身子不爽,皆吩咐了侍女应付。连个“谢”字也不出来说一句。如此几次,众人更议论起來,这位新贵人的架子倒是端得恁大。
听闻欣妃送了几匹宫缎去给琼贵人,她却说上用的缎子料子花样还不如官用的好。张狂跋扈之名,传遍了后宫。然而这位嚣张的琼贵人,却在入宫第一日的漏夜,前去棠梨宫拜访莞柔夫人。尽管,莞柔夫人推辞未见——新入宫的宫嫔除了本宫主位外,本应该最先拜见皇后的。
宫里的流言一时之间更加厉害,都道这位琼贵人奇怪。论身份,皇后最贵。论宠爱,贵妃最尊。干什么去拜访个不上不下的莞柔夫人?就因为她们长得有些相似吗?
谁知第二日,琼贵人更早了一个时辰去拜见莞柔夫人。而这一次,推辞不过情面的莞柔夫人终是接见了她。
第三日新人们觐见皇后,独独琼贵人未来。众人耐着性子等五位新人请完了安,胡蕴蓉率先按耐不住道:“这琼贵人好大的架子,难不成还要给咱们个下马威吗?”掩面轻笑。
皇后微微一笑:“什么下马威,蕴蓉你言重了。晨起莞柔夫人已派人告知了本宫,琼贵人昨晚便得了风寒,恐怕今日会迟到些许。”
甄嬛欠身道:“是,今日清晨。伺候琼贵人的小内监又来回禀过一次了。”
赵婕妤轻笑道:“嫔妾还真不晓得有这样的道理,原来风寒就可以不来请安。不知是风寒太重还是琼贵人身子太娇贵。抑或是我们这些妃嫔面子不够重呢?”
赵婕妤的话虽然刻薄,然而琼贵人自入宫便不得人心,故也没人替她说话。欣妃一向心直口快,道:“她爱来呢便来,不爱来便不来。本宫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只是她竟敢连皇后和贵妃也不放在眼里!即便皇上宠爱她,总不至于允许她这样没规矩。”
胡蕴蓉娇笑道:“罢了,一进宫便知道她是个美人胚子。心高气傲,又是皇后亲自引去选秀的,自然非同一般。谁知她连皇后的薄面也不给,这样的时候也推脱了不来呢。”
赵婕妤不屑地看了甄嬛一眼:“谁说的呢,我瞧琼贵人是极会做人的——只看是谁的面子罢了。我可是连着两夜在棠梨宫外瞧见琼贵人了。谁说人家心高气傲,见了真佛儿自然俯首帖耳上赶着去。只不过瞧不上咱们罢了。”
甄嬛连忙起身回道:“琼贵人是曾连着两夜夜访莹心殿。一回臣妾已经睡下沒有见到,昨夜是琼贵人特来向臣妾告假,说身子不适今日的合宫陛见会晚些到。”
管德仪扑哧一笑:“怎么这样的事儿莞柔夫人也管上了?嫔妾记得您可没有协理后宫之权啊。怎么您以为自个儿是贵妃么?”
挑拨之意很明显,季昭悠然道:“夫人聪慧,不妨给本宫解释解释。”
贵妃素来性子温文,不好理会口舌之争的。然而究竟是新人入宫,皇后可以当个佛儿坐上头,她虽为贵妃之尊,亦得开口稍言一二,以免叫人以为软弱无能。
听得甄嬛辩解道:“臣妾也曾这样问过琼贵人,只是她说自个儿新入宫,什么事都不晓得。臣妾不好让她再跑一趟,就应承下了。”
“呵!”却是倪小媛笑了,满是不屑,“夫人在说什么呢,陪着皇后娘娘选秀的,可是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哪有您啊?琼贵人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清楚啊。”
见甄嬛还要说话,皇后温和道:“好了,不要说了。琼贵人还年轻,难免不懂事,你们也担待些。只是既然说晚到,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绣夏,去恰春堂请琼贵人过来吧。”
严良媛犹嫌不足,加了一句道:“告诉琼贵人,再不来,可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然而,琼贵人并没有到。
她再也没有出现在紫奥城过。
绣夏来回禀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回禀皇后娘娘,恰春堂中并无琼贵人踪影。奴婢曾去查她的卧室,床铺整洁,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皇后闻言一愕,不免焦灼:“那去了哪里?”
绣夏吓得“扑通”跪到在地:“其实从昨夜琼贵人回恰春堂后便再无人见她出来过。可是,她就是不见了。”
众妃惊得面面相觑,皇后赫然大怒,一掌重重落在黄梨木雕花椅栏上:“胡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周的后宫怎么可以说不见了人便不见了人!皇上曾向本宫提起,今日便要琼贵人侍寝。本宫可以回禀琼贵人身子不适不能侍寝,却如何跟皇上说他珍爱的琼贵人一夕之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后极少动怒。如此咄咄怪事,从未见过。一时不容多想,众人便由着皇后下令羽林军遍搜紫奥城。严良媛胆小,吓得睁大了眼睛缩在徐淑容身边。季昭看事情有变麻烦的趋势,又愈发懒怠插手皇后的布局,起身便想找个由头离去。
方要开口,一阵货真价实的晕眩袭上心口。季昭一个踉跄,刚好被身边的庄敏夫人扶住。
“贵妃怎么了,”庄敏夫人扶她坐下,神情十分纳闷,“贵妃不像胆小的人啊?”又疑惑又讥讽,到底是稳稳扶着。
皇后道:“贵妃怎么了?”疲惫按一按额角,“速传太医。”
季昭亦颇觉身子不适,故并未推辞。
旁边的陵容、陆璐看了季昭脸色,已是十分担忧焦急。陵容道:“若是有薄荷给姐姐嗅一嗅就好了。哎呀,姐姐!你气色好差!”
旁边的庄敏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从怀中拿过一个荷包递过去。
“里头有薄荷,嗅嗅吧。”她轻描淡写道。
陵容感激接过,又急忙递到季昭鼻下让她嗅闻。庄敏夫人只冷眼瞧着。
陵容道:“还是我粗心,这次多谢夫人了。薄荷这样的东西,合该在身上备一些的。”
胡蕴蓉不以为然地一笑:“宓妃与贵妃当真姐妹情深。”
太医终是匆匆赶来。来的竟是林朔,而非皇后惯用的葛霁。季昭冲皇后微微点一点头,也是感念的意思,便让林朔给自己把脉。
林朔开始还沉稳,后来面上却隐然有喜色涌动,忽然之间拜倒在地:“恭喜贵妃娘娘!娘娘已经有喜,腹中龙胎近一个月了!”
皇后乍然一惊。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见贵妃面上闪过的错愕与喜色,目光终是沉了下去。笑容却仍是一如既往的雍容沉静。她道:“总算来了桩好事、贵妃有身子了,还不速去禀报皇上。”
方才还惊慌失措的众人纷纷起身向贵妃道贺。季昭压下心中翻腾的喜悦,再请她们起来。
从这一刻起,她和皇后曾经的约定再不是名存实亡,而是彻底撕毁。
太后大约不会再护着她了,她在太后那里仅仅是朱家的一条后路,岂有因后路而威胁朱氏后位之礼。然而她羽翼已丰,太后亦不会贸然出手针对她……所忧虑者,不过皇后。
然而……她要有孩子了。这个孩子她能够好好地保护下来。
这已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季昭垂首笑了一笑,与皇后对视时,已是一派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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