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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打着转儿,倒不颠簸,果真是天子脚下,官道修得体面,小路也少了那些坑坑洼洼,道路平坦,这车坐得也舒坦。

道路宽阔,眼界就宽阔,心境也跟着宽阔,可哪里真有不晃悠的车,恁地通衢大道平坦宽阔,千百条羊肠小道错综复杂地缠绕在四周,看不清,分不明。

皇城根下,戒备森严,每过一道门必有士兵把守,而当东厂与锦衣卫的人现身于前,不费吹灰之力,皆能顺利过关,难怪世人豁出了性命也要争权夺势,这张“通关文牒”,真的可以畅通无阻。

阿琅伸长了一条手臂搁着车轼,听着轱辘声,眼前人来车往,所到之处,无人不投来奇异的目光,就像是进京耍猴的戏班子装着一车车奇珍异兽,城里城外,好不热闹,只是进了内城,所过之人,多为锦衣华服,他们不会明目张胆地笑话你,却会在背地里数落你。

阿琅嗤笑了一声,闭上了眼,撸了撸肚皮,早上吃过一顿到现在不曾进食,早已饿得饥肠辘辘,过会儿见了那东厂督主可别晕了,要是真晕,索性晕个彻底,别醒来受百般折磨。

她心底里还是有些怕的,都说少了根的人心也缺一块,想方设法折磨人才能抹平他们的伤痛。一个宋世良已经够难伺候,再来个东厂督主,那可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倒不是担心暴露身份,就怕是个阴晴不定的人,管她是否无辜,一不高兴,罗织个什么罪名到她头上,那她做鬼也不会放过宋世良。

“下车!”还没想好退路,车马骤然停下,押送他们的两名锦衣卫小旗上前来催促,纵然在东厂门前,气势依然不减,看来宋世良带出来的人并不惧怕东厂的势力。

阿琅审时度势,乖乖顺从,率先从车上跳下,蔡安紧随其后。车上共三十五人,阿玕不在其中,他是蒙混上的船,对多数人而言身份不明,不易现身于人前,方才下船之前,宋世良已另外派人安置了阿玕。

没了阿玕在身边碍手碍脚,阿琅尚能施展拳脚,即便情况对她极为不利,她也会想尽方法为自己脱身。

“都站好队列,按照指示依次进门,不许东张西望,更不许随意开口说话!”

不必东厂的人下达指令,赵炳之先声夺人,倒也不给曹元亨什么脸面,曹元亨脸上堆着笑,拳头攥得也紧,转瞬之间打开长臂道:“宋同知请。”

宋世良随曹元亨上了台阶,两扇铜钉红门从里面缓缓敞开,一前一后跨进了门槛,没有人上来前呼后拥,与其说冷清,不如说是肃穆。

绕过影壁,还没看清东厂的气派,一个头戴圆帽,身穿褐衫的中年男子不知从哪儿冒出,在曹元亨跟前抱拳行礼,对他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曹元亨挥手让他退下,转过身来对宋世良致歉道:“真是不巧,前脚宫里传话,主子爷急召咱督主回宫,不过督主留了话儿,人先关进厂狱,审讯还得等等。”

这位督主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宋世良也从未摸清过那人的心思,但这次他深切感到自己被人当成了猴儿耍,心里纵然不服气,也不能在这儿撒野,他尚且沉得住气。

“既然东厂督主不急,在下也有的是时间,只是不知这些受害者要如何安置?”公孙怀打的什么主意,宋世良不甚在意,只是阿琅还在受害人群中,若是就此留她在这里度过一夜,他不放心。

“宋同知大可放心,这些孩子都是此案的重要人证,东厂自然会好生安置。”曹元亨笑道。

人证固然重要,可早晚还得进宫为奴,东厂把人当成蝼蚁一下踩踏,又岂会真的以礼待人。

宋世良伸手摸了摸下巴,点头道:“那就有劳曹公公了。”说完,宋世良把人交给了东厂的人,也不再与曹元亨多费唇舌,领了自己的人向曹元亨告辞,也不顾阿琅的死活。

阿琅朝他挤眉弄眼,宋世良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往她手上塞了样东西,阿琅不明就里,来不及多问一句,宋世良已扬长而去。

“都跟上了!”

宋世良一走,东厂的人就换了副嘴脸,个个凶神恶煞,曹元亨交代了几句人也跟着消失了。阿琅攥紧了手心,把宋世良给她的东西藏在衣袖底下。

他们被两个身穿深蓝直身的随从往里带去,路过前院办事处,但见院内竖着一块碑,阿琅识字不多,却还认得上面刻着“流芳百世”四个大字,看着这四个字,还真是讽刺,让人笑掉大牙。

阿琅终究没能笑出来,他们被带进了后院的一间房,刚进屋,一股陈年霉味扑鼻而来,呛得人咳喘不停,有人不乐意了,不是说了好生安置,怎就这般田地?

“这里脏成这样,怎么待人!”到底是年少气盛,一名细皮嫩肉的少年咬着唇发出了牢骚。

“怎么?不想在这待着?”领头的东厂番子阴恻恻地看向那少年。

少年初来乍到,不知东厂是什么地方,天真地以为宋世良发了话,他们就能在这好吃好睡,哪里想到他的一番牢骚恐将引来杀身之祸。

“咳咳!”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继续多言之前,阿琅捂嘴咳嗽,转移了番子的目光,“你又怎么回事!”

“咳咳,对不住……不瞒大爷,小人有病,一闻到粉尘就容易咳嗽,咳咳……”阿琅装模作样道。

“有这样的怪病?你不会想耍什么花样吧?”番子疑神疑鬼,岂会轻易相信阿琅。

阿琅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剧烈咳嗽之后,摊开一手,当场证明她确实有病,因为她此刻手心沾满鲜血。

在场的人见状皆为惊恐,纷纷往后躲避,唯恐是什么传染病,只有蔡安惊慌上前,满是关心:“恩人,你怎么了?”

阿琅弯腰曲背,身子靠向蔡安,低着头,捂着嘴悄声道:“若想平安无事,接下来就照着我的意思做,千万别露出马脚。”

蔡安也是个懂眼色的人,一看她的样子,多少明白了用意,他点了点头,阿琅擦了擦嘴道:“咯血罢了,不打紧,吃了药就能好的。”

宋世良临走之时塞给她的是一把袖珍的小刀,她细想过后,觉着是为了给她防身,万不得已还能自我了断,免受皮肉之苦,可到了这时候,她偏给自己手掌划上一道口子,捂上嘴,佯装是吐出的血,恐吓恐吓那些或许还能化解一场危机。

希望她用心良苦,别再出现害群之马了。

“药……什么药能救你?”蔡安紧紧拉着她追问。

“怎么回事?”没等阿琅开口,曹元亨竟在他们身后出现了。

番子见到曹元亨,恭敬道:“曹公公,是这小子,他有咯血症,您看要怎么处置?”

矛头指向了阿琅,曹元亨跟着公孙怀久了,也有些洁癖,他翘起兰花指半遮住口鼻,细声细气道:“督主最是忌讳这些个东西,别给咱东厂沾了晦气,带出去,扔得远远的,是死是活就让老天爷来指条路罢。”

番子听了马上应声是,上来就要拉阿琅,蔡安急道:“你们要把他带去何处?”

“少废话!”番子粗暴地推开蔡安,蔡安后退了几大步,阿琅此刻无暇顾及蔡安,只想逮住这个绝佳的时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乖乖地跟了番子走,然而没走几步,曹元亨又把人叫住了,“等等。”

阿琅背脊发怵,看来是走不成了。

曹元亨在背后问她:“你叫什么?”

阿琅深吸一口气,不作任何反抗,转过身来低头道:“回公公,小人王玕。”

曹元亨走近一步,“你就是王玕?抬起头来让咱家瞧瞧。”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自己感兴趣,阿琅依言照做,状似怯生生地抬起头,与曹元亨对了个正眼。曹元亨看着她脏兮兮的脸,鄙夷地啧了一声,“永安洛川县桃溪村人?”

阿琅点点头,东厂果真名不虚传,将他们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

但她一直用的是阿玕的身份,而她个头比同龄人都稍矮一些,故而不曾有人怀疑过她的真实年龄。

曹元亨没再追问她家祖宗十八代,朝番子打了个手势,道:“先把其余人安置好,此人情况特殊,需隔离安置,没有咱家允许,谁都不许靠近。”

“曹公公,他有病,难道还要留在东厂么?”番子的忧心多过疑虑,他是怕阿琅病重带来晦气。

曹元亨瞥他一眼,道:“将这些人安置好后,出门找个大夫来给他瞧瞧。”

番子见眼色行事,不敢再多言。

曹元亨再次打量阿琅,道:“你随咱家来。”

阿琅几步跟上,临走时朝蔡安使了个眼色,蔡安静立在一旁,不再追去。

阿琅不知曹元亨带她去往何处,但是她隐约觉得,曹元亨突然改变主意与阿玕有关,她姑且按兵不动,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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