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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妧走进屋里,正看到廖太太拿出她的贺礼。
是只浅绿色的赏瓶,圆肚细口,线条优美流畅,上面绘着仙鹤衔朱果图案,仙鹤昂着脖子,伸展了翅膀,仿佛要从赏瓶上飞出来一般。
张夫人低呼,“真漂亮,是前朝定窑的吧?”
廖太太赞一声,“夫人好眼力。”
秦老夫人推辞道:“这太贵重了,受之有愧。”
“并不贵重,”廖太太笑盈盈地开口,“我家四爷买下来才花了一百两银子,说起来也是缘分。差不多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四爷去定州访友,途中打尖时遇到祖孙俩,那孙儿只七八岁,吃着吃着饭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秦老夫人问:“莫不是羊癫疯?”
“正是,”廖太太续道:“饭馆的人都吓得六神无主,幸得四爷在书里读过,急忙把他的头歪在一边,用帕子抵住他牙齿。”
关氏听得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廖太太笑,“仰卧着怕口水出来呛着,塞帕子是免得牙齿咬到舌头……后来请了郎中来,直说四爷处置得好,救了那孙儿一命。好巧不巧,那家人祖上就是烧窑的,便拿了这只赏瓶要答谢我家四爷。四爷只是举手之劳,哪肯要别人东西,实在推辞不过,给了他二百两银子,那人硬又还回一百两。”
张夫人感叹道:“也是廖四爷心善,换作他人未必肯伸这个手。”
廖太太道:“咱们也都是积善人家,否则哪能这般顺遂地活?我们老太爷也常说,出门在外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即便结不了善缘,也能为儿孙积福。”说罢,拊一下掌,“瞧我这嘴,说起来没完没了,十四给老夫人的寿礼呢?”
廖十四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卷轴,慢慢展开,上面赫然就是楚映嫌麻烦的百寿图。
当中是汉隶写的大“寿”字,周围是九十九个小“寿”字。
难得的是各种字体错落有致杂而不乱,颇有点乱石铺街之风。
张夫人连连赞道:“这幅字真是用了工夫。”
廖十四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也还好,平常一直都练字,像魏碑、小篆这些还好说,有几种字体从来没写过,着实费了点心思。”
她今天梳了个十分难梳的牡丹髻,戴着点翠大花,穿件玫红底凤尾团花纹路的杭绸褙子。
容貌仍旧普通,却添了几分端庄富贵,颇有点当家奶奶的气度。
秦老夫人慈爱地拉起廖十四的手,“好孩子,让你费心了,以后切不可再这么麻烦,写字最费眼。”
廖十四笑道:“一年也就写这么一回两回,不麻烦。”
关氏和杨妧也送上各自的贺礼。
有定窑赏瓶和费心费力的百寿图珠玉在前,花饽饽和中衣就显得非常平淡无奇。
尤其中衣是用米白色细棉布做的,上面既无绣花也无装饰,反倒是袜腰处绣了对梅花鹿。
关氏不卑不亢地说:“我们山东的习俗,出门串亲戚喜欢带花饽饽,看着漂亮,吃起来也劲道。”
秦老夫人指着大寿桃笑问:“这个得有半斤多吧?”
关氏答道:“差不多八两,平常我们蒸的大馒头比这个小一点,吃的时候切成片,码在盘子里。”
廖太太笑着接话,“我们吃米饭多,很少见这么大的馒头,今儿也沾沾老夫人的福气。”
秦老夫人听着大家言笑晏晏,心里明镜儿般清楚。
廖氏母女有所求,所以既出银子又出力。
而关氏只把自己当亲戚看。
平常亲戚往来,带的都是点心茶叶等寻常物品,没有谁会动辄送金银珠宝古董玩物。
至于廖太太所谓的“巧遇”、“缘分”,秦老夫人听得多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看来,杨三太太完全没有结亲的意思,也不知杨妧心里怎么想?
秦老夫人看向杨妧。
杨妧梳着双环髻,戴一对镶着绿松石的金钗,耳坠也是绿松石的,长长的链子垂在腮旁,随着她脸颊的晃动一荡一荡的,衬着那张白净的小脸越发灵动。
按照她的聪明劲儿,不可能猜不透廖家母女的心思,可她半点异样都没有。
秦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杨妧察觉到秦老夫人的目光,侧头瞧过来,甜甜一笑。
笑容温婉乖巧,看着让人很舒服。
秦老夫人就喜欢她的聪明和贴心,不由也跟着笑道:“大姑娘,四丫头,你们陪廖姑娘去疏影楼看看腊梅,六丫头和宣哥儿让丫头带着荡秋千去,没得在跟前拘束……荔枝,你跟去看着,别磕着碰着。”
几人笑着告退,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走到岔路口,杨妧跟廖十四道失陪,“我到霜醉居走一趟,好歹主仆一场,看两眼,回头去找你们。”
楚映嘟着嘴,眼巴巴地想跟着。
杨妧笑着吩咐她,“你折两枝梅枝,我带回去插瓶,要花多的。”
楚映道:“花太密不好看,疏朗有致才有韵味。”
“你看着折,我相信你的眼光,”杨妧挥挥手拐向霜醉居。
霜醉居门口那片黄栌枝叶大半凋落,只有三五片顽强地挂在枝头,随风飘摇。
杨妧驻足看了眼,迈进门槛。
刚绕过影壁,呼啦啦蹿出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呼喊,“姑娘回来了,姑娘来了。”
青菱笑斥一声,“这才几天,规矩全忘到脑子后面了,是觉得姑娘脾气好不罚你们是吗?赶紧生火沏茶端点心去。”
绿荷乐呵呵地问:“姑娘,六姑娘也来了吗?”
杨妧笑答:“荡秋千去了。”
绿荷欢呼一声,“我伺候六姑娘去,青菱姐可不许说我躲懒。”
青菱引杨妧走到东次间,指着满炕摊开的衣物,“老夫人吩咐给姑娘做的冬衣,冬天冷清,没有花儿朵儿的,全都是鲜亮料子,姑娘且试一试,若不合适让针线房改一改。”
说着已经把两件夹棉袄子摊开,都是玫红色缎面,一件领口和前襟镶着白色的兔毛,另一件则掐着石青色牙边。
长褙子也是两件,一件杏子红织宝瓶纹,一件玫瑰紫织柿蒂纹。
杨妧心中暖流涌动,热辣辣地直往眼里冲,她急忙低下头,借着察看衣裳掩饰住了。
青菱又道:“大红羽缎的斗篷是老夫人早先穿过的,重新换了里子,那件灰鼠皮的是新做的,老夫人说皮子到底比羽缎暖和,另外两块皮子让姑娘带回去给三太太做件褂子或者给小少爷做件皮袄都使得……姑娘要不要穿上试试?”
杨妧哽了哽,开口道:“不用了,应该合适。”
青菱笑道:“我觉得也差不多,裁衣裳的时候让绣娘往外放了半寸,裙子底边留得足,若是短了,姑娘就放一些下来……那我都包起来,回头让李先送姑娘回去。”
杨妧低应声“好”。
青菱动作麻利地把衣裳包了两大包,给杨妧沏了茶,低声道:“姑娘看着比上次清减了些,可是住得不习惯?”
“没有,”杨妧解释,“先是弟弟和小婵生病,不等两人好利索我娘又病,这大半个月尽是照顾病人了。”
话音刚落,只听外间小丫头的声音传来,“姑娘,大爷来了。”
杨妧正要开口,想起自己已不能算是霜醉居主人,便没作声。
青菱道:“外头冷,我请大爷厅堂里坐吧。”
杨妧整整裙裾,掀帘走到厅堂,楚昕正推门进来。
他穿绯色长衫,前襟用金线绣着华丽的团花纹路,腰间一条白玉带,缀着各色宝石,闪动着细碎的光芒。
看到杨妧,楚昕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而由衷的欢喜便从他黑亮的眼眸里丝丝缕缕地漾出来。
杨妧突然有些心慌,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楚昕轻声唤她,“杨妧,你看我这件长衫好看吗?生日时候做的,刚才特意回去换了给你看。”
杨妧抬眸。
太阳已经升得高了,阳光透过高丽纸照进来,他的脸如上好的羊脂玉莹莹泛着柔光,眉目端秀神情疏朗,却又带着几丝睥睨天下的骄纵与不羁。
这是个漂亮得令人移不开视线的少年!
有一瞬间,杨妧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急切而杂乱……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当你靠近他,会心跳加速,会脸颊发烫,会情不自禁地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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