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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风透过洞开的窗棂徐徐而来,夹杂着不知名的花香和草香。
日影早已西移,把天际晕染得五彩斑斓。
杨妧两手托腮望着那两架紫藤发呆。
青菱往茶盅里续上半盏茶,呈在杨妧面前,轻声道:“夫人可是觉得委屈了?”
楚昕在京都就招惹了无数烂桃花,到了宣府仍是不得清闲。
便是她看着都觉得心累,何况杨妧还得亲力亲为地跟着收拾?
“不委屈,”杨妧仍是看着窗外,半晌回过头,长叹两声,“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人生在世哪里会称心合意?嫁到楚家,我挺知足的。祖母待我如同亲孙女,母亲虽然性子清冷,但也没苛责我,阿映跟我更是无话不谈……世子,这也不是世子的错,谁让他是个香饽饽,谁见了都想啃一口?要是他生得丑一点就好了,可是太丑我也瞧不上他。”
青菱“噗嗤”笑出声,“还好夫人想得开。”
杨妧端起茶盅抿两口。
不是她想得开,而是见过的太多了。
比如前世的自己、余新梅,甚至还有被禁闭在官庙清修的静雅,有几人在亲事上真正顺心顺意?
穷门小户整日劳苦为一日三餐发愁,高门深院担心夫君另有所爱朝秦暮楚。
楚昕已经是非常好了。
杨妧再喝口茶,视线忽而凝住,再也移不开。
暮色里,楚昕穿着暗红色裋褐大步而来,他走得那么快那么急,似乎只是一瞬,已经来到跟前。
杨妧放下茶盅张开双手,楚昕很自然地抱住她,垂首便去寻她的唇。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好半天才分开。
杨妧捏着鼻子抱怨,“一股子汗味,怎么不先换了衣裳?”
楚昕道:“你没给我找出来,不知道穿哪件。”抬手将她腮旁一缕碎发抿在耳后,对牢了她的目光,低低唤,“妧妧,妧妧。”
张臂将她箍在怀里。
柜子里的衣裳有得是,左边一半是他的,右边一半是她的,杨妧摆得整齐,拿出来一件就能换。
可他顾不上。
进门后,剑兰便扑在他脚前哀哀诉说,说杨妧容不下她,要将她送人。
蕙兰在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她俩是得了贵妃娘娘的旨意伺候他,不想离开府里。
清娘则双手抱胸站在梧桐树下,冷冷地旁观。
却不见杨妧的身影。
他心慌得厉害,急急地寻过来。
直到瞧见杨妧唇角的微笑,直到她习惯性地张开双臂,那一颗惶恐的心才得以安定。
所有人都觉得杨家高攀了楚家,杨妧要仰仗他的恩宠生活。
唯独楚昕明白,是他离不开杨妧。
杨妧不在,他空落得难受,杨妧来了,他的心才踏实,才愿意一步步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努力。
楚昕矮了身子,“我背你回去,你给我找衣裳,帮我洗头。”
杨妧“切”一声,“我自己长着脚,才不用你背。”将手指扣在他指间,紧紧地握住。
暮光将两人的影子融在一处,拉得老长,分不清哪是他的,哪是她的。
回到正院,剑兰跟蕙兰都已不在了,杨妧没多问,陪楚昕到水井旁冲了澡。
吃晚饭的时候,清娘陪在桌前絮叨,“世子爷要去寻你,剑兰抱着他的腿不放,世子爷一脚踹在胸口,缓了好一阵子来回过气……含光送到窦家去了,蕙兰在外院关着,等天亮再找人牙子。”
杨妧小口喝着鲫鱼汤,“世子爷没问为什么处置她们?”
“没问,”清娘点着一盘菌菇炒鸡胸,“这个好吃,里面放了秦椒,稍有些辣,很下饭。”给自己再添半碗饭,续道:“只问了你打算怎么处置,就让人叫了含光来。世子信任夫人,夫人可不能因为这些事情置气。”
杨妧笑道:“我岂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你可曾见我胡乱发过脾气?”
“见过,”清娘毫不犹豫地说,“世子爷从宁夏回来,夫人可不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
“你!”杨妧被噎得说不出话。
“我没说错吧?”清娘“哈”一声,随即转了话题,“这次回京把那只小马驹带过来,让世子爷教您骑马,学会了咱也跟着去打猎。承影说山里东西不少,野兔、野狼、狍子都有,运气好还能遇见野猪。”
那头马驹叫“腾云”,是追风下的崽,刚满三岁,去年秋天陈文开始训练它,但是还没有人骑过。
杨妧颇为心动,等楚昕从外院吃饭回来,便提起此事。
楚昕笑道:“是个好主意,趁腾云还小,你把它驯服辖制住,以后便只听你的话……就像我一样,我也只听你的。”
“闭嘴!”杨妧嗔一句,“就知道乱说,我又不曾辖制你,也没这本事辖制你。”
楚昕“嘿嘿”傻笑,眼角瞥见墙上挂着的长剑,抬手取下,“络子旧了,你帮我结条新的换上。”
杨妧应声好。
楚昕拔剑出鞘,随意地挥舞几下,烛光被凌厉的剑气吹动,摇曳不止,映着满地的黑影跟着晃动。
楚昕道:“还是长剑顺手,剑身轻灵速度快,陌刀厚重劲道足,要是骑马,用长<枪>最合适,能挑能刺,抡起来又可抵挡箭矢。”
杨妧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笑容不自主地自眼角沁出。
这就是楚昕啊!
合该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而不应困囿于内宅,被那些阴私手段所累。
楚昕被她灼目的笑晃了眼,慢慢收起剑,那股凌厉的寒气也一点点没入鞘中。
他轻声道:“你能辖制我,我是这剑,你就是与我相配的剑鞘,不管多少锋芒,在你面前,全都敛尽了。”
杨妧抿着嘴,面颊慢慢地热起来。
楚昕没过问剑兰跟蕙兰的事儿,严管事却把事情回到楚钊面前。
承影手里证据足,把剑兰跟窦太太见过几次,在哪里见的,传过几次信件都说得清楚明白。
下人跟府外之人勾结,不管在何处都是大忌。
这次能因为一己私欲勾结窦太太,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勾结瓦剌人?
楚钊冷声道:“杨氏职掌内宅,就按她说的办。蕙兰发卖到川地,不得踏入京都,也不得再入宣化城。剑兰……窦家怎么说?”
承影回道:“窦参将在军里未曾回府,我把人交给窦家管事了,说剑兰承蒙窦太太厚爱,几次三番私下相见,我家夫人特将人送给窦太太,免得互传信件多有不便……从窦家出来,见街旁酒馆尚未打烊,我就进去喝了两盅,发了几句牢骚。”
楚钊蹙眉,随即一点点松开,挥手道:“退下吧。”
承影行礼离开。
严管事不无担忧地说:“世子夫人到底年轻,气盛了些,只怕窦参将那边……”
“我觉得她处理的极好,”楚钊眸中含笑,“内宅的事就用内宅的方式解决,窦参将最应该做的是管好家眷,当家主母勾结别人家中的丫鬟所图为何?”略顿一顿,续道:“还是老夫人眼光准,给见明挑了个好媳妇。”
隔天,楚钊下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踏入营地三尺,凡违背者,格杀勿论,若守卫擅自放行,以同等罪行论处。
营地一片哗然。
窦参将喜爱自个闺女是众所周知的。窦笑菊两三岁时,窦参将就把她放到马背上带到军里,一直到八<九>岁,后来窦笑菊学会骑马,自己骑匹小马驹跟在窦参将身后。
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
除她之外,极少有闲人进出军营,这条律令无疑就是针对窦笑菊而颁布的。
而市井间也传开楚家往窦家送了个丫鬟的事情。
窦太太在宣府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酒楼茶馆见到她的人也不少,很自然地就成为佐证。
至于窦太太勾结楚家丫鬟的原因,百姓们充分发挥出想象力,有的说窦参将不满楚钊,想暗中在菜肴里下毒;有的说窦太太瞧中楚钊的人品,打听他的行踪;也有的说窦太太觊觎楚家传家之宝,想盗窃财物。
清娘笑得打跌,“青菱,夫人妆盒里有几块玉佩,让我瞧瞧哪块像传家之宝?”
“传家的宝贝能随意给人瞧?”青菱斜睨着她,倒是真的将妆盒取了来。
里面有五块玉佩,成色都还不错,杨妧备着打算赏人的。
楚昕另外有三块玉,一块是刻着竹报平安的碧玉,一块雕着喜上眉梢的羊脂玉,还有块水润莹泽的和田玉,雕成了葫芦状。
清娘指着和田玉笑道:“就它吧,葫芦里面装得全是宝。”
过不多久,传言的细节便有了,说总兵府的传家之宝是个宝葫芦,约莫巴掌大小,对着光能看到里面有各色宝石。
窦参将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他在男~女这档子事情上不讲究,在仕途上却明白。
他之所以能在宣府立足,依仗的是他二十多年苦心经营的根基,还有楚钊的信任。至于以后
能不能升迁,能升到哪一步,也要靠楚钊报到内阁去。
现在却传言他想谋害楚钊,想偷取楚家祖传宝贝,窦参将坐不住了,提着酒坛子去找楚钊。
楚钊淡然笑道:“窦参将无需多虑,首先我家并没有什么祖传的宝葫芦,不怕别人惦记,其次咱俩共事这些年,一起提着脑袋在战场上拼杀,说是过命的交情也不夸张。外头传言不必理会,以后咱们还照旧相处,只是门户得约束好,免得被人钻了空子,生出嫌隙。”
窦参将面红耳赤地提着酒坛子回去将窦太太好一顿教训。
窦太太备了份重礼,跟窦笑菊一道去总兵府道歉。
楚昕休沐在家,正俯在案前替杨妧描花样子。
杨妧一边缝袜子,一边絮絮地说:“听说南关大街跟真彩阁差不多大小的店面,只要五百两银子,你说开间绸缎铺子好不好?也不用专门去苏杭采买,从范二奶奶那里拿货就好,这里的茧绸和府绸比京都卖得便宜,但锦缎价格却一点不便宜,尤其是上好的云锦和蜀锦,一匹比京都贵五两银子。”
楚昕抬起头,把描好的五谷丰登图样递给她,“南关大街虽然热闹,但多是饭馆酒肆,你要想开绸缎铺子,不如到清水街,上次咱们经过那里,有好几家成衣铺子。要不咱们中午吃馆子顺便去看看铺面?”
杨妧却犹豫了,“我只是突然有了这个念头,真要开铺子怕是会赔本。就算在京都,也是买细布和茧绸的人多,宣府这边,有几人能穿得起锦缎?可若是卖粗布,一匹布赚不了多少,白搭上人力物力。”
“赔本也不怕,一年才能赔几个钱,回头我补给你。”楚昕鼓励她,“再者,说不定能赚钱呢。宣府有家卖瓷器的聚福隆,总号在京都,还有几家杂货铺,每两月会结伴去京都进一次货,届时让临川在那边把货装好,跟着他们车队一起过来,能省下一半运费。如果开铺子,你就不用时时闷在家里,隔几天出去查查货,再过几天去对对账。”
杨妧抿嘴笑,“我想出门还用找借口?昨儿严管事还特地跟我说,他新找人做了架车,车壁多加了层木头,还糊了棉布。冬天靠着不会冷,夏天也不容易被晒透。”
正在这个时候,青菱回禀,说窦太太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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