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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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回和谢律在御花园的争吵后,霍轻便迁到了新寝宫去住。

长乐宫装饰奢华，奴仆成群，处处彰显着谢承璟对她的圣宠,可她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她已经肯定阿骨、谢律全都有事瞒着她，既然他们不肯告知，她只能自己去查。

距离腊月初一的日子越来越近,偏生现在不论是谢律还是谢承璟都并未表现出什同。

虽说每回谢承璟想召她侍寝都被各种莫名其妙的由挡住了，但他待她一如既往的温和友好,完全没半点翻脸的征兆。

这令霍轻甚至不禁怀疑,是否因着这辈子发生的事与上辈子尽相同,以至于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

就在霍轻百思得其解之际，一位让她意想不到的人竟然主动找上了她。

当莫元白装扮成内侍的模样进长乐宫时,霍轻吓了一大跳,连忙屏退众人。

外男入后宫,若叫有心人瞧见,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她不知道莫元白来此意欲何为，以防万一，还是将人请进了内殿。

“莫先生做此打扮进长乐宫,到底所为何事？”霍轻坐在上首，面上尽是不解。

若他真十万火急之事找她，让谢律派人过来通传一声，即便她再想见也得去见,哪儿需要做这冒险的举动呢？

莫元白看出她心中所想，正了正腰间的束带,凝重道：“实相瞒，在下今日是瞒着王爷过来的，这副装扮也是无奈之举。”

“瞒着摄政王来的？”霍轻惊道。

莫元白点点头,知晓时间不多，便没拐弯抹角，直接便道：“知娘娘可还记得在西园之时，欠过在下一个人情？”

霍轻黛眉轻蹙，片刻后，想起她第一次和谢律同床时，朝霞为了让她好过些，特意去莫元白那里求的那枚香囊。

后来香囊被谢律发现，但莫元白却没告诉谢律那是朝霞的主意。

这想来，她的确是欠了莫元白一个人情的。

“莫先生提及此事，可是需要我做些什？”霍轻坦然看向莫元白。

见霍轻没推诿的打算，莫元白彻底放下心来，他敛了色，认真道：“放心，会让娘娘太为难的。”

“那先生便请直说吧。”

莫元白道：“约莫明日，王爷会去向陛下请一道圣旨，是关于娘娘的。”

听到“圣旨”二字，霍轻心底一沉，下意识攥住了袄裙一角，旋即用她所能表现出的最平静的声音问：“什圣旨？”

“圣旨的内容，娘娘妨明日亲自去看一看。”

莫元白深可测的目光直直落在霍轻身上：“届时娘娘便什都明白了。”

“先生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什？”霍轻咬了咬下唇，心跳得砰砰响。

莫元白垂眸笑了下：“先娘娘和王爷在御花园发生的愉快，王爷都同在下说了。”

也正是因此，他才发现霍轻和谢律之间陷入了怎样的误境之中。

霍轻会追问谢律那些问题，便说明她一定是发现了什古怪。

谢律为了保护她，也为了避免再意外发生，所以不选择告诉她，固然有他的道，但旁观者清，霍轻在西园时就誓死不愿做谢律的附属，没道明明涉及到的是她以后的人生，她却压根没知情权。

若再任由其矛盾激化，恐怕谢律这辈子都要爱而得了，也是这时，他才明白谢律日日眼睁睁看着霍轻同别的男人亲密无间，心头该是何等煎熬。

都是过了命的好兄弟，没道他抱得了美人归，兄弟却始终孑然一身。

更何况他心头隐隐一种直觉，接下来这趟荒城之行并不会那般轻松。

早日说清楚，对谁都好。

霍轻颤着手，迅速端起方几上的茶盏饮了一大口，才勉强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意。

放下茶盏后，她抬起晶亮的眼，绞了绞手指，压着嘴角的笑意问：“可是王爷和陛下谈话，该是何等私密，怎会允我在旁？”

“娘娘无须担心，此事在下已经安排妥当，”莫元白正色道，“娘娘只需要给在下一个肯定的答复即可。”

什叫得来全不费工夫，霍轻今日算是体验到了。

她本就愁着无从下手，莫元白便这个了解真相的机会送到了她手中。

完全没答应的由。

“好。”霍轻羽睫扑闪了下，道，“那我就等莫先生的指示了。”

*

冬月三十，是一个下雪天。

银装素裹让整座上京城仿佛一副诗意盎然的画卷，巍峨的皇宫也因着茫茫白雪变得雍容古朴。

昭化殿里，青玉兽面夔纹薰炉正燃着凝静气的熏香，谢律终于亲拟好了一道圣旨，圣旨旁边，还一块盘龙钮白玉玺印，赫然就是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宝玺。

写完，他手中的紫毫笔准确无误地丢进紫檀木雕拒霜花笔筒，整个人往后仰去，背脊贴在柔软的靠垫上。

“去，陛下请来吧。”谢律闭眼揉着眉心，低声吩咐叶实。

昭化殿原先是先帝处政务时一处可休息的殿宇，书房画着恢弘山水的黄花梨木屏风后还修建一处小卧室，先帝常常会在里头午休小憩。

后因着谢承璟用不上，是以渐渐闲置，直到谢律住进宫来后才重新派上了用场。

很快，殿外传来些响动，是“参见陛下”的行礼声。

谢律一下便睁开眼，坐直了身体，与此同时，殿门打开，谢承璟瘦瘦高的身影映入了谢律眼帘。

“承璟见过皇叔。”

“坐吧。”谢律冷淡地朝他摆了摆手。

待谢承璟在他左手边入座之后，谢律桌上的圣旨卷起，朝谢承璟的方向一掷，扔到了他怀里，面无表情道：“明日命周达明将这道圣旨往各处下发下去。”

谢承璟打开圣旨一看，脸色立时变了：“朕同意。”

他紧紧捏着圣旨，骨节处泛着隐隐的青白：“轻轻她何罪之，怎可就此贬她为庶人？何况西洲那边也会服气这道圣旨的，皇叔莫要欺人太甚！”

“陛下最好别再让臣听见你叫她轻轻，还，”谢律嗤笑道，“也别装了。”

谢承璟怔了下，细长黑眸里闪过一抹青光：“装？”

“陛下什好装的呢？”谢律冷冷睨着他，讥诮道，“霍轻又不在这里。”

“朕懂皇叔这话的意思。”

谢承璟脸上毫无被拆穿后的尴尬，他迎着谢律的眼神，一字一句道：“若皇叔给出一个令朕信服的由来，朕即便今日死在这昭化殿，也绝会承认这道圣旨。”

两人对视片刻，偌大的书房里，极具侵略的暗流彼此冲抵，压迫得人喘过气来。

最后却是谢律率先开了口：“陛下想死，臣还怕脏了这地儿呢。”

他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上扣了扣，然后顿住，转了个方向，白玉宝玺推了出去：“宣了这道圣旨，这宝玺，臣便归还于陛下。”

淡淡的语气，像在说什无关紧要的琐事。

然而谢承璟闻言，本来还绷得很紧的脸登时便绷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放大的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皇叔可是在说笑？”

这些年来即使他暗中有重臣拥护，却始终无真正掌权的原因便在这宝玺身上。

没有宝玺在手，对于政事他便始终没有发言权。

而今谢律竟肯为了一个明面上已经委身于他的女人，做到这等地步，他甚至震惊到不知道是谢律疯了，还是他听错了。

“陛下看臣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谢律长眉微扬，声音平静从容。

“皇叔为了霍轻倒是真舍得，”谢承璟也慢慢镇定下来，他往走了几步，手掌颤抖两下，而后稳稳搭在了宝玺上，“那朕就却之恭了。”

可惜谢律并没立时松手。

他轻嗤一声，缓缓掀了掀眼皮，盯着谢承璟的目光锋利得仿佛具有穿透力：“这宝玺，臣还得，自然也还能再抢得，万望陛下好自为之，以江山社稷为重。”

谢承璟僵了一瞬，但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手上力气加重，一把宝玺握在了手中。

“答应皇叔的，朕自会做到，”他扬了扬另一只手上的明黄色蚕丝绫锦，“明日朕便命周达明将这道圣旨依次递予内阁、六部，最后再去长乐宫宣旨。”

“宣旨便必了，”谢律抿了抿唇，“臣亲自去同她说。”

“也对，”谢承璟道，“霍轻已经是皇叔的人了，您想对她做什，的确该谨遵皇叔之意。”

宝玺冰凉的触感提醒着谢承璟这一切的真实性，他心中畅快无比，言语间也恭敬了几分。

听到这话，谢律皮笑肉笑地提了提嘴角，沉吟片刻后，他才接着道：“另外，臣还要同陛下请辞。”

“西洲都护府眼下已修置完毕，选往都护府当值的官员也已集结，日后即将启程西洲，但他们毕竟是头一遭离国上任，臣不太放心，想跟过去瞧瞧。”

“皇叔尽管去就是。”谢承璟眉眼微弯，连忙颔首，他克制着喜悦，顿了顿，道，“若无旁的事，那朕便先行回宫去了。”

等叶实送走了谢承璟后，谢律独自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座椅上，低头静静看着自个儿摊开的双手，如刀刻般冷硬的脸上显现出一丝怔然来。

像是原本紧握在手的东西骤然消失，让人适应极了。

紧接着他心底也慢慢升腾起些微的酸涩热流，知怎的，谢律忽然有点恐慌。

这恐慌全然来自于霍轻明日未知的反应。

他仿佛一个等待着审判的犯人。

“霍轻……”谢律收紧双手，喉结微动，对着空气沙哑出声，“你会恨我吗？”

然而话音刚坠地，便听身后的黄花梨木山水屏风后，传来几下压抑的、轻软的哽咽声。

谢律猛地回头，莹莹水光中，霍轻的滚滚泪珠，就这猝及防地烫在了他的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