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占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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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算了算时间，她的第一次相亲是去年十二月六号，而今天是三月二十六日。短短一百多天，相亲了将近五十次，平均两到三天见一个新人。相亲的过程中不觉得有什么，回头看时，才陡然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这么大一片麦田。

记忆和脑容量永远有它们的上限，苏醒不知道自己在相亲成功之前还要再相多少个，她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最后还能记得多少个。郑愁予的《错误》中有那么一句诗：我达达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苏醒上大学时爱极了这首诗，那时候的她觉得过客是一种无比美妙的存在。不像天长地久的爱情那般热烈和充满压力，但同时也能拥有一些若有若无、似隐似现的缘分。但几十次的相亲过后，苏醒却又觉得，过客这种存在实在是稀松平常。短短的三个多月，她就“过客”了好几十回，哪里还有什么美妙缘分的说法，徒增一种烦恼而已。有人说前世的一百次回眸换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苏醒不禁觉得，这三个月的遭遇实在让自己的前生扭断了脖子。

如今的苏醒早就没有了相亲经历之初的那种期待和好奇，也没有了过年回家那段日子的压力和急切。甚至用“相亲”的手段去看看人生百态的想法也没有那么热切了。相亲于她而言，已成了一种惯性，一次次的失败不断减少了她对成功的信心，但同时也养成了她无所谓的态度。

她心里很明白，这种想法无比危险，但，无可奈何。

今晚来到“小熊咖啡馆”，依旧没有看到帅哥服务员，出现在苏醒眼前的，还是上次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大眼睛美女。

“你又来啦！”大眼美女是个自来熟，见到苏醒立刻三两步迎了上来，“看来您是我们店里的常客哦！”

苏醒对她的热情并不感冒，她若是知道自己每次都是来相亲的，大概就会稍稍注意自己的态度了。

“你们老板呢？”苏醒问。

“老板？”大眼睛美女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你是说，咖啡店的老板？”

“是。”

“我就是老板啊！”美女笑了，“有什么问题吗？”

苏醒大吃一惊，她之前已经几乎断定：帅哥服务员其实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了。可眼前这个女人却告诉她自己才是老板，难不成---那帅哥服务员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服务员？这两次没见到他，难道是他辞职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苏醒的心底突然有些空落落的，就好像已经滋生在习惯中的某件事物突然间不辞而别，等到自己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似的。

“您今天喝点什么？”美女突然笑了笑，一句话打断了苏醒的无尽遐想。

“拿铁。”苏醒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到靠窗的位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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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此次相亲的男方到达的时候，苏醒已经独坐了十五分钟。窗外，中吴的夜景永远是一种稀稀拉拉的模样，悠长的街道上，点缀着错落的灯光，既显不出繁华，也不觉得偏僻。

男人很热情，也能有眼力。进门并没有打招呼辨认，就一下子走到了苏醒的跟前。他有些微胖，以至于稍短的西装袖下的皮肤，都显出一种肥嘟嘟的松弛。见到苏醒的第一眼就在笑，那种笑不像是相亲中腼腆的微笑，而是像生意场上突然见面的老友，是一种掺杂着客套的开怀。他穿得很单薄，西装里面就是一件白衬衫。但是脖子上若隐若现的金项链却让苏醒觉得很格格不入。头发不长，却笔直地竖着，配合上脸上幅度很大的笑容，显得很精神，很有生气。

“你好你好！”他的声音比一般人要大一些，客套得有些张扬，“是苏醒吧？我是章涛。”

“您好，请坐！”

章涛刚坐下，那个大眼睛美女就一步一颠地来了：“先生您好，请问喝点什么？”

比之跟苏醒说话的语气，此时她的声音显得又娇又嗲。这不禁让苏醒暗自皱了皱眉头。

“哦，随意，你看着办。”章涛甚至都没有扭头看她。

“好的！”

服务员走后，章涛把自己的两只袖子稍稍往上撸了撸，后背下仰，整个人显得松弛了几分，笑着对苏醒说：“我也相亲过不少回了，我们这次就随便聊聊，不必走流程那些了吧，太假。”

苏醒笑了：什么样的方式她没见过呢？不信你还能把相亲玩出花来！

“如您所愿！”苏醒说，“章先生想怎么聊？”

“您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章涛突然问。

苏醒摇头：她跟章涛的这次相亲，是婚介所在网上搞的一次速配活动，在网站上的信息栏里，只有双方的照片。苏醒和章涛都没有写具体的自我介绍。

“我也不知道你的工作。”章涛说，“我们不如来猜猜看，对方是做什么工作的。”

有点意思。

但苏醒又觉得这个人似乎玩心太重，并不把相亲当相亲来看待。

“您先。”苏醒说。

“你是坐办公室的。”章涛上下打量了苏醒几秒钟，说。

“嗯哼。”

“对，还是不对？”

“对。”苏醒笑着承认，心中却想：现在城市里的女人，不大多都是坐办公室的吗？

“不是公务员，不是老师，不是医生。”

苏醒心里有那么一点惊讶，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索性淡然答道：“我在私企上班。”

“不是秘书。”

“对。”

“不是前台。”

“对。”

“不是人事。”

苏醒突然内心有点发毛：“怎么看出来的？”

章涛笑笑，一边从美女服务员的手中接过递上来的咖啡，一边小声问苏醒：“是财务吧？”

苏醒笑了：“你问婚介所要过我资料了。”

“没有。”

苏醒不信，她当然不信。但此刻跟他争论这个话题毫无必要。

“轮到你了，来猜我。”

“不猜。”苏醒果断地说，她觉得没意思。眼前的这个人明显调查过他了，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她不喜欢这种状态，所以也就没有丝毫兴致去陪他玩这么个游戏，就好像逗小孩子开心一样。

她猜到章涛是提前准备好了这个计划来套路她，从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准备好的台词。苏醒觉得自己早就见过真正有趣的人了，所以一点也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多么有趣。

章涛的神情突然郑重起来，凝视着苏醒：“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没有查过你的资料，刚刚都是我猜的。”

“你猜对了，我是个会计。”苏醒笑道，“我很抱歉，猜不出你的职业，没法陪你玩这个游戏了。我觉得我们还是用正常一点的相亲模式吧，请问章先生，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章涛感到一阵索然无味，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咖啡：“我是一名风水先生。”

苏醒哑然失笑，并不答话。

“我真的是一名风水先生。”

“我并没有怀疑您的职业啊。”苏醒无辜地说道。

多么别致的套路啊！苏醒心想：先是调查自己的资料，然后再用猜职业的方式一步步猜出自己是做什么的。如果期间自己表现出不可置信，就会问他是怎么猜到的。他就可以说自己是个风水先生。自己不信，他就会再次重申自己是个风水先生。自己还是不信，他就会拿出他真是风水先生的证据。然后自己就只能惊讶，佩服。

可惜了，他是个编剧，可是故事并不是他一个人写的。怕是若初也写不出这种剧情。（若初：一开始我真想这么写的。）

“我的风水店就开在中吴大街的东边，开了也有一年多了。平时生意还不错，信风水的大多都是些老板，并且在这方面并不吝啬，所以我的收入还好，挣得挺多的。”章涛果然学乖了，开始让相亲进入了正常的节奏，“我是本地人，今年三十岁了。父母都是国企工人，快退休了。说起来我也是本科毕业，大学学的是文学。”

“文学？”苏醒笑了笑，“不应该是心理学吗？”

章涛的脸色变了，从相亲一开始到现在，第一次显得不耐，看着苏醒，反问：“苏小姐不信风水？”

“不信。”

“其实，风水并不是迷信。它是总结了所有的环境因素，而得出了一种必然结论，这个有点类似于逻辑学。”章涛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道，“比如---我现在就可以判断出，苏小姐对我的兴趣并不大，我们的相亲会以失败而告终。”

天哪，苏醒简直佩服死这个男人了：套路不成，又变一个套路。自己想要反驳他，就必须证明他是错的，然后就必须让相亲成功？

“我想请教您。”苏醒说，“我的相亲，会有成功的一天吗？”

“会。”

“什么时候？”苏醒问。

章涛喝了口咖啡，脸上的郑重、笑容全都不见了，淡淡地道：“夏天。”

“能具体一点吗？”

“六月底，或者七月初。”章涛说，“到那个时候，你会遇到自己的姻缘的。”

咦？苏醒这次真不懂了：他居然说出了一个具体的日期？

“告辞了。”章涛起身，“到了六七月份，你会相信我说的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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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涛走后，苏醒独自坐了一会儿。

天色已经很晚了，很可能错过最后一班公交车。

但苏醒就是不急。

静静地看着这家咖啡馆，那美女服务员还在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她好像真的是咖啡馆的老板。

苏醒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刚想起身走人，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静静地坐下。

苏醒抬头：“呀！”

“怎么了？”帅哥服务员微笑着问。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苏醒没有继续说下去，心情却蓦然好了起来，“我刚刚又相了一次亲。”

“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醒哼了一声，“那人给我感觉像个骗子！”

帅哥笑了，洁白的门牙反射着头顶的灯光：“我发现，你的相亲，越来越焦躁了。”

“这不是必然的吗？”苏醒说，“相来相去，一直都没成功，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我觉得你不该这么想。”

“那该怎么想？”

“你总是会想一些没必要的问题。什么爱情啊，婚姻啊，是外在条件重要还是心灵契合重要啊，其实，都没必要的。”帅哥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带着一股张弛有度的吸引力，“你终会遇到自己想要的，并且下决心要了的。那么，在这个结果出现之前，你只需要安静地相亲就好。”

“可是，不想清楚能遇到自己想要的吗？”

“你顺序错了。”帅哥说，“应该是，遇到了，才知道自己要什么。”

苏醒怔住了。

“你还不走，是在等我的蛋糕吗？”帅哥开玩笑道。

“你又不是老板！”苏醒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老板？”

“前台那个美女才是老板，她刚刚跟我说了。”

“她是老板，我也是老板。”帅哥说。

“不对！你如果是老板，那她就是老板娘。”苏醒眼珠一转，心里一突，“哦---我知道了，她是你女朋友。”

“别闹了。”帅哥笑得快趴下了，“她是我妹妹，亲妹妹。”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