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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送走楚钊,杨妧到瑞萱堂候着林医正把完脉,低声问道:“老夫人脉相如何?”

林医正道:“有些轻浮,怠缓无力,并不严重,上了年纪的人通常脉相比较轻,老夫人思虑过重,气血略凝滞。夜里宽睡可缓解,若不放心,吃几剂安神丸亦可。”

楚昕随林医正去取安神丸,杨妧则进了屋。

秦老夫人问:“你跟林医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杨妧笑答:“谈起小婵,林医正说这两年看下来,小婵身体强壮并无症候,不会说话多半另有原因。可到底什么原因,他也想不清楚……但小婵随着缪先生读书,又有怀宣和范家少爷做伴,比往常开朗得多。”

算起来杨婵也快八岁了。

秦老夫人想到那张比杨妧还显秀气的小脸,宽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福分,说不定哪天菩萨显灵,六丫头突然就开口了呢。”

杨妧笑道:“可不是?我娘刚进京时,愁得夜夜难眠,唯恐拉扯不了我们三人,现在家里有了营生,前两天曹庄头又打发人送来秋粮,我娘咧着嘴美得不行,找范二奶奶张罗着裁新衣了。祖母,您看家里添了晖哥儿,您又把我算计进来了,为什么夜里还睡不安生,是不是又惦记着算计人?”

秦老夫人哑然失笑,“你这丫头,我几时算计你?”

“去年正月,就是在这间屋子,您说我帮表哥定下亲事,才放表哥去宣府……”杨妧不满地看着秦老夫人,“我哪里知道您和表哥早合伙挖了坑,只等我傻乎乎地往里跳。我那会儿以为您相中的是廖十四。”

秦老夫人记起来了,朗声笑得欢畅,“昕哥儿眼光好着呢,他才瞧不上廖十四,而且那人心术不正。你没把膏脂的事儿告诉昕哥儿吧?”

“没提,”杨妧摇头,“表哥活得坦荡,我不想让他知道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秦老夫人老怀宽慰地叹,“当初我怎么就糊涂成那样,没答应昕哥儿呢?”话出口,猛然想到今生已非前世,连忙转了话音,“昕哥儿去哪了?”

“林医正说您夜里不能安睡,表哥跟着取安神丸去了。”杨妧语调轻松,仿佛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儿,“祖母,您可别躲懒装病,家里还有好几件大事呢。”

说着扳起手指头数算,“头一件是阿映的亲事,转过年的二月就十五了,母亲眼下只顾得弟弟,而且她的眼光跟您没法比,所以得您把关。等把阿映打发走,我该生孩子了吧,您得伺候我坐月子,而且,您的重孙子,您不能撒手不管,总得照看到三岁,那我就得生老二了……表哥说要生三男两女,接着您就该张罗晖哥儿的亲事。”

楚晖眼下不足半岁,等他成亲至少要十八年。

秦老夫人笑得眼泪往外沁,“到时候我就快八十岁了,老眼昏花地,能干什么?”

“我不管,”杨妧撇嘴,“反正这一大堆事不能都压在我身上,您得帮我撑着。”

“行行,不嫌我不中用就成,”秦老夫人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下,“子嗣的事儿别强求,有就有,没有也别急,咱们楚家没有纳妾这说法……你身子骨没长开,别早早怀孩子,都说两次小日子正当间那几天容易怀胎,你记着日子避开这几天,回头我也跟昕哥儿说说,不能纵着他胡来。”

杨妧连声应着。

接下来几日,杨妧白天多是陪在瑞萱堂跟秦老夫人商议楚映的亲事。

之前上门提亲的几个,要么身体病弱不像个长寿的,要么家中已有通房,还有个竟然连庶长子都有了。

秦老夫人气得破口大骂,这种人还敢求娶国公府的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

秦二公子家里倒清静,可他在宁夏有个亲密的红颜知己。

楚昕去宁夏时,还曾见过那个女孩子。

议来议去竟没有十分当意的。

而夜里,杨妧在灯烛下做针线,楚昕则在炕桌的另一头看书,只是他看书并不十分用心,时不时会抬头瞧两眼杨妧。

杨妧倒是专注,白净的小脸被烛光映着,像是上好的羊脂玉,散发出莹莹光华,耳垂缀一对细长的珍珠耳坠,随着她脸颊的晃动荡出小小的弧度,明媚动人。

楚昕看得心猿意马,凑到她跟前道:“妧妧,低头久了控得头疼,咱们早点安歇吧。”

杨妧白他一眼,收起针线,“表哥该打拳了。”

楚昕悻悻道:“好。”

他清晨练剑,晚上打拳,这是每天必做的功课,杨妧都会陪着他。

秋日的天格外高,月亮静静地洒着清辉,夜风微凉,满是松柏的清香。

楚昕一套拳挥得虎虎生风,杨妧也不闲着,绕着圈儿快走。

约莫两刻钟,待楚昕打完拳,杨妧身上也出了层薄汗。

楚昕矮了身子半蹲在杨妧面前,“我背你回去。”

他衣衫上都是汗,头发丝里也是,一股汗味直往她鼻孔里钻,是男人的味道。

杨妧俯在他肩头低笑,“表哥给我唱曲儿听。”

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远忽近,忽长忽短,可两人的身形总是黏在一处,毫无间隙。

一处冲过澡,一起上了床,他的气息里混杂着她的,她的发梢纠缠着他的。

倏忽,一个月过去了。

成亲满一个月,按理女方要回家住对月。

对月长短各随其变,三五天也可,十天半个月也可以。

杨妧在四条胡同只住了两天,便赶回来给楚昕收拾行囊。

衣衫不多,楚昕说军里穿军服,穿不着别的。鞋子倒是做了四五双,鞋底都很厚实,这样寒气不容易从地面透上来。

再就一只瓷瓶,里面装着参片。

毕竟是打仗,免不了受伤,军里的伤药烈性却很管用,杨妧没备药,只切了根老参,万一再有失血过多的时候,可以补血补气。

楚昕舍不得走。

成亲这个月,是他有生以来最感快乐和满足的时候。

午夜梦回,总有道清浅悠长的呼吸陪在左右;清晨醒来,入目就是那张初雪般清纯而温顺的脸。

杨妧喜欢穿宝蓝色肚兜,宝蓝色显得她的肌肤格外白净,而肚兜上最常绣的就是各色花卉,粉色的月季,红色的山茶,有蜜蜂俯在上面采蜜。

楚昕便如那勤劳的蜜蜂,在花蕊间流连忘返。

这样的日子犹如神仙一般。

可再不舍,也要离开。

好男儿当保家卫国,这是楚家子孙的使命,也是为人臣子的责任。

临别那天,杨妧笑意盈盈地将楚昕送出角门,笑着看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又笑着将秦老夫人送回瑞萱堂。

可当她回到览胜阁,看见拔步床上并排着的两个枕头,泪水忽地喷涌而出,瞬间淌了满脸。

张夫人听闻,目光暗了暗。

当年,她也是新婚燕尔,正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送走了楚钊。

近二十年来,总是聚少离多。

好的时候,每年能相处四五天,最长的一次,夫妻俩三年没见过面。

张夫人了解杨妧的感受,想到楚昕拜托她的话,打发人找了楚映往览胜阁去。

杨妧在西次间书房,俯在案前正写着什么。

楚映走近前,瞧见纸上的经文,遂问:“怎么又抄《金刚经》?”

杨妧直到整张纸写完,才抬头答道:“替表哥抄到,回头让圆真帮我持诵,护佑表哥平安康泰。”

过了会儿,待得墨干,与适才抄好的十几页摞在一起,用玛瑙镇纸压上,引着楚映到了东次间。

青菱奉上茶,又端了点心。

杨妧笑问:“你不是忙着熬桂花面脂,已经做成了?”

“昨天做的那罐成色不太好,刚才又备了原料打算再熬,我娘让我来陪你。我爹每年都是来去匆匆,在家待不了几天,我娘已经习惯了。你习惯之后也就好了。”

杨妧抿抿唇,唉,楚映还真是不会安慰人。

不过,她能来陪自己也是一片好意。

杨妧又问:“后天菊花会,钱老夫人不打算去,祖母也不去,你呢?若是去的话,我陪你,不去就算了。”

楚映想一想,“反正在家闲着没事,去转转也行。”

杨妧欣然道:“那咱们打扮漂亮点儿。我穿银红色袄子,你呢?”

“我穿天水碧的,”楚映来了兴致,“后天我一早过来,让柳叶帮我梳头,她梳的发髻好看。”

今年的菊花会比去年更加热闹,到处衣香鬓影花团锦簇。

杨妧却觉得没啥意思。

因为余新梅跟明心兰都没来,好在还有个孙六娘作伴,而何夫人带着何文秀也来了。

两人都挤到楚家的帐篷里说话。

孙六娘看着斜前方挂着烟霞色门帘的帐篷道:“以往都是挂天水碧门帘,今年竟换了颜色,也不知是谁家?”

话音刚落,从里面出来个身材袅娜的身影。

那人穿鹅黄色褙子,湖绿色罗裙,梳着堕马髻,鬓间戴支小巧的珠钗,看上去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那人抬眸看过来,微微一笑。

竟然是赵未晞。

想来那是荣郡王府的帐篷。

杨妧所料不错,因为赵夫人紧跟着出来了,赵未晞挽起赵夫人的手,一起往最前面楚贵妃的帐篷走去。

孙六娘目送着她们的背影,“啧啧”两声,“今天圣上没来,她们怕是要失望了。”

何文秀忙问:“你怎么知道?”

孙六娘神秘兮兮地回答:“进菊苑的时候遇到个消息灵通的,他说圣上召了几位阁老议事。”

杨妧眨眨眼,明白了。

在菊苑门口遇到,而且还知道皇上召见阁老,十有八<九>是余新舲。

不过元煦帝去年已经召了十二位姑娘进宫,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今年不会再纳新人。

楚映坐在靠门边的位置,探头往帐篷外打量会儿,“廖十四也没来。”

“你们不知道?”何文秀压低声音,“她的脸毁了。”

杨妧愕然,“怎么毁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孙六娘笑道:“你这个新嫁娘足不出户,竟然没听说。就是前几天,初三还是初四,听说一觉醒来起了满脸的红疙瘩,廖太太还巴巴到明尚书家借名帖请太医。”

何文秀补充道:“是初三那天,初五张阁老家里办花会,我听静雅县主说的,说廖姑娘自作孽,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杨妧跟楚映面面相觑,难不成廖十四的脸也沾上了万年青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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