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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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湫琢磨不到半秒,忽而全身震麻。
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的,纪湫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想……我应该知道那位是谁。”
接下来,纪湫对夏树说起了韦恩。
能在外面帮他们报警的人,除了韦恩,她再想不到其他人。
仓库所在的海岛周围,是茫茫大海,韦恩逃出去以后,不知经历了怎样一番险阻,才上岸回了家。
彼时纪湫自身难保,但偶尔想起韦恩,仍旧会有些担忧,现在知道他至少还活着,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再从夏树口中得知,出去后的韦恩还没忘了他们,帮忙报了警,纪湫心中就又微微犯了酸。
庆幸,欣慰。
如果没有韦恩帮忙,夏树应该不会这么顺利地来到纪湫身边。
夏树隐隐看见纪湫的眼眶有些发红,一时间再没说话。
眼看大雨倾盆,有如麻袋倒豆子,全然没有消停的意思,夏树飞快地冲到棚子里,联系了守卫,拿了把伞。
为纪湫遮着回到棚内,一个女性侍卫过来给了纪湫一个袋子,里面装有一套干衣服。
纪湫拿着袋子,撑着伞往里间走去。
一般而言,根本用不上换衣间。
来这里的都是高层,他们生活讲究,一般都是在住所换洗。
但今日情况特殊,这身湿衣服穿一路,回去肯定会感冒,纪湫这时候最生不得病。
试衣间设在棚后面一道斜坡里,土黄色的平房,外面满满的爬山虎。
里面开着灯,卫生倒是做得很好,只是因为地势低洼,有些地方进了雨水。
纪湫躲着那些小水坑,小心翼翼地来到一个干燥地带。
正把东西放下,解开湿漉漉的头发,忽然室内的灯光灭掉。
纪湫吓得赶紧戒备起来,步步后退,靠在铁柜上,留意着周围。
头顶有个雕花石头格子,阴冷的天光透过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颗光斑。
一双脚慢条斯理地踩下光斑,裤脚亮了一圈白。
纪湫贴紧了后面的铁柜,眉头渐渐皱紧,警惕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
黑色射击服,胸前防弹衣,两臂挂袋携弹管,跟纪湫同样的装束,只是不像纪湫满身雨水。
闵玉勾唇浅笑,并不介意纪湫的敌意,“小六,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
纪湫并不回答,闵玉就又走近几步。
一声声的脚步,听得纪湫头皮发麻。
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她抓着衣服,勉力调动着冷僵的脚,转身就要离开。
闵玉却似早有所觉,一把拉过纪湫胳膊,就将她抵在柜门上。
他用力之大,手指几乎把她手臂按出两个窝来,疼得纪湫面色发紧。
在她愤恨的责视下,闵玉咬牙的狠意却慢慢消失下去,很快又恢复成往日温和亲切的模样,温声细语地讲话。
“此生再见你不觉得欣慰吗?”闵玉凑过去,一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纪湫,“为什么躲我,是心虚,还是害怕呢。”
纪湫胳膊的痛楚愈演愈烈,她慢慢抬起眼,咬牙忍耐,“你先放手。”
闵玉眼中的笑意退去,手指的力道松了松,却没有离开一步。
纪湫心跳如擂鼓,呼吸渐匀,才又抬起眼,目光镇静又冷漠,“我要换衣服,你突然出现,我要走很正常,你不走才不正常。”
闵玉神色并未有任何细微的缓和,不像要相信的意思。
大概是闵玉最会绵里藏针,纪湫差点忘了自己最后落海时,有看到闵玉的身影。
他见死不救,她看在眼里。
没想到纪湫会死里逃生,她回来,闵玉必然有所戒防。
纪湫沉着呼吸,为今之计,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最好。
“闵玉,你怎么会觉得我在躲你?”纪湫双目充满怀疑,甚至朝闵玉凑近了一步,“我躲你什么?”
如今,真正进退两难的就成了闵玉。
他已经犯险借刀杀了詹妮弗,又灭口了helen,孟兰宴对他已经有所怀疑,这时他不可能再对纪湫下手。
如果纪湫当时真的没有看见他,他贸然出手显然得不偿失。
闵玉也不知心里盘算着什么,细长的眼睛眯起来,放开对纪湫的钳制,却又将手背拂过她温腻的下颚,“当时的殉情,真是壮美。”
他说的,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对于自己究竟在那里多久,看了多少,绝口不提。
如果纪湫真的看到了,便会始终因为心虚而时刻感到威胁。
如果没看见,这句评价只是一句嘲讽。
纪湫冷着脸,从他手中侧开。
闵玉并不生气,向后退过一步,微微撑着腰,微扬着下巴冷笑审视,唇角弧度显得薄凉而深刻。
“不过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即便是拉一个垫背的,也不能乱找人。”说罢他轻描淡写地看了眼纪湫扶着的手臂,看她脸色,可没少吃到苦头,“我对你发脾气,所在意的不过如此。”
他笑得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就像那些变·态暴戾行为并非他做出来的一样。
闵玉惺惺作态,纪湫却连伪装也懒得。
她嗤笑一声,“那找谁当垫背,找你吗?我可不想下地狱。”
眼见着那微笑就僵在了闵玉脸上,他看着纪湫的目光,也渐渐萦上了冷气。
纪湫的身上又疼又冷,心中却燃着火,语气如闵玉之前那样轻巧,嘲讽之意却更甚,“你多虑了三哥,既然是殉情,怎么会是随便拉一个人。”
再不想多待,说完连眼神也没给闵玉,一把抓起边上的袋子,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闵玉望着纪湫,光被挡在身后,他的脸庞阴翳一片。
他叫她小六,可从未听她喊过三哥。
今天是第一次听到,却只有挖苦和嘲讽。
纪湫走得很快。
顾及不了一路上的水坑,踩得水花溅到裤腿,湿了两个膝盖。
走到一半才记起来打伞,回到原地已经比先前更湿了。
夏树看到她原样回来,流露困惑,“您这是……?”
话还没说完,纪湫就拿眼睛撇了下,“先走。”
夏树顿时觉察到什么,也不问了,赶紧跟了上去。
车就等在坡下,纪湫一抬头就愣了下。
商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撑着一把黑伞,在车门前等她。
天光是阴冷的铅灰色,重重雨幕间雾气弥漫,没过几刻,整个世界就成了一片朦胧的白。
他人很高,黑色制服,修长双腿,站得挺拔,如一树松影,在茫茫天地里遗世独立。
纪湫眼眶酸热,感觉有一双温热的大掌裹住了心脏。
只觉身子颤了颤,就点点地平静了下来。
商皑身上有一点很奇怪,他哪怕形单影只,也没有半点寂寥感。就好像他就该独行,因为有足够孤勇对抗一切,足够的智谋处变不惊。
这样的人,若有一天开始驻足,开始等候,不会是胆怯,只会是在守护着谁。
纪湫深吸一口气,走至跟前,饶是再怎么想和他说说话,仍是克制住了这样的念头,努力没看他一眼。
正要矮身入内,肩头一重,是商皑脱了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商皑起身,侧身就看见另一个路口,一人款款走下。
闵玉隔着老远,冲这边微笑致意,末了也上了车。
商皑立时觉察出端倪,朝纪湫看去,“他对你做了什么?”
纪湫望着商皑,良久后摇了摇头,大概是原本想说,但到底还是戒备着没有说出口。
她不再留意商皑的表情,在车里麻木地合上了眼。
夏树也没想到当时闵玉也会在射击场里。
揣摩了一会,回过神来,将车门关上,拍了拍商皑的肩,叮嘱一句,“走了。”
就跑去驾驶室。
商皑没有理会夏树,神色沉沉地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车影。
回到别墅,纪湫连忙洗了个热水澡。
喜娜敲门说感冒药放在桌台的时候,纪湫还在回想刚刚发生在更衣室的事情。
闵玉这事情,她终归还是始料未及,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这人狡诈得就像只狐狸,比起孟兰宴的残暴,闵玉两面三刀,绵里藏针,阴险更甚。
纪湫当时实际上是有看到闵玉的。
只是那时海水迷了眼睛,上一层的露台上那道人影模模糊糊,她并不确定,可闵玉今天来找她,反而更像是印证了这份怀疑。
闵玉只是害怕她揭穿他和helen密谋的事情,但实际上纪湫知道闵玉这个秘密时,并非在落水那一刻。
上船第一日,闵玉于泳池边会见belinda,她看到了。
后来belinda现出原形,闵玉和helen的合作的事实自然就在纪湫心头清晰起来。
到底是按兵不动,还是主动出击,纪湫一时半会还拿不准主意。
她泡得晕乎乎地起身走下浴缸,披了一件浴袍就出去了。
正往梳妆台坐下,就听到“啪嗒”一声清脆声响。
她机警地往后一瞧,正看见斜后方的窗户闭合的瞬间。
而那窗户底下,正有个人。
商皑长身落地,尚且还跪着半膝,伤口牵扯出剧痛,一时未能起身。
纪湫惊吓过后正要生气,又看他低头咬白了唇,转怒为忧,过去扶他,“你怎么回事。”
商皑轻轻搀着纪湫起身,坐在床沿,“我没事。”
纪湫打量着他来时的那扇窗,“你怎么从那里进来?屋子里有监控,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压低了声音。
虽然夏树说过她的卧室没有监控,但总归还是小心为上。
商皑道:“我从下面洗手间翻上来的。你放心,他发现不了我。”
纪湫的窗外长着棵小树,还算茂盛,虽也不算是完全的盲区,在天色灰暗的时候,人动作快点,姑且能瞒过几刻。
而且孟兰宴也总归不可能无时无刻地守着监控看。
纪湫没他这么有冒险精神,立场很坚定地告诉他,“那也不行。”说着脸色又有些不悦地向后靠在台子边,“除非你今天有天大的事情要来找我,否则我……”
话都说到这里了,忽然却填不出个合适的词儿了。
商皑将手撑在膝盖上,倾身从下方抬眸打量她,“否则什么?”
纪湫拉长呼吸,“把窗户焊死。”
商皑以为会听到什么恶狠狠的说辞,没想到会是这么有趣的答案。
他低头轻笑了下,眼中总算拨云见日。
“也正好。”商皑站起身,慢悠悠地往纪湫走过去,“把窗户焊死,我今后就从大门进来,明目张胆地进你房间,不怕他孟兰宴知道。”
纪湫正觉荒唐,身子刚直了半分,商皑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反将她最后的落脚地占据。
她后腰紧紧贴在梳妆台上,脚尖绷直,几乎悬空,一只手撑在台面上,勉强稳住身形。
“你有病吗。”纪湫紧张地控诉着他的胆大妄为,额头冒出薄汗,紧张着外面的监视,不停地催促着商皑离开。
商皑却似乎浑不在意,大掌上去扶住她的腰,五指轻轻一收,就将她扣住。
纪湫正觉不对,就已经轻易动弹不得,下一秒右领微紧,那松垮的浴袍就被他脱下小半截。
凉凉的风刺的她浑身战栗,惊怒地看他,“你……!”
大概生气得说不出话来,随即又看他眼睛蓦然一冷。
纪湫白皙的手臂上残留着三处青紫色的指头印记。
商皑牙关点点地收紧,“果然。”
纪湫抿了抿唇,看着别处,把衣领从他手中夺回,又把他往外推了下,跳下台面,背对着他重新绑了浴袍。
“除此之外,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纪湫语调平平,尾音微扬,略带轻讽,“射击场里面要刷卡进去,谁在里面都有记录的,我要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就查到他头上去,他除了吓唬吓唬人,哪里还敢真的对我做什么。”
她说得不以为意,听起来倒真不像回事。
比起自私地在商皑这里寻找慰藉,她更怕激怒商皑。
如今纪湫也慢慢开始了解商皑,这个人做事很冷静,但也特别心狠不要命,就怕他因此往偏锋上算计,做出些极端的事,吓得他们这群惜命的凡夫俗子晚上睡不好觉。
她内心正处处惶惶不安,忽然背后一热,商皑胸膛贴了过来,双臂把她圈在了怀中,掌心包裹住她忐忑绞握在腹前的手。
他暖热的气息裹着低哑的嗓音,像羽毛尖似地挠红了纪湫耳尖。
“以后别带他出去了,带我。”
纪湫刚才还发凉,现在却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地到处窜热气。
“我、我们有正事要说。”她表现得十分郑重其事。
耳边却轻飘飘响起一个反问,“所以呢?”
纪湫侧过头去,却正撞上他漆黑的眼睛。
他望得深,望得紧,瞳色里像是亮着灼目的光,刺的纪湫眼睛一疼,往下挪开。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商皑两臂收紧几分,视线仍是黏在纪湫脸上,语气竟是分寸不退,声音还拔高了一分,“你这么畏寒,他还敢让你淋雨。”
这人不开心起来,怎么谁都有错,谁都在怪罪。
纪湫也不是听不出来,脸颊滚烫着想要从他束缚中抽身,草草答一句,“知道了。”
感觉到她有挣开之意,商皑目视着前方,一手从腰间上来就从前面揽住了她的双肩,下巴轻轻放上去,“那个人我不会放……”
“咚咚……”
门敲了两下,打断了商皑的后半句话。
回头看去,只听门外响起夏树的声音,“纪小姐,我来送果盘,可以进来吗?”
夏树变着法地想进来问候一下纪湫。
对于之前的疏忽,他有点内疚。
听到应允,他才推门而进。
然而打开门的刹那,他就有种想要合上门的冲动,但又怕监控发现自己的诡异行为,硬着头皮进去了。
他没敢去看,把果盘放在桌上,干笑两声,“我没打扰二位吧?”
商皑松开纪湫,抚平了她领口的褶皱,“没打扰,我们正讨论你。”
夏树茫然地抬起头,“啊?讨论我什么。”
纪湫连忙反应过来,看商皑还真有回答得意思,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赶紧上前一步抢先回答,“没什么,蓝蝎会守卫森严,您能进来……挺不容易。”
夏树闻声,神色忽然严肃,只见他认真地打量了四周,从桌子那边凑过来,声音放得极轻。
“能找到跟二位说话的机会不容易,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恰好有件重要的事要说。”
纪湫原本只是搪塞一句,没想到夏树忽然这么正经,令她稍显迟疑一瞬。
身侧的商皑已然正色,“您请说。”
时间已经过去不少,商皑消失多时,楼下隐隐听见纪骁在敲卫生间的门。
他们不能在房间耽误太久,听到这动静就都分别离去。
夏树打开门正准备和商皑商量什么,却见身旁身后皆没有人影跟来。
他狐疑地喊了声:“商先生?”
话音刚落就看见商皑半个身子已经出了窗户。
夏树:“商先生这是……干嘛?”
纪湫:“他回卫生间。”
夏树:“……”
夜色渐浓。
纪湫待在床上有些睡不着,起身披了件衣服,往楼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些心神不宁。
纪骁出来倒水看到纪湫,冷不丁跟纪湫对视,吓得连忙退回去,在墙根观望片刻才慢慢走出来。
“他又跟你告状了?”
纪湫头上冒出个问号。
见她不说话,纪骁想纪湫大概已经看透一切,于是哭丧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这次我真不是有意的。”纪骁嘟囔着,“当时我急着出去,才拿他的牙刷洗了鞋……但是!我之后有给他弄干净!”
纪湫眼睛眯起来。
纪骁越发胆战心惊,“大不了让他换一把牙刷嘛,反正我也缺一把刷马桶的刷子。”
纪湫:“怎么又跟马桶扯上关系了?”
纪骁瘪着嘴忽然不说话了。
纪湫恍然大悟,“没事,反正他牙刷都刷过马桶了,刷个鞋又有什么。”
纪骁深以为然,也如释重负:“对对对。”
刚点了两下头,忽然间就听见“啪嗒”一声,纪湫把杂志砸在茶几上,“对你个头啊!商皑现在干嘛呢。”
纪骁:“正看书。”完了谨慎地补充一句,“估计待会就得刷牙了,我要去提醒他吗?”
这次纪湫的别墅里地下室有闲置的房间,商皑、纪骁和夏树三个人各有十平米大小的独立宿舍。
他们仨现在也是亲切的邻居了。
纪湫深吸一口气,“把商皑叫过来。”
纪骁闻言本来又走了,想到什么又忽然回过身来,趴着墙根唠唠叨叨,“我这么做不为别的,是因为他没保护好你,让你差点回不来了,才生气要报复他……”
纪湫眉毛一横。
纪骁语速加快,在逃跑之前一口气说完,“我的意思是他到时候如果告了我更多的状你千万不要生气,我就是想让你先做个心理准备,我说这次真的说完了,好了我走了。”
哦豁,还做了不止一件。
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纪骁这么鸡贼。
纪湫本来是想下来发呆酝酿瞌睡的,结果被纪骁这么一闹,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更清醒了。
纪骁去了好半天也没回来。
纪湫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午夜过去十分钟。
外面黑漆漆,静悄悄,仍有探照灯来回地扫。
因为周围实在太静,甚至能感到身边环绕着一股滋滋啦啦的电磁音。
纪湫望着偌大的客厅,忽觉胸闷气短,左边心脏突突直跳,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让她打了个冷战。
但很快,纪湫就觉得这种顾虑显然有些多余。
屋子外面三道岗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屋子里面又有四个大活人看着,再不济,还有孟兰宴在这里上上下下装满的监控。
纪湫自嘲疑神疑鬼。
然而正当她搓了两下手臂,动作忽然一停。
只见斜前方飞快地闪过一道黑影。
她瞳孔骤缩,正要高声喊人,后脖颈爬上丝丝凉意,刀光在眼前晃了晃。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纪湫身后,甩出一把刀子就要往她侧颈去。
纪湫倒吸了口凉气,心瞬间坠进无底洞。
她想自己恐怕难逃一劫。
这次的暗杀显然计划周密,动手之人定然也身手不凡,屋里屋外全然还没反应过来。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纪湫鬓发被冷风带起,同时伴随着一声闷哼传来。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而制服他的人,是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商皑。
灯光瞬间照亮整间屋子,纪湫清晰地看见被摁在地上挣扎的男人额头有一块骇人的红肿,中间被硬物又划了道口子,眼下正一颗颗滴血。
那血滴滴答答地掉在地板上,很快就簇成一滩。
看样子,是他还没来得及把那刀子朝纪湫脖子扎去,商皑就抢先一脚踹飞了他。
该是多么强悍脚力,多么迅捷的动作,竟能把人直接撂倒在地,且一击即中,丝毫不给对方还手之力。
夏树远远地跑过来,递给了商皑一副手铐。
风驰电掣地一扣,那人就被商皑反手锁在了地上。
喜娜见客厅情况明朗,才颤颤巍巍伸出来一颗脑袋。
她的身后是被黑衣人打晕了的纪骁。
不过现在大家都来不及管纪骁,看他伤势不重,就让他在地上躺着,也没个人去把他搬回床上。
商皑摘下那人的面罩,又在他似乎要咬舌自尽之前,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一块抹布,和口罩揉成一团塞进了他的口中。
青年目眦尽裂,满脸是血,从地上抬头恶狠狠地望着商皑,嘴里呜呜地愤斥着什么。
墙后传来喜娜的一声困惑,“这不是……那谁吗?”
纪湫喝了夏树递来的热水,心情平复了很多,这时她也认出了此人相貌。
“郑惊渡的人……怎么会做这事?”
商皑直起身,低头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淡淡道了句,“就只能问郑惊渡本人了。”
这个人是郑惊渡身边的一等近卫弗兰克。
要杀纪湫,只能这人来,别的人都不是商皑的对手。
但郑惊渡没想到的是,这位他认为勉强能够有些胜算的近卫,最后不止没有得手,甚至没出息地被商皑一招制服。
而他,不得不亲自来接这位无法全身而退的心腹。
郑惊渡对弗兰克这会是肯定是极恨的,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这样一位对他忠心耿耿多年的随从。
纪骁从地板上醒来,后背拔凉拔凉的。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客厅灯亮着,所有人都在。
“这……发生啥了。”
纪湫给喜娜使了个眼神,喜娜心领神会,过去把纪骁往地下室推,“没事。”
纪骁越来越觉得不对,且隐隐感觉有被敷衍到,转身拔高了声音,“我记得我应该是被人打晕了的……”话未说完,就跟地上一个血糊糊的男子对上目光。
他随即指着弗兰克鼻子走过去,“就是他就是他!”
然而纪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淡然。
无论是商皑,夏树,还是纪湫,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有半点要为他讨公道的意思。
纪骁生气了。
他气得不知所措。
只见他满脸愤怒,重重跺着脚,“你们……你们都没个人来帮忙把我从冷冰冰的地板上移到温暖的床上去吗!”
纪骁觉得自己心都寒透了。
这群人宁愿动也不动地站着,也没想着把晕倒的他送回屋子。
纪湫看着愤怒中还透着些委屈芭蕉的纪骁,目光轻描淡写地朝后面放远了些。
纪骁正在气头上,看自己妹妹既不在意也不搭理,只顾着朝后面看,更是急的怒火中烧,正要长篇大论一番,鬼使神差地顺着目光回了下头,就撞上了一对没有神采的眼睛,吓得他要说的话全哽在了喉咙口。
郑惊渡是在纪骁觉得心寒透的时候来的。
他穿着一件驼色薄针织衫,白色衬衫衣领规规矩矩地翻在外面,黑发柔顺可爱,如果不看他那张苍白的脸颊,以及死气沉沉的眼睛,全然就是个普通干净的少年。
大概是纪骁在这群冷静的人面前,莽莽撞撞的像个异类,首先就遭了郑惊渡一眼审视。
因为郑惊渡是从眼角看他的,所以就带了一丝蔑视。
得了这样一个眼神,纪骁顿时心惊肉跳,觉察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在场之人都是面色冰冷,甚至还有些严阵以待的肃穆,只有他一个人在中间蹦蹦跶跶的。
纪骁正有点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纪湫开了口。
很轻的一句话,却带着继续不容置喙的凉意。
她道,“想死还是想活。”
纪骁见她下巴抬了抬,顿时领会,轻咳一声,就对纪湫笑开了花,“我、我没事,洗个热水澡就全好了,大家不用惦记我,我很好。”
他话音落下,人也在走廊尽头消失了。
喜娜愣了愣,很快也离开了客厅。
纪湫从容地站起身,眼神漫不经心地扫了郑惊渡一眼,“过来。”
郑惊渡仍然瘫着一张脸,看不清情绪地跟了上去。
商皑提着一身狼狈的弗兰克上了楼,夏树则是笑容可掬地上前一步,隔开了郑惊渡带来的两个手下。
会客厅。
纪湫悠然自得地支颐而坐。
她的身下是一副宝蓝色的皮质沙发,格调新颖优雅,配着印花墙面和缎子窗帘,整间屋子显得大气有派头,有种法式午后茶歇的闲散贵气。
头顶是一盏百花盛开的陶瓷水晶组合吊灯,如今只开着中心那簇洋甘菊,暖洋洋的一束光打下来,刚好照在镶金边的白玉小几上。
石面光可鉴人,映着纪湫慵懒的眉眼。
她不像刚受过惊吓,反倒有种气定神闲的高傲。
之所以郑惊渡觉得她高傲,是因为他在她适度的笑容里,看到了几许嘲讽。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弗兰克。”
郑惊渡的声音轻哑,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嗓音。
纪湫道:“急什么。”她端着一杯水慢慢地喝着,“今天要不是我的人手脚快,现在都已经不明不白地下黄泉了。”
郑惊渡听到“不明不白”四个字,取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过了良久,才听他叹过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说道,“你怎么就不明不白了,这辈子恐怕就只算计过那一次。”他抬起头,眼睛暗了,“或者说……称得上有能耐的,就只有那一次吧。”
纪湫琢磨了下“算计”二字,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思及此,她若有所思地喃喃念了出来,“詹妮弗……”
郑惊渡擦拭的动作停了。
纪湫忽然笑了两声。
“原来是为詹妮弗前来找我报仇的。”如有所叹后,她的语气仍旧轻飘飘的,“闵玉叫你来的吧。”
郑惊渡原本因为刚刚纪湫那声笑而皱了眉,可如今却赫然流露出讶异。
看他神色,纪湫就知道猜对了,唇角一撇,讽刺更甚。
“既然这刀子都要砍我脖子上了,我也没必要不瞒你了。”
纪湫朝后靠去,微垂着眼皮瞧着郑惊渡,他现在仍有些愕然。
“今天在射击场,我遇到他了。他虽然不敢在那里直接杀了我,但也是阴阳怪气地试探过我一番。你猜他在怕什么?”
纪湫的面前是郑惊渡,可她今天却不是讲给郑惊渡听。
而是监听设备另一头的孟兰宴。
她其实是在跟孟兰宴阐述,言语的重点必然也有着几不可查的偏倚。
“那天我被逼到绝路,闵玉对我见死不救,现在我回来了,他就害怕我把这个事情讲给大哥听。想必这个事情你有听说过,现在你也是这么想的,是吗郑惊渡?”
郑惊渡微沉着目光打量纪湫,“难道还有隐情?”
纪湫道:“他哪里怕大哥知道他对我的见死不救,他怕的是自己和helen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败露啊。”
郑惊渡素来不怎么喜形于色,此时却也有些不可思议。
纪湫极为满意他的表情。
“他心虚,以为我会深思到他的见死不救和helen有关系,但其实当时我沉入海底,并没看到他和helen怎么样。虽然如此,他的顾虑倒不是假的。因为早在登上邮轮的那夜,我就看到他和belinda见过面。”
纪湫身子倾去,双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唇瓣扬起,漆黑的眼睛藏在阴影中,闪烁着几抹狡黠的光。
“之前我不认识belinda,更不知道belinda就是helen,后来belinda找过我,显然也找过詹妮弗。现在我们都知道了belinda真正的目的,不是货物而是爆破点。现在你再想想,belinda这个举动,会是受谁启发?”
前有夏树问起,后有闵玉来挡,纪湫不久前才跟夏树梳理过之前的邮轮变故,闵玉这番试探让她忽然想起了几处关于他的细节,才开始渐渐觉得不对。
后来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那密室的门,不是两扇而是三扇,闵玉是其中一扇,只要他告知了belinda自己的信息,接下来便由belinda找纪湫和詹妮弗套话了。
进行过一一排除后,至少知道爆破点大概位置,便于在其前方布置新的爆破。
纪湫望着郑惊渡骤缩着的瞳,心想他大概猜得差不多了。
“事情败露,詹妮弗成了闵玉和helen的牺牲品。她是被闵玉算计死的,而我,同样是闵玉的局中人,而现在,你也在他的局中。”
郑惊渡的眼尾渐渐红了,他捏紧了拳头,挤出一句话来,“那你呢,你也去见belinda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这句话可谓是相当恶毒了。
纪湫眼睛轻眨,并不恼怒,反而从容得像是在施舍怜悯,“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想要陷害詹妮弗,因为没有被belinda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郑惊渡死死咬住唇,如鲠在喉。
纪湫并未理会他,垂着首理了理袖口的线头。
当时被belinda带走的时候,闹出的动静不算大,但很可能也惊动了孟兰宴的眼线,可事后孟兰宴非但没有第一时间找上她,甚至对她没有任何的质问。
显然最主要的原因,孟兰宴心知肚明,自己当时什么也没告知纪湫,而爆破点的问题,只有知道一定信息情报的人才能透露。
纪湫当时的目的,仅仅只是想趁乱逃离而已,只要掩藏好了这一点,其他的她根本不关心。
包括孟兰宴如何知道詹妮弗在这个事情上对她的陷害等等。
而现在,纪湫只需要在这件事上煽风点火完了,再全身而退即可。
接下来的事情,她也都心中有数,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吧。
且helen骨灰都被孟兰宴扬了,很多事情确也死无对证。
她相信,等不了几天,这种勾心斗角,担惊受怕的日子就能结束。
想到这,纪湫暗暗调整了状态,从容不迫地喝着蜂蜜茶,“接下来想来我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不过我现在劝你,最好不要打草惊蛇。他能陷害我,也能陷害你,小心他借了另外的刀来捅你。”
郑惊渡面色没有多大波澜,但眼睛通红,胸膛起伏也乱了几分,看得出他此时该是很激动的。
听过纪湫这话,他快步走向门的动作迟疑一瞬。
像是艰难地定了定心神,他才沙哑着嗓音说了句,“我知道。”
说罢,就带着弗兰克出了纪湫的别墅。
房间重归平静,纪湫终于深吸了口气,整个身子都软塌了下来。
商皑收走她的茶杯,微挑着长眉,“累了?”
纪湫点点头,“但不敢睡。”
商皑打量她,“那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湫赶紧瞪了下。
她知道商皑无非又要提守夜的事情。
之前他们彼此针锋相对着,所以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纪湫却忽然觉得不太合适了。
再说,之前她不知道那些监控的具体位置,心中还存着孟兰宴不会看见的侥幸——事实上可能也真存在几分幸运,商皑几次闯进她房里都没被孟兰宴察觉——但现在她逃难回来之后,监控安排得更为密集,她再不敢轻举妄动。
商皑的眼睛垂落下去,一言不发地收走了茶具。
纪湫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团失落丧色。
之后又过了一天,纪湫没有听闻郑惊渡或者闵玉那里有什么动静,她心中有些打鼓,也有些心急。
她这事说给孟兰宴听,无非是想把闵玉给推出去,到时候蓝蝎会内乱,她有许多可乘之机。
其实那天在房间里的时候,夏树告知那军事地图有了消息,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求证,闵玉这事是个突破口。
且大家一致认为,就闵玉这个问题上,主动出击比按兵不动要好。
只是没想到这事来得这么快,晚上郑惊渡就被唆使着过来了。
纪湫也正好将计就计地在监控中对孟兰宴说了。
晚间的时候,外面又哗哗地下起了雨。
纪湫得到消息,孟兰宴将会在凌晨抵达。
她一颗心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在洗手池便清洗过手,她望着镜子里的女子,摸着略显憔悴的脸颊,轻轻叹息了一声。
最近这段时间,夏树没有传递纸条,但纪湫还是会找一找瓶子底下。
可如今将那瓶脖子一提,赫然发现下面又个折成小方块的纸条。
她拿起来在烘干机上烤,看见上面浮现一行字。
【12:30鲤花林】
这不像是夏树的风格,倒像是……商皑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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