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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承乾正用着早膳。来人通报说昨日保护称心的侍从求见。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筷子,心有隐隐的不安,道:“准进。”
四个侍从入了屋子,扑通一声跪在李承乾面前。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跪在最前方,声泪俱下道:“求太子殿下降罪。”
李承乾愣住,难道我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吗?他控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问道:“发生什么事?”
那侍从道:“昨日我们奉命跟随称心,见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们守至天黑,见他还没有出来,想着他累了必在休息亦不敢去打扰。可是早上……”说到这儿,侍从强作难过,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李承乾急了,问道:“早上怎样?”
侍从道:“早上我们猜着称心该睡好了,便给他送早膳,哪知在外面喊了好久也没听见动静。我们心觉不妙,只得推门而入,却发现……”
侍从再次停住,他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李承乾已经猜出发生什么事情,他的眼睛直愣愣的,失了往日的风采。他的声音嘶哑,有气无力的问道:“发现什么?”
侍从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他的声音哀伤而凄婉,“发现称心喝了毒药,自尽了。”
“你说什么!”李承乾虽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侍从告诉自己此事真真切切的发生了,他仍旧难以接受。
侍从们吓的魂不附体,求罪道:“小的们保护称心不力,求太子殿下治罪。”
李承乾无心与他们周旋,迅速去了称心的屋子,一众侍从宫女跟随在后。
入了称心的屋子,如侍从所说一般,称心安静的躺在床上。李承乾走近,只见称心的面目发黑,嘴角溢血。“称心!”李承乾哀嚎,他仔细的看他,他的脸上浮现出十分难过的神情,是不是放心不下我,还是很难受?称心,求你睁开眼睛。
李承乾抱住称心,他的身子已经僵硬,他轻轻的抚摸他,却在握住称心手的那一刻,发现他的手里攥着一样东西。
李承乾仔细观看,原来是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他由称心的手中取出瓶子,瓶子精致细腻,他立即分辨出这是只有父皇才能拥有的毒药。
“太子殿下,想必称心是服毒身亡。”一旁的侍从分析道,他只盼如今的自己能够将功赎过。
李承乾紧紧握住那只瓶子,恨道:“本宫自然知道。”他的眼睛愤怒而冷漠,“本宫不仅知道,本宫还知道凶手是谁。”
李承乾将称心的尸体装入冰棺,在东宫为称心树冢立碑,并赠予官职。
他日夜守候着称心,同吃同住,不离半步。“称心,我曾说过永远不离开你,我不会让你感到孤独。”
东宫中的宦官侍女见太子如此,亦不敢慢待。他们日夜祭奠,偌大一个东宫,如今却成了灵堂一般。
消息传至李世民耳中,李世民大怒,“岂有此理!”
这日,李承乾忆及称心陪伴自己的种种温暖与欢笑,再次失声恸哭。宫人们见太子如此,亦随着太子哀痛哭泣。
却在此时,听见门外有宦官喊道:“皇上驾到!”
不及东宫上下反应,李世民及一众宦官侍女已入了屋子,见东宫如此景象,果真如传闻不出二致。李世民道:“你一个多月没有上早朝,朕来看看你。”他看着满脸憔悴的太子,语气渐渐严厉,“可是太子,这就是你身为一国储君应该做的事吗?”
李承乾丝毫不畏惧父亲的威严,他双眼无神,回答道:“父皇,称心已死,孩儿的心也死了,再无心做什么一国储君。”
李世民听了,越发愤怒,“你自小在朕身边长大,朕对你寄予的期望超越其他任何一位皇子,你太令朕失望了。”
李承乾道:“父皇,不是儿臣令您失望,而是您让儿臣令您失望,是父皇杀了称心,难道不是吗?”见李世民不发一言,李承乾继续道:“称心死时手中所握的七彩琉璃瓶,是父皇才能使用的,父皇以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吗?”
李世民气极,道:“是朕杀的又怎样,不过是一介不知轻重的娈童,难道你还要为了这个娈童与朕为敌吗?”
李承乾道:“孩儿不敢。”他的双目无神,眼睛因长时间的哭泣而红肿,李世民见他若此,说不出的心疼。
李世民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些,道:“你是大唐未来的天子,你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天下的兴衰。”他见李承乾不出一声,似乎听进去了,继续道:“你将这棺冢移出宫去,此事朕既往不咎。”
李世民自认为自己已退了一步,却不想听到李承乾断然的拒绝,“不行。”
李世民怔怔的望着他,这还是朕心心念念日夜牵挂的乾儿吗?
李承乾道:“孩儿答应过称心,这辈子永远陪着他,孩儿不会食言。”
“你的意思是你要将这棺冢一直放在这东宫之中?”李世民道。
李承乾道:“孩儿不能没有称心,称心亦不能没有孩儿。”
李世民所有的怒火被瞬间激发,他怒道:“来人!”身后立即聚集一批将士,他吩咐道:“将这棺冢抬出宫外!”
“不!”李承乾死死的拦住将士。将士们看着太子,谁也不敢冒然行动。
李世民吩咐道:“你们两个,将太子挟制住,其他人等搬离棺冢,拆了这灵堂。”
”称心,称心!”在太子的阵阵哀嚎下,将士们有条不紊的撤出了所有与称心相关的东西。武媚娘在李世民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这世上真有如此壮烈的爱吗?
“父皇,您永远只知权力和地位,却从不知儿臣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见哀嚎无用,李承乾开始数落李世民。
“哦?你需要的是什么?”李世民问道。
李承乾道:“父皇从来不知道,在遇见称心之前,儿臣是怎样度过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的。儿臣知道,儿臣贵为太子,所以一切的言行都必须有其规范。儿臣不过盖个房子,就有人批评我过于奢华,儿臣稍有玩乐,就有人将儿臣比作秦二世……”
李世民道:“大臣们劝谏你,是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天下人期望的,英明的君主。”
李承乾道:“不,父皇,他们大多数人是为了批评而批评,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刚正不屈,仿佛自己不畏强权。父皇不知道,儿臣身边虽能人众多,却从没有一个人真正的懂我,理解我。”他嗫嚅着,“称心,只有称心,只有他在的世界,儿臣才感到自己是自己,才感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
李世民道:“太子妃苏氏,温文尔雅,端庄守礼。”
李承乾道:“是,太子妃很好。”他看着李世民,“她向母亲一样,是个难得的温柔贤慧之人,可是,她终究走不近儿臣的心里。她是太子妃,却永远不能成为儿臣真正的妻子。”
“荒谬。”李世民道,“简直一派胡言。”
夜深了,李世民独坐于甘露殿。难道,真的是朕错了吗?朕给了他所有朕以为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可是他却说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不,朕没有错,是那个称心,他一心媚惑太子,害得朕与太子父子隔阂。
武媚娘沏了一杯茶轻轻置于案旁,不被自己的儿子所理解,她第一次看到皇上的无奈。她轻轻的退回帘后,她知道,此时的皇上需要安静。
魏王李泰听闻此事,与自己的幕僚嘲笑道:“太子如此情深义重,只怕天下人都要仿效太子作为了。”
幕僚道:“太子情深义重于男宠,又因男宠不孝于陛下,只怕这太子之位时不久矣。”
“嗯?”李泰斜睨一眼幕僚。
幕僚这才知自己说错了话,太子与皇上作对毕竟是魏王的家事,魏王可嘲而外人不可议。幕僚只好道:“魏王一表人才又才华横溢,皇上一向宠爱魏王。太子患有足疾不说,如今又有男宠之事,不知皇上会否有易储之心。”
李泰道:“父皇的心思,怎可随意揣度。”他长叹一口气,“可惜啊,我不是长子。”
不是长子,是他生来的遗憾。不是长子,再风度翩翩又如何,再才华横溢又如何,有魏王池与魏王堤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魏王而已。
李承乾身患足疾,一直忌惮父皇宠溺四弟李泰,如今因称心之事父皇与自己隔阂日重,只怕萌生了易储之心。历史上废太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他渐渐感到恐惧。
东宫里有一个武士,名叫贺兰楚石,见太子每日惴惴不安,不由问太子道:“不知太子是否有烦心事,且告诉在下,在下一定竭力为太子分忧。”
李承乾一向信任自己养的武士们,见贺兰楚石情深一切,只得将自己困惑告知于他,“父皇与我隔阂日益加深,四弟魏王对太子之外觊觎已久,我怕……”剩下的话,李承乾不愿意说出口。
“太子怕陛下有易储之心?”贺兰楚石道,他替太子说出了他不忍说的话。
李承乾闭上双眼,沉重的点头,这正是他所担心之事。
贺兰楚石道:“太子放心,我的岳父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我将他请入东宫,让他为太子殿下出谋划策。”
李承乾握住贺兰楚石的手,不放心的问道,“他能信任吗?”
贺兰楚石道:“殿下信任我吗?”
李承乾点头,道:“信任。”
侯君集年轻时随李世民南北征战,立下不朽战功。他功勋卓著却开始居功自傲,讨灭高昌时私取宝物被下狱,得释后开始对李世民心生怨恨。如今女婿告诉他太子有如此忧虑,他意识到,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入了东宫,拜见太子。一番说辞后,立即劝太子道:“历来被废太子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太子殿下何不仿效陛下,父退子上呢。”
李承乾惊道:“先生是让我谋反?”
侯君集点头道:“正是。”
李承乾吓的直往后退,道:“不行,不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不能做。”
侯君集道:“陛下当年亦是发动玄武门之变才当上皇上,可是如今四海升平,百姓无不爱戴陛下,这怎能说是大逆不道呢。”
李承乾道:“不……不,我不能这么做。”
侯君集见太子一时拿不定主意,站起身道:“此事还得太子殿下仔细考虑,若太子殿下需要老臣,老臣定当全力以赴,太子保重,老臣先行告退。”
东宫有一个左庶子杜正伦,自幼教导太子。这日,李承乾称病不肯上早朝,杜正伦再三劝诫,“若无要事,太子还是上朝去罢。”
太子不听,只顾逗着鸟笼里被囚禁的小鸟。杜正伦气极,道:“太子有所不知,如今皇上对太子失望再三,要老臣好好教导太子,太子万万不可再惹皇上不悦啊!”
太子逗着鸟的手蓦地停在空中,问道:“父皇果真这么说?”
杜正伦意识到自己失言,不敢正面回答太子。只道:“太子快上早朝去罢。”
李承乾披上衣服,道:“本宫自己问父皇去。”
他脚步匆匆,头也不回的出了东宫。“太子,太子!”杜正伦见事情不妙,只得跟着太子去甘露殿。
“父皇,儿臣只想知道父皇有没有说过这句话。”甘露殿上,文武百官面前,李承乾问道。
李世民不曾料到杜正伦竟会将自己的话告知太子,他不理李承乾的句句逼问,只问杜正伦道:“你为何将朕所说的话告诉太子?”
杜正伦道:“臣劝导太子,太子殿下不肯接受,所以就用陛下的话来吓唬他,希望他有所畏惧,或许可以改恶从善。”
李世民大怒,“你如此挑拨朕与太子父子间的关系,是何居心?”他越想越气,下诏道:“即日起,令你外放为谷州刺史,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回长安。”
李承乾听了,不敢相信的悲痛道:“原来父皇果真说过这句话。”
他跑出甘露殿,什么父子亲情,什么嫡长有序。全是假的,原来父皇早已有了易储之心。而我,本应该一早猜到。
当晚,李承乾叫来贺兰楚石,对他道:“将你岳父侯君集请来,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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