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小小鞋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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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夏媛媛一进办公室，苏醒就感觉到了她的不怀好意。

好几次苏醒从工作中停下来，一扭头，都看见她在愣愣地看着自己，若有所思。

这是要问自己借钱？

苏醒越想越有可能。媛媛最近缺钱缺得紧，连小莫子都借了，大概不会放过自己。要说钱，苏醒工作几年也攒了一些，这大概要归功于她不是一个喜欢吃喝玩乐的人，一年也就出门旅游一次，去的地儿也都是经济适用的场所。化妆品什么的，苏醒也不是那么在意，有的用就得了，什么品牌，潮流，好不好的，也就那回事了。公司还有很多女孩儿喜欢出去嗨，苏醒就属于那种在ktv里，别人在扯着嗓子飙歌，她还能窝在沙发上睡觉的人，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带她出去玩了。

所以，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女人，手头上能攒些钱，还是不容易的。

如果媛媛开口跟她借钱，苏醒还是很愿意借的。她有一个奇特的脑回路：这世上能有一个你愿意把钱借给她的人，实在是你自己的幸运。

但，这事儿媛媛不提，她也就不能主动提。真搞不清楚，平时大大咧咧的媛媛，怎么今天突然吞吞吐吐了起来。

终于，时间走过了上午的十点半。按照往常的惯例，俩人都是工作效率型，这时候都已经忙完了上午半天的工作，开始进入聊天扯淡的时分了。

媛媛终于耐不住，把椅子拖到了苏醒的桌边，抬头看着苏醒，甚至清晰地看见她咬了咬牙：“苏醒，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苏醒特意还加了一句，“我能帮的都帮。”

“我要结婚了。”

“这不是早就说过了吗？”苏醒笑，“怎么，还怕我少你份子钱？”

“你来给我当伴娘呗！”

苏醒愣住了，原来是这事儿！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为什么到媛媛的嘴里就这么支支吾吾？

苏醒从未做过别人的伴娘，这其实是一个遗憾。眼看自己的同学朋友一个个都结婚了，自己成了大龄剩女，当伴娘的机会越来越少。突然有人找自己当伴娘，苏醒应该珍惜机会，满口答应才对。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麻烦，她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事情，况且伴娘这种角色往往是衬托新娘用的。既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又不能太过艳压群芳，其中尺度太难以拿捏。

“你帮帮我！”夏媛媛见苏醒不答应也不拒绝，赶紧趁热打铁道，“我吧，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人缘特次，没几个好朋友，难得有一两个闺蜜也都结婚了。人家结婚都有庞大的伴娘团呢，我到现在连一个伴娘都没找到。老莫也是，他情况比我还要糟糕，跟他同一辈的，简直找不出一个伴郎的合适人选，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所以你俩现在伴郎伴娘都没有？”苏醒笑着反问。

“是的！”

苏醒觉得莫名好笑，伴郎伴娘这种事儿，白吃白喝又有红包拿，不应该是份美差么？怎么这两口子一个人选都找不到？

“不对啊。”苏醒突然想起，“你跟老莫结婚，小莫子不应该做伴郎么？”

“别提他，他拒绝了！”夏媛媛一听到小莫子就恨得牙痒痒，“我俩各种威逼利诱，他就是不上钩！”

“为什么？”

“这个----呃----很难解释。”夏媛媛再一次吞吞吐吐起来，“总之，你愿不愿意吧？你要是愿意，我送你一份礼物，天下独一份的礼物----”

本来苏醒都快答应了，但看着媛媛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心里一个劲地泛着狐疑：“我---考虑考虑。”

媛媛的脸色有些失望，拖着那把椅子，叹了口气，回到了原位。

苏醒打开手机，发微信给小莫子：“媛媛结婚，邀请我做伴娘，你怎么看？”

莫墨立刻就回复了：“千万别答应她！！！”

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号，彰显着小莫子警告之强烈。

“为什么呢？他们俩口子挺可怜的，一个伴郎伴娘都没有。”

“他们骗你的！你答应了就上当了。我偷偷告诉你，他们其实有一个相当庞大的伴郎伴娘团，个个帅哥美女，颜值高出天际的那种！到时候我俩往里面一戳，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实话告诉你，他们就是怕伴郎伴娘们太好看盖过他们风头，拉我俩去拉低平均值的！”

苏醒觉得，小莫子的话简直匪夷所思。大家都是平头百姓，又不是明星，怎么可能有他形容的那种“颜值高出天际”的伴郎伴娘团？

“你说的话，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嘿嘿，那你就接了这个活吧，到时候后悔，勿谓言之不预也！”

苏醒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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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是晚上六点半到的小熊咖啡馆，正是一天里咖啡馆内人最多的时候。一共十几张桌子居然坐了过半以上，这在苏醒以往很少遇到。

帅哥服务员不在，今天还是他妹妹站在前台。看见苏醒，她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道：“来啦？我给你拿杯子！我哥跟我说了，你有一只专用的杯子，独一份！”

“卡布奇诺。”苏醒笑笑，没有跟她多说什么。

相亲的男人此刻已经到了，坐在最里面、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这里没有灯光，所以他至少有一半身体是藏在黑影里的。苏醒记得，上一次坐在这个位子上的，还是那个网络小说作者郑海。

男人跟照片上一模一样，甚至连穿着都一样。瘦长的脸很白，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单眼皮小眼睛前面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表情有些严肃，却透着一副秀气。看见苏醒到来，他立刻站了起来，个子是中等偏上的高，大概有个一米七八左右。身材配合着脸，同样的瘦，显出一股匀称感。他站起来之前，苏醒特别害怕会看到他大腹便便的肚子，站起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这么清秀的一张脸却配上一个啤酒肚，那简直是暴殄天物的行为。

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下面是泛着白色的牛仔裤。整个气场显得平稳，干净。

“你好，久等了吧？”苏醒对这副颜还是很有好感的，“我是苏醒。”

“你好，柳子玉。”男人的声音却偏低沉，跟他清秀的脸庞不那么搭配，苏醒原以为会是那种尖里尖气的声音。

柳子玉，很好听的名字，透着一股古风。

这下子，苏醒就更有好感了。

“您的卡布奇诺。”美女服务员动作迅速，苏醒几句话的工夫，就把咖啡端了上来，侧着脸，朝着苏醒挤了挤眼睛后，转身就走。

苏醒全当看不见。

“好漂亮的杯子。”柳子玉突然盯着苏醒的杯子说，“这是vip的待遇吗？”

这还是第一个赞叹苏醒杯子的男方，看样子他应该是个很细致的人。

“不是。我是这家店的常客，经常来喝咖啡，这杯子是我自己的。”苏醒撒了个谎，至于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她自己也不清楚。

“那苏小姐一定是个生活富有仪式感的人。”柳子玉缓缓笑道，一边说一边搅拌杯中的咖啡，“您是本地人？”

“不是，但也不远。”苏醒说，“无锡人，在中吴也有很多年了，适应了中吴的生活氛围。”

“中吴是个很不错的地儿，这里生活的人们，不像别的地方，总是在追求挣钱。”柳子玉说，“我来这里刚刚一年，就不想走了，它就好像有一种力量，会让人对生活产生一种惯性。”

“嗯？”苏醒难得遇到肯在相亲的时候，在这个话题上说一些话的人，“柳先生是怎么理解中吴的生活的？”

“充实，也不忙碌。”柳子玉微笑，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一丝慵懒，“其实看一个城市的生活状态，就看它的早餐馆和大饭店。中吴是那种，早晨，各种各样的早餐馆里，许许多多的人群，舍得花费时间去慢慢嘬灌汤包的城市，这种城市，其实对人们的黏性是最高的。相反很多大城市，早餐馆没几家，大饭店一到晚上就各种觥筹交错，繁华中也透着疲惫。”

苏醒对柳子玉的好感更甚了，难得在将近五十次的相亲后、已经步入“相亲第三阶段”的她还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人：“柳先生刚刚说，您来这里刚一年，那么之前一定是在大城市打拼了？”

“算是个大城市吧。”柳子玉回过神来，“洛杉矶。”

苏醒愣了，片刻之后笑道：“这倒是真的出乎意料，是出国留学之后回国发展？”

“不是，工作。”柳子玉看来对相亲也不陌生，一谈到工作，立刻就把能说的都说了，以免在这个问题上循环往复，“我在美国留了两年学，毕业后留在洛杉矶做生意，鞋子生意。主要是一些运动品牌，阿迪，耐克，乔丹之类。美国有源头的渠道，而我是个中国人，所以我实际上也就是个鞋贩子，这个身份并不体面。前年，在美国，我跟几个朋友开了一家小公司，合伙做鞋子的生意。去年我回了国，相当于是中国的分部，毕竟，我们的货源在洛杉矶，客源却主要是在中国。”

又是一个倒爷，只不过这个倒爷专门倒鞋子。是不是这么一个行当，盛产有趣人种？

“我对鞋子，基本属于，一窍不通，特别还是这种男生运动品牌。”苏醒说，“不过运动往往代表着潮流，潮流就是有一大群人愿意追随的东西，应该很挣钱。”

柳子玉托着腮，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苏醒的看法并不怎么认同，问道：“您愿意听我讲讲鞋子的事儿吗？”

“特别愿意。”苏醒说。

“很多人都说，潮流是一个品牌给与的价值，但我不这么认为，我的理解是，潮流这种东西，其实是买方，也就是老百姓给与的。”柳子玉说，“品牌只负责营销而已。”

“可是，如果它本身没有潮流的属性，老百姓也不会愿意为它买单吧？”

“我给你讲讲我的工作，你就明白了。”柳子玉喝了口咖啡，轻轻咽下去后又想了想，“我之前在美国的时候，是怎样工作的呢？比如，耐克发布了一款新鞋子。它的营销模式是，限量销售。只有它的专营店可以拿到货，但也是限量的，比如每个店一百双。在鞋子发售的两天前，就有几十上百名鞋贩子去店门口蹲着，发售当天，哄抢，打架。厂家当然是按照原价卖给店里的，店里也是按照原价卖给鞋贩子的。但鞋子到了鞋贩子的手上，物以稀为贵嘛，就这么多鞋子，不会再有了，鞋子的价值就开始增值，甚至翻倍。”

“懂了。”苏醒点了点头，“有点像国内某品牌的手机。”

“那么什么是潮流？”柳子玉反问，“品牌厂家只是做了一次营销而已，饥饿营销。正是因为客户的饥饿感，才会让越来越多的人痴迷于它，正是有了越来越多的人痴迷于它，这才形成了潮流。所以，潮流，是消费者授予的，而不是品牌授予的。”

苏醒不说话，她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心里面以前一直纠结的一些事儿突然想明白了。

“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说明，别看我在国外开了个公司，又到国内来找客源。其实，我就是个鞋贩子，做的是潮流的事儿，其实过得是一种并不体面的生活。”

“而体面这种事儿，往往都是外人看来的。”苏醒顺口接道，“实际上，或许，并不存在。”

柳子玉仰头想了想：“也许吧，我---不知道。”

“那你打算一直留在国内了吗？”苏醒问。

“也不是一直，只能算是常驻吧----”

“那你还来相亲？”

“为什么不呢？”柳子玉说，“地球是个村嘛！”

“我帮你在朋友圈宣传一下吧，你应该有什么广告之类的吧？”苏醒主动说。

“好的，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