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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槿言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跪着了,苏槿言也不知道缘由,便没有进去,留在外面观察着情况。
等到苏槿时也回来,已经过了两三刻钟了。
这段时间,那几个孩子一动不动,跪在那里,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离开,如果不是苏槿言非常确定跪在那里的是三个孩子,还会错认成三个石雕。
苏槿言有诸多猜测,不敢妄动,苏槿时却是明白这必然是苏父的手笔。
只有他能让三个孩子被这样对待还不反抗。
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是因为让责罚他们的是他们至亲至爱的父亲。
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一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苏槿时唇角绷得紧紧的。
快步朝院子里走了两步,马上又放缓了步子。
点亮院子里插着的火把,看到厨房里有明显生过火的痕迹,地上有山鸡毛和血,却不见了鸡,灶上摆着几只碗,栅栏大开,里面养着的都没了影。
气血冲到头顶,她反倒显得格外平静,
看到三个孩子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像三只委屈弱小又无助的奶猫儿。
苏槿时缓缓走过去,“你们犯了什么错?”
“我们没犯错!”霜霜一直憋着泪,看到阿姊便忍不住了,一面哭着一面道,“我们没犯错!”
“没犯错就起来!”苏槿时听到哭声,暴躁起来,厉声道,“哭什么?眼泪有用吗?没犯错就给我堂堂正正地站起来,挺直了脊梁!”
原来,自己不是平静,只是涌动的怒意没有找到一个爆发的出口。
长姊发这么大的脾气,三个孩子都呆住。
霜霜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她。
苏槿笙爬起来又摔了下去,被苏槿时扶了一把便就势抱住她的腿,把脸埋在她的腰际,哽着声唤她,“阿姊……”
那股黏腻劲儿,似乎想要直接挂到苏槿时身上。
屋里的苏轩听到动静向外走。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苏槿时的话,顿住脚步,停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看到他变换的脸色。
总觉得,女儿那话似乎也是在斥自己。但又觉得,闺女闺女,养在闺中,哪里会知道朝堂之事,自也不知,有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
等到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面上已经只剩下作为父亲的威严了。
他等着苏槿时向自己行礼,可是女儿连看也没看向自己这边,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他开门的动静一般。
苏槿时蹲下给苏槿笙揉揉膝,问他,“告诉阿姊,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苏槿笙紧紧抿着唇,双眼无神地垂着,不再说一个字。
她扫了一眼还呆着的苏槿瑜和苏槿桅,“你们说。”
最终落到苏槿瑜的面上,“虎子。”
苏槿瑜这才反应过来,泄气地瘫坐在地上,“阿姊,我没用,我又没守住家里的东西。那个叫苏茂的又过来了,把东西都抢走了。”
苏槿瑜是几个弟弟孩子里最憨实的,平时眼巴巴地会拿自家的东西去送人博个笑脸,早在村长带头来他们这里劝说他们的那一次,他就知道了那些人和自己的辈分关系。
可他不似苏槿瑜那种会面上周旋的,实在叫不出那一声二伯来。
苏槿时还未说话,苏轩已经斥责出声,“孽障!那是你二伯,竟然直呼名讳,谁教你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女儿旁若无他地继续问:“他这回,带了多少人来抢?有没有抢人?你这些日子学了这么多东西都没能拦下一点半点?”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那是你二伯!”
苏槿时皱了皱眉头,不理他,语气一厉,“说!”
苏槿瑜垂着头,“就他一个……”
他看了一眼苏轩,“爹不许……”
苏槿时懂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平静,“没跪够?”
“够了够了!”霜霜终于反应过来,爬起来抱住了苏槿时的另一侧腿,“阿姊,我们没错,一点都不想跪。”
苏槿瑜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阿姊,我现在去抢回来。”
“我看你们谁敢?!”苏轩受不了被无视,“都反了天了!”
苏槿时笑了一下,“谁是我们的天?我们有谁可反的。不过是想要活下去,连爹爹也要帮着外人叫我们一家活不下去吗?”
她的笑声有些渗人,夹着初冬的凉意。
“你!”苏轩瞪着女儿,惊道:“是谁教的这样?是谁教的他们这样?”
他下意识就想到了秦婉,又将这个念头抹去。
秦婉与他是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而后成亲十几载,他对她是非常了解的,断不会教儿女们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生出这种违孝的想法。
眼看他就要说下让她跪下的话,苏槿时直直地跪下去。
膝盖猛然就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把苏轩后面的话震了回去,“娘亲弃我们而去,父亲对我们不管不教,还能有谁教的我们?”
“我是家中长姊,自然是我教的弟弟妹妹们!父亲要罚就罚我吧!但是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也不觉得他们做错了。我认罚,只是因为我的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地要罚我,不顾是非对错。是了。在父亲的心里,大抵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卖不出去,便留着也是浪费粮食吧?”
一句句诛心之言如利刃刺向苏轩,苏轩抡起胳膊就要朝她的面上打去。
巴掌声响起,苏轩和苏槿时都惊住。
苏槿时眼中映着火焰,站起来,将替自己挨了一下的长弟,往后拉了一步,自己上前半步停在苏轩面前,仰首与他对视。
眼见弟弟挨打,心里有一瞬与父亲强杠上的懊恼,但开弓已然没有回头箭。
“而我……教我的是生活,是世道,是苏茂的贪婪,是亲戚邻友的虚伪,是父亲的逃避与懦弱,是母亲苦病缠~绵床榻却无能为力的冲击。你心心念念的兄弟姐妹,想要抢占能让你的儿女活下去的一切,断了你的儿女活下去的希望。你以为你活着,在他们的眼里,你早就死了,我们是他们可以随意啃食的香饽饽!”
苏轩抬起手来又要打她,却被人阻在半空,手上的力气,一点一点被卸去。
他的不堪被自己最看重的女儿撕开了摊在儿女们面前,他觉得难堪恼怒,恨不得马上就把她的嘴封上,可是儿女们的反应,看着他的目光,并不是吃惊长女的话,而是如同在防备一个随时会危害他们性命的坏人一般。
长女的比喻,又让他觉得心痛无力。
他想要抽出手,抽不动,才发现娘舅家的那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把桌子搬到了旁边,双手钳着他,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与之对视片刻,心里又是一惊。
这一瞬,他竟生出了自己的人生可笑,还不如几个孩子的失落感来。同时,也生出这几个孩子会和他疏远的担忧感来。
不过,转瞬,又把这种担忧撇开。
自己说到底是他们的父亲,斩不断的血亲,是自己生养了他们,哪里会结下什么仇怨,怎么可能疏远得了?
“你太让为父失望了。”苏轩看向苏槿时,另一只手指着霜霜,“如果不是她对她二伯不敬,咬伤了人,人家到家里来讨要公道,为父会需要向人赔罪?”
苏槿时余光扫向霜霜。
小丫头怯了一下,委屈道:“就是那天咬的……”
苏槿时了然,“是不该咬。太脏了。”
苏轩脸上神色放松下来,瞧瞧,长女还是讲道理的。
猛然间反应过来,光影下的脸变得扭曲,“你说什么?”
苏槿时垂眸,朝霜霜弯眼浅笑,眼中一片清润柔和,是对幼妹的,“霜霜被二伯抓住,要把她卖给人伢子,她很勇敢,小小的人儿知道反抗,不然,我已经失去妹妹了。”
她咬着“二伯”两个字,透着轻蔑和嫌恶,落在人耳里,比直接叫“苏茂”这两个字还叫人觉得无礼。她却并不在意。礼待,是给受得起的人的。
苏轩半晌没说话,这些字,分开来听,他每一个都听清楚了,连在一起,却怎么也不懂了。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没认出来?”
听到这话,苏槿时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没认出来会知道到这里来算账?
就算真没认出来,拐卖良家女就对了?
“爹是罚还是不罚。”
几乎没有停顿,“若是不罚,我便带着虎子去上药了。”
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情绪,拉着几个孩子进了自己的屋子。
苏轩孤人立在院中,身形单瘦,身影孤独落寞,心中五味,不知为何。环顾四周,隐隐生出孤家寡人独困囚笼之感。
“他到底是你们的血亲,怎么会做出这种泯灭良知的事来?”
他对着长女亮灯的窗口发问,却没有等来长女的回答。
幼女有阿姊在,胆儿又恢复了,趴在窗口的呛声道:“连爹都会一味偏心他,好似他才是你孩儿一般,他如何做不出这种事?”
听起来毫无逻辑,却让苏轩心里发凉发慌。
走近几步,终是停在门边,“好了。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做饭吧。”
苏槿时对着光才看清虎子肿起半边的脸上的指印,沉默着给他揉着药油。
听到苏轩的话,眼皮都未抬,轻声道,“纵是我们真做错了什么,要赔罪,也没得说都赔了去的道理。爹爹倒是认他为亲哥,没得了吃,还会得他一口施舍。我们几个,就只有饿肚子了。母亲在时,虽带着我们过得艰辛,却从未让我们饿过肚子。”
几个小的点头如捣蒜。
苏槿时按住憨憨地跟着弟弟妹妹一起点头的虎子,“你别动。”
虎子“哦”了一声,果然不再动了。只是一双眼睛瞟向门外,满眼写着赞同。
轻飘飘的话落到耳里,苏轩觉得脸上骤然挨了几个巴掌,火~辣辣地生疼。
“我……”他吐出一个音,却发现连虎子都收回了视线,顿时觉得似有什么卡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猛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霜霜跑到门边,看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回头道:“阿姊,爹爹生气地走了,会不会又去喝酒了?”
“不会。”她看向屋外,笃定回答。
林满仓那里,是不会再给他酒喝的。
她砸了赖老三酒肆的事情连不得怎么出门的叶娘都知道了,凶名在外,怕是也没有人敢赊酒给他喝了。
不过……
她收回视线,不知自己的父亲,要如何才能变回以前那样。
霜霜听阿姊这么说,便信了,不再想这个不像他们的父亲的父亲,捂着小肚皮期盼地看向苏槿时,“阿姊……我饿……”
作者有话要说: 饿……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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