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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绿皮火车上人头攒簇,十分的拥挤。

阮文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坐了下来,对面的孩子哇哇哭了起来,像是大交响曲中混入了唢呐声。

家长哄孩子,“快别哭了。”凶巴巴的语气让小孩哭得更凶,堪比魔音入耳。

不过车厢里的人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有安静看书的,也有组织几个人打牌的,本就十分嘈杂。

阮文距离噪音音源最近,是重度受害者。

躲无可躲。

旁边周建明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他最讨厌不听话的孩子了,小时候就没少跟村里其他小朋友干架。

对面的年轻妈妈察觉到什么,脸色更是不好看,“还哭?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这时候的车窗都是可打开的,只不过冬天天冷,虽然车厢里味道臭烘烘的,也没几个人想着打开车窗。

小孩子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小脸蛋红成了大虾,阮文见状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来,“不哭了小朋友,你要是不哭我就给你糖吃。”

其实对付小朋友也挺简单的,尤其是现在物资并不是那么丰富,大家都还穷着,小朋友更好哄,一块糖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对面安静下来,年轻的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小同志你是去哪里啊,看着你那么多东西,这是去读书吗?”

全国人民都知道,大学生开学了。

这些天陆陆续续在车上看到大学生。

“去省城读书。”

“哟,那厉害的哟。”年轻妈妈话多起来,“我家男人也在省城,他是72年的工农兵大学生,我去找他呢。”

阮文笑了笑,“那他应该工作了吧。”

“是的呀,所以这次我带着娃去找他给他一个惊喜,我们娘俩不能总在乡下过日子,一家人得齐齐整整才好。”

72年的大学生,76年就已经毕业开始工作。

迟迟没把老婆孩子接到身边。

阮文看着对面的年轻妈妈,“您爱人是知青?”

“可不是嘛,小同志你也是吧,看着你就是个文化人,跟我男人一个样。”

有那么一瞬间,阮文觉得自己触碰到了真相。

只怕就算是去了省城,也不见得能找到她男人过好日子。

可是看着女人满心欢喜的构想着美好的未来,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一句话都没说,拿出一本书来看。

周建明下车后埋汰了句,“那狗日的知青这是睡了人不管了吧。”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安平县也陆陆续续推了几个知青去读大学,怎么拿到这个名额的呢?

名额掌握在单位领导和公社手中,工人还好说,不去读大学有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可对知青们而言,和公社书记家结亲是拿到名额的最好选择。

结了婚睡了人离开农村,再也没回来。

光周建明知道的就有三个。

那个年轻女人,怕是也不能逃脱这悲惨的命运。

“大概是吧。”阮文想起了郭安娜,安娜小姐被魏向前染指了,不知道这两人日后会闹成什么样呢。

火车站有不少人力三轮车,也有几辆出租车停着,周建明扯了扯阮文的胳膊,“咱们坐车吧。”

其实他想坐出租车,不过阮文花一块钱叫了俩三轮车,去北山大学。

和大包小包挤在一起,周建明很是怨念的看了眼自家妹子。

又不是没钱。

兄妹俩手头都很宽绰。

周建明的岗位转岗卖了五百块,再加上这些年来阮秀芝攒下来的钱,再加上当初元书记扣下的九百块,两边加起来凑了两千出头。

阮文就更有钱了,考前的租书和辅导班分红后赚了差不多五百块。

寒假短期辅导班下午晚上两批招了差不多两百个学生,赚了七八百,厂子里除了奖励给五个大学生的两百块钱外,张厂长大概是心虚,又给了她两百块钱的补贴,当然没敢直接走账面,是给了阮文一堆布票让她自己去换钱,春节前布票总是热销货,毕竟谁家过年不想弄身新衣服呢?

县里和市里也给了表示,毕竟阮文可是恢复高考后第一个高考状元,还是个女同志,这对其他女知青、学生和工人而言,都有极大的引导作用。

市里奖励了一百块,县里更豪爽给了两百。

手上将近两千块巨款,过年的时候,阮文花二百块给周建明买了个手表,又置办了些年货,手上还有一千五百多块的盈余呢,这还没算她之前攒的工资呢。

这些钱阮文本来打算留给阮姑姑的,不过她愣是不收,还特意给她缝了几个小口袋把存款单都分别放着,“财不外露,到了学校里别跟人说你有钱。”

阮秀芝放心侄女,倒是对儿子不放心,阮文的钱自己拿着,至于周建明……

上大学不用交学费,阮秀芝每个月给儿子二十块钱的生活费。

这会儿怀揣着二十,不对加上他积攒的零花钱有三十元巨款的周建明,很想要试试坐出租车。

但阮文另有打算,她跟三轮车师傅聊了起来,“师傅我看车站这里有出租车,很贵吧。”

“那可不是?一公里得五毛钱呢。从火车站到学校十多里地,你们坐车去,得三块钱哩。”三轮车师傅十分的健谈,“喊我们俩才花一块钱,学生娃得省着点花钱,多买书看。”

他这两天没少接送学生,“俺家也有个女娃娃,可聪明哩,回头也让她读高中考大学,就不用像我这样出卖力气了。”

“读书好,将来需要大学生的地方多着呢。”阮文继续跟三轮车师傅攀谈,聊起了省城的风土人情,一双眼睛也没闲着,打量着两边的建筑。

这不是阮文第一次来省城,但这次来到就要在这里待三年半甚至更长久,和过去不同。

周建明没怎么听进去,主要是他坐在车子上面挺难受的,总觉得自己像是剥削阶级。

北山大学位于大学路,地处省城市中心,距离火车站不到六公里的距离。

三轮车师傅拐到大学路时给阮文介绍,“这是413研究所。”

阮文看了一眼,长条黑木板上的七个大字闯进了眼球。

周建明好奇,“这个研究所,研究什么东西啊?”

阮文回答,“不知道,不过在学校旁边的话,估摸着产学研吧。”汪常阳跟她提过几句,他读书那会儿学生去工厂实习是常事,厂校挂钩理论联系实际,读书不止是读书,也要想着提高生产力。

阮文觉得,研究所在学校附近,应该是学生们的实习基地之一吧。

三轮车师傅热心解释,“听说是做什么半导体的,之前我邻居家的收音机坏了就找他们来修,他们研究所的所长老厉害了,是一个老兵。”

半导体?

周建明感兴趣了,“那我回头来这里看看。”

他之前在家的时候没少捣鼓自己那台半导体收音机,后来更是拆开进行了研究。

要不是在废品站没找到废旧的收音机,周建明觉得自己都能够再组装一个。

三轮车师傅笑了起来,“那可不行呢,这研究所管的很严的,你哪能进得去啊。”

周建明不服气,“你不是说你们收音机坏了都找他们修吗?”

“那不一样。”

阮文看着抖擞着鸡冠子的周建明,取笑他,“你回什么头?明天就走了。”又不在这里读书,压根没空好嘛。

这让周建明郁闷,“你一个人在省城,行吗?”

他不太想一个人去北京,更担心阮文在省城受欺负。

他家文文,实在是太文弱了些,总是让人不放心。

“行啦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别磨磨唧唧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我这是在关心你。”

三轮车进不了学校,校门口阮文和周建明下车。

相较于刚才看到的研究所门庭高大,眼前的北山大学倒是有些破破落落的。

大理石的门柱两米半高左右,左右两个铁栅栏小门,而大门顶多能允许两辆车并排同行。

柏油无限延长,两边是刷了一米半高白漆的白杨树,如今都光秃秃的没有返春的迹象。

门口有举着各系系旗的学生,穿着军绿色和蓝色棉衣棉裤,是提前开学的工农兵大学生在迎接新生。

阮文正在找化学工程系的所在,忽然间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看到人时更是惊讶,“陶永安?”

阮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陶永安。

“这不是国家又补录了一批吗?我比较幸运。”陶永安笑得时候露出一嘴的大白牙,越发的显着自己黑炭头一块。

周建明火车上看到了抛妻弃子的一幕,这会儿对知青正没什么好感,对陶永安的招呼也冷冷的。

他又塞给了俩师傅一人五毛钱,把阮文的行李扛在了自己肩上。里面是两床被子和一床褥子,阮文体弱怕冷,阮秀芝担心得很,把家里最厚的两床被子都塞给了侄女。

陶永安连忙拎起了那藤条行李箱和脸盆,引着兄妹俩去找化学工程系的人。

“小陶,这也是咱们机械制造系的学生?”有77级的老生看着阮文不舍的挪开眼睛,昨天接了六个学生,全都是大老爷们,可真没劲。

“不是,化学工程系的。”这一嗓子,把化工系的人吼了过来。

“来咯来咯。”

身后,跟着好几个其他系的学生。

化工系老生回头瞪了一眼,“你们凑什么热闹?”

周建明觉得很是不好,他家文文一个柔弱姑娘,怎么看都像是进了狼窝。

他不在身边,实在不放心啊。

化工系的老生叫东方升,“我爸妈都是当兵的,没啥文化的大老粗,随便给我起的名字。同志你们怎么称呼?”

周建明看谁都居心不轨,“周建明,这是我妹妹阮文。”

“谁?”东方升猛地扭过头来,脖子梗的生疼。

无形中装了个逼的周建明哼哼一笑,“阮文。”

尽管七十年代的资讯靠报纸和广播,但有些事情还真是人尽皆知。

比如本省的理科状元是个女同志,听说是小县城里的姑娘。

这样的学生,自然是被清华北大给搞走了,东方升颇是遗憾,不能看到女状元风采。

现在有人告诉他,阮文来了北山大学,还是他们化学工程系的小师妹……

东方升久久不能平复。

阮文笑吟吟的,“学长别听我哥胡说,没什么的。”

学长觉……不对,东方升纠正,“你们也是77级的,咱们一届喊我名字就成。”

阮文客客气气喊了一句。

东方升觉得拉近了和新生的关系,世界观也修复的七七八八。

然而陶永安一句话,让东方升好不容易修复的世界又再度崩塌,“建明不是被清华录取了吗,怎么来省城了?”

阮文:“我哥不放心我,送我过来,明天的火车去首都报道。”

“这样……”陶永安有些羡慕,“你们兄妹俩关系可真好。”

“可不是咋地,要是文文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不放过欺负我妹的人。”

陶永安深以为然,“我也是。”

这是我妹,你也是,你也是个屁!

充当引路人的东方升茫然地看着周建明,恕他眼拙,没瞧出来这个妹控竟然被清华录取了。

趁着阮文在那里办手续,东方升小声问了句,“阮文怎么没去清华啊?”

刚才听他们聊,东方升知道周建明原本也是报考的北山大学机械工程系,只不过被清华截胡了。

阮文成绩更好,怎么没被带走?

提到这件事,周建明就有点怨念,“文文说她省大更适合她,你们化工系女生多吗?”

“还行吧,比我们这一届强。”理工科女同志少,北山大学的化学系是出了名的和尚系,跟隔壁的物理系、数学系难兄难弟。

周建明哪知道这人说话还藏着掖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东方升松了口气。

阮文听着身后三个男人叽叽喳喳,她拿出县里开的证明,跟操着本地口音的校职工艰难的沟通了一番,这才办妥了粮油关系,拿到了宿舍的钥匙。

东方升先一步离开,“我还得再去接新生,回头有空请阮文你吃饭。”

阮文随口应了下来,惹得周建明哼哼唧唧,“这些都是老油条,你要注意跟他们保持距离,知道吗?”

“知道了。”阮文拿他没辙,跟陶永安聊了起来。

小陶知青是话唠,“……我家是书香世家,都是喜欢搞文字方面的东西,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小时候又不好好学习,这次险些没被录取,往后可不敢了。”

阮文知道他挺叛逆的,理科不好还敢报考,关键是还报考了机械制造系,十分的大胆。

“我哥也报的机械制造系,回头你们可以交流下,互通有无。”

陶永安十分热络,“好啊。”

这次周建明倒是热情,“回头我给你写信。”

说笑间到了宿舍区。

北山大学的宿舍楼很是破落,三层小楼全都刷了黄漆,风吹日晒的剥落了不少,越发显得破败。

墙体上的标语也都缺胳膊短腿。

楼下有几块场地,两块排球场,一块羽毛球场,还有几个乒乓球台。

球场都是黄土地面,用生石灰画的线,扯了个网就算体育场所了。

这比棉厂的还不如,起码棉厂还有个篮球场呢。

周建明的吐槽让陶永安笑了起来,“这是女生宿舍,后面的男生宿舍楼下有俩篮球场。”

今年北山大学招生人数不到一千人,算上老生整个学校也才有三千左右的学生。

全都塞在了这三栋宿舍楼。

“那你们男生,是不是会偷看啊。”

周建明不知觉的把自己打出了男生行列,这让阮文哭笑不得,她总觉得周建明今天有点针对陶永安。

关键是小陶知青也没得罪他啊。

“我也刚来,还不知道。”陶永安实诚回答,这让周建明很是郁闷——

这就是潜在的流氓分子,可你又不能把他给抓起来,真是气死人咯。

把阮文的东西送到楼上,周建明不便久留,早早下楼去等着。

宿舍是古老的八人间,上下铺四张床,因为宿舍位置特殊,上下楼的三个宿舍都铺了水管,外边又用水泥糊上,避免学生直接接触。

这一骚操作导致有两张床不能用,八人间变成了四人间。

没有独立的卫生间。

正中央是一张大桌子,供同学们使用。

在阮文看来,条件不好,但和同时代的其他大学相比已经很不错了。

有的连这张桌子都没有。

阮文找到自己的床铺,是上铺。

虽然爬床铺麻烦一些,但胜在干净,她倒是喜欢的很。

正铺着床铺,有人进了来。

是一个圆脸的姑娘,叫陈芳园。

本地人,考上了家门口的大学,“你来的好早啊。”

阮文笑了下,“我外地的,火车过来,怕后面耽误时间。”

“这个点到学校。”陈芳园看了眼手表心算了下,“那你是从安平县过来的吗?你们县有个叫阮文的你知道吗,我听教育局工作的叔叔说,她考了全省第一呢,真厉害。”

陈芳园看着发愣的人,“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阮文淡淡装了隔壁,“我就是阮文。”

这下,省城姑娘陈芳园是真的懵逼了。

“真的假的,我的天呢我竟然跟阮文在一个宿舍,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不爱学习了。”

这人话锋转的太快,以至于阮文都没反应过来。

陈芳园自知自己十分戏精,但是遇到了省状元,把一群男同志都打败的省状元啊,她能不激动吗?

陈芳园很多话想问阮文,但听阮文说楼下还有人在等着,只能暂时作罢。

“等你晚上回来咱们再好好的聊。”

反正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两天,她们秉烛夜谈也没关系。

周建明在楼下等着,身边有两个年轻姑娘在问路。

“我说了我不知道啊,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

年轻姑娘不太相信,“你不是这里的学生在这里干什么,还有你这些行李,你敢说自己不是学生?”

“我不敢说,我的确是学生,但不是北山大学的学生啊。”周建明如出一辙的装逼,“我被清华录取了。”

“开玩笑吧你。”

她不信。

清华的,怎么可能?

看着这位女同志一脸的不相信和那隐隐的震惊,周建明体会到了装逼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装逼一时爽,开学火葬场

晚六点还有一更。完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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