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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清脆而响亮。

青菱原本坐在廊下绣帕子,被这声音吓着,手一抖,针尖扎到指腹,沁出来一滴血珠。

她忙蹭去血珠,再抬头,楚昕甩着袖子大步离开了。

杨妧被楚昕突如其来的话砸得晕头转向。

前后两世,她被人求过亲,也帮别人安排过相亲,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得凶巴巴恶狠狠的。

就好像有着血海深仇似的。

青菱走近,不安地问:“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杨妧摇摇头,瞧见竹篮里哼哼唧唧的小狗,“趁着小婵还没醒,把它还给世子爷吧。院子里有两对兔子已经够麻烦了,哪里能养得过来?”

青菱应着,正要去提竹篮,却见楚昕去而复返,直直地走到石榴树下。

许是走得急,他脸庞泛着微红,额头密布着一层细汗,袍摆不知道被什么挂着,抽了好大一块丝。

显得有点狼狈。

楚昕站定,深吸口气,冷冷地对青菱道:“退下!”

青菱偷偷瞟一眼杨妧,没动。

杨妧轻叹声:“你去沏壶茶吧,要酽一些。”

“是,”青菱提着裙角退下了。

眼看着青菱进了屋,楚昕低声开口,“我向你道歉,这事全怪我,我欺哄小婵,说送她只小狗换这个香囊。小婵还小,你别生气她,但是香囊我不会还给你……我想留着。”

“所以,这就是世子爷的道歉?”杨妧看向他,目光平静,声音平和,隐隐透一丝讥诮,“你说你错了,却不想改正,还要求我别责怪犯错的人?”略顿了顿,“小婵是我妹妹,她做错事,我理当教导她,就不劳世子爷费心了。您请回吧,小狗也请带回去。”

“四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事确实是我鲁莽,我会改。”楚昕垂眸,目光灼灼地盯着杨妧。

杨妧坦然地回视着他,伸出手,“好,你说会改。那你还给我吧。”

她的手纤细而修长,十指尖尖,掌心白净中透出微微粉色,密布着浅浅的纹路,非常娇小而柔嫩的一只手。

楚昕沉默着。

那只香囊就在他怀里,离心窝最近的地方。

他不想还。

杨妧浅浅微笑,“世子爷的道歉有什么意义?”

唇角弯起一个美好的弧度,眸底却极冷,像是冰封了的寒潭,让人看不到尽头。

“好,我还你就是!”楚昕有些慌。他慢慢掏出香囊,在手里攥了会儿,才放到杨妧掌心。

“多谢表哥。”杨妧目光真诚了些。

她解开封口的结,将里面的香料倒在石桌上,拿起旁边针线笸箩里的剪刀。

楚昕紧抿着唇,静静地看着她灵活的手指剪断带子,挑破紫色的鸢尾花,然后一下一下地剪着淡青色的绸布。

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下来,天空一丝风都没有,就连夏蝉也停止了鸣叫。

四周如此安静,楚昕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能感受到血液在身体里急速地奔腾,冲击着脑门“突突”地跳。

若是平时,他定然会一把夺过来,或者揪住杨妧的衣领,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现在,他不敢。

杨妧的神情让他害怕,他怕稍有不慎,她真的会离他而去,再也无法靠近。

青菱端了托盘过来,瞧见石桌上的布片,手猛地一抖,茶盅“叮当”一声,发出轻微的细瓷声。

她不敢耽搁,迅速地放下托盘退了下去。

杨妧执起茶壶斟满两杯,笑道:“表哥请喝茶!”

“我喝不下,”楚昕摇摇头,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哽,他顿了下,唤她的名字,“杨妧,我是真的喜欢你。”

转身急匆匆地离开。

杨妧微怔,随即长长呼出一口气,端起茶盅。

茶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四月里秦老夫人赏给她的。

茶汤青碧透亮,映出蓝湛湛的天、翠绿的树叶和枝头上娇艳而明媚的石榴花。

石榴花虽然好看,但并非所有的花都能结果。

很多只是谎花,秋天一到就落了。

果农为了让石榴树多结果子,会早早去掉一些谎花,免得消耗养分。

就像人的感情一样,既然已经知道没有结果,就应该及早地掐掉这个念头。

长痛不如短痛!

杨妧缓缓喝完杯中茶,收拾了石桌上的碎布片,进屋找青菱,“我有个不情之请,今天的事儿,暂且瞒着老夫人可好?”

“姑娘?”青菱低呼一声。

杨妧道:“我并非想为难你,只是我在府里不过是客居,年底总会搬走,剩下这几个月想安生地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府里传出她跟楚昕的流言,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张夫人肯定头一个饶不了她。

秦老夫人也未必乐意。

毕竟,之前她为楚昕拟定的名单上,都是有才有德的女孩子。前世,那些女孩子也过得极好,大多是儿女双全、家事兴旺。

杨妧费了不少心思才换来眼下的体面,不想因此被毁掉。

青菱点点头,“好。”

杨婵醒来,看到小狗兴奋得不行,用根红绸带把铃铛系到狗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小狗很快熟悉了环境,开始满地乱窜。

圆鼓鼓、毛茸茸的身体像个肉团子,春笑给它取名叫“团团”。

趁着周遭没人,杨妧严肃地批评了杨婵一顿。

杨婵听得似懂非懂,不甚明白,却是知道自己把香囊跟楚昕换小狗,姐姐因而生气了。

隔天,杨婵见到楚昕就没像以前那样老远就张开双手,杨妧却面色不变,仍旧笑盈盈地行礼问安。

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楚映为了中元节能出门,铆足了劲儿抄书,杨妧少不得陪着她。

秦老夫人则跟赵氏和庄嬷嬷商量给张夫人过生辰。

先是说只主子们摆一桌乐呵,后来念及正房院的丫头婆子,决定给她们摆一桌,再后来把家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娘子都算上,再摆一桌。

秦老夫人没用大家凑份子,自己掏了只二十两的银元宝,又让小严管事请几个唱曲的伶人,好生松散一下。

张夫人自觉脸上有光,天天笑容不断,走起路来更是飒飒带风,多年以来难得的精神。

很快就到了正日子,一大早,杨妧便带着杨婵给张夫人磕头。

几位晚辈都送了寿礼。

楚昕送了一套粉彩绘着仕女图的茶具,姑娘们送得都是针线活儿,就连杨婵,杨妧也帮她准备了一条帕子。

接着管事娘子和各处丫鬟婆子分批分次地给张夫人道贺,整个内宅欢腾得不行。

临近黄昏,杨妧特地挑了件鲜亮的杏子红小袄、月白色裙子,戴了赤金镶青金石的发簪,打算盛装出席张夫人的生日宴。

二门的婆子来送苜蓿草,顺便带了封信。

是何文隽寄来的。

杨妧迫不及待地打开,入目是“阿妧”两字。

字仍是何文隽的字,笔势却歪歪扭扭,没有筋骨似的。

杨妧心头一紧,屏住气息往下看,“你看到此信时,可能我已不再人世了。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人亦如是。生老病死实乃常情,阿妧切莫悲伤。四年前,我已是命悬一线,苟活至今,幸之甚也……”

信不长,只有一页,主要说他饱受病痛折磨,身体已如风吹烛,死亡于他而言是难得的解脱,劝杨妧不必难过。

又提起那几本册子,已经是她的了,全由她做主,能物尽其用便好。

短短几行字,墨迹先后换了三次。

信的最后,是清娘的字,零乱而潦草,“公子故于乙未年七月初一申时三刻,享年二十三岁。”

杨妧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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