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消防普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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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去相亲了，却让她感觉过去了好久好久。

连忙于结婚的夏媛媛都感觉到了苏醒的变化，抽空打趣她道：“小莫子跟你打赌之后，现在对相亲可上心了，我怎么感觉你不当回事，认输了？”

苏醒刚刚吃完午饭从公司楼下买了个盆栽，轻轻地放在办公桌的角落，说：“我在一本书上看过一句话，当你对一件事情感到特别热切的时候，一定要让自己冷静几天，过段时间如果感觉自己依旧热切，就去做它。如果兴致已经淡去，就证明那不过是一时兴起。”

“哼，这话老莫跟我说过。”媛媛一挑眉毛就把自己陷在了回忆里，“那时候我刚认识他没多久，有一次逛街，路过一个服装店，我看中了一件衣服。我也没让他给我买，他就表现得很紧张，然后说，你要是真的喜欢这件衣服，就等几天，如果等了几天还喜欢，就买。如果等几天就不喜欢了，说明只是一时冲动。”

苏醒闻言不禁掩口轻笑：“最后买了吗？”

“没有。”媛媛说，“他贼得很，那天没买，过后的几天，就不停地折腾事情分散我注意力，让我想不起来那件衣服。哼，其实我心里门清似的，只是不愿意跟他提罢了。”

“老莫这么抠？”

“他不是抠，他是穷。”媛媛回忆起往事忍不住笑，“穷和抠是两个概念。那时候饭都吃不起，买什么衣服呢？后来有几个钱了，也就不再折腾这些小心思了。”

苏醒完全没法想象，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老莫和媛媛居然有“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但细想一下，她的内心却又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羡慕。

“相濡以沫。”苏醒煞有介事地点评道。

“不如相忘江湖。”媛媛接口道。

“那你跟老莫怎么没有相忘江湖？”

“记性太好了，忘不掉。”

苏醒撇了撇嘴，她觉得自己跟别的姑娘不一样，总是受不了这种肉麻兮兮的话，说个两句就觉得腻得烦人，哪怕面对的是夏媛媛也一样。

“说正经的，你最近怎么不去相亲了？”媛媛彻底放弃了手头的工作，正式进入了聊天的节奏，“烦了？”

“你打游戏吗？”苏醒却问了个不想干的问题，“王者荣耀那种？”

“打过两局，手机太烂，玩玩就卡，就不玩了。”

“那里面有个排位的机制，你如果是个青铜，匹配到的就是青铜，你如果是个王者，匹配到的就是王者。”

夏媛媛听懂了，把身体躺在椅背上，摇头道：“婚介所可不会这么想，相亲又不是打游戏，你修炼成一个王者，他们还是会把一堆青铜塞给你。”

“选择权又不在婚介所，在于我自己。”苏醒说。

媛媛想了想，突然问：“哎，你知不知道，现在网上有个词，叫舔狗？”

苏醒噗嗤一声笑了：“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想告诉你幸福真正的模样。”媛媛说。

“什么模样？”

“所谓幸福，就是两条舔狗互舔的状态。”

苏醒愣了一下，随即说：“今晚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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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走进这家由两个老太婆经营的婚介所时，苏醒感到这俩人能把这家婚介所经营起来而不倒闭简直是一种奇迹。

昏暗的灯光洒在焦黄的墙纸上，暗绿色的窗帘上甚至还有肉眼可见的灰尘，窗户尽然还是那种老式的合页窗，苏醒感觉自从进入二十一世纪就没有再见过这种窗子。

苏醒暗想：现在自己的相亲固定地点共有三个了，一个小熊咖啡馆，一个另一家婚介所的精致小包间，还有一个就是这儿。不知道自己最后成功的那一个，地点会在哪儿。

今天两个老太婆都在，苏醒进来的时候，一个正戴着老花镜看着一本泛黄的书，另一个坐在木头办公桌前，面前是一本厚厚的本子，用一支笔在上面登记着什么。

看到苏醒进来，看书的老太婆站起身来，拉她坐下，一脸严肃地说：“苏醒，我需要跟你谈谈。”

苏醒还是很安分地，坐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接受教诲”的模样。

“据我的了解作出判断，你现在正处于迷茫期，不清楚什么是爱情。”

苏醒突然就感觉到很别扭，另一家婚介所是一个年轻的红娘，每次跟她谈都是谈“婚姻”，而现在面对一个老奶奶，居然开始跟她谈“爱情”，她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幻觉。

“爱情是一种心灵的状态，而不是千挑万选的结果。”老奶奶扶了扶老花镜，翻了翻手中的书看了看，又合上，像是在背诵书中的话，“就好像你去菜场买土豆，你可以通过精挑细选找出最大最好的那个，但你却挑选不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个。”

苏醒被她的比喻逗乐了：“这个-----有什么区别吗？”

“喜欢是第一眼的事情，而挑选却是十眼甚至一百眼的事情。”

苏醒真的很佩服：眼前这个老奶奶，大概已经有了七十高龄，居然还能保持如此纯净的爱情观。

“你今天的挑选，什么相貌，颜值，身高，胖瘦，甚至财富，相对于你的人生而言，其实不过是过眼云烟。”老奶奶说，“你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挑选上，还不如把时间花费在相处上。其实相亲的成功是有法则的，对于女人而言，法则是专一；对于男人而言，法则是深入。”

苏醒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尴尬，她不禁怀疑，是不是男方迟到了，所以她在跟自己拖延时间？

“那个----男方到了吗？”苏醒趁着她说话的空隙，礼貌地问。

“哦，到了到了！”老太太一拍脑袋，“你不提醒我都忘了，小伙子早就到了，在包间呢，你快去吧！”

苏醒顿感无语。

站起身来推开门，狭窄的空间依旧狭窄，苏醒一眼就看见了正端坐在对过看手机的男人。

不年轻了，唇上浓郁的胡子怎么也不能把他划入“小伙子”的范畴；圆脸，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鼻梁倒是很高，□□地凸出一道笔直的棱线；穿着一件长条衬衫，绿色的横条显得他有些偏矮，但这也有可能是苏醒的错觉，毕竟他是坐着的。

包间的门不怎么灵光，所以苏醒推门而入的时候发出了“咯吱”一声尖响。男人听到响声终于抬起头来看见了苏醒。

如果没看错的话，苏醒好像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欣喜：咦？这是对自己很满意的节奏？

“你好，我是苏醒！”

足足过了两秒钟，还是苏醒先自我介绍了一下。

“你好，刘立军。”

两声你好之后，苏醒已经坐下。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刘立军的问题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这倒是出乎了苏醒的意料。

“会计。”

他愣了一下，立刻脸上又堆起了笑容：“可惜了。”

“什么？”

“你这么漂亮，应该可以做点靠脸吃饭的工作。”

“比如呢？”苏醒听出了话中的恭维，虽然这种恭维并没有让她开心多少，但还是扬起了笑，问道。

“比如----”刘立军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眼珠转动半天，终于败下阵来，“好像我也想不出什么了。”

苏醒瞬间很不舒服，她不想去深究他刚刚脑海中跳出了什么职业，不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是她的信条，但好歹他开的话题，戛然而止总让人悻悻。

“刘先生是做什么的？”苏醒在内心给自己鼓了一把劲，有点逼迫自己的成分，问道。

“我----”

他握着杯子的手显然用力加大，脸上又出现了迟疑的表情，这有什么好迟疑的？难道是什么违法乱纪的工作？

“我----我是一个消防宣传员。”思考了足足有五六秒钟，刘立军才憋出了这个答案。

这让苏醒有些怀疑：消防宣传员，听上去怎么也是一个高尚的职业，一个高尚的职业需要犹豫这么久才说出口吗？再看他犹疑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临时编出来的这么一个职业一样。

“很不错啊，这应该是事业编制吧？”苏醒脸上不动声色。

“不，不是的，只是在私企上班。”刘立军立刻就做出了否认，“不足道，很枯燥的工作，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苏醒不干：一个连自己做什么都遮遮掩掩的男人，她还能跟他聊点什么别的？

“我不明白----”苏醒立即追问，“私企宣传消防？私企为什么要宣传消防知识呢？”

刘立军被逼到了死角，大口喝了一口水，说：“我们公司，是卖消防设备的，比如一些救急绳，防烟面罩，灭火器之类的东西。我其实----算是销售，但是我的销售方式就是跟别人传授一些消防安全知识，让人们意识到消防安全的重要性，然后再销售产品。”

苏醒明白了，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他终于说清楚了自己的职业。这让苏醒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很不会说话，一开始说自己是消防器材销售不就得了？第二感觉是，这个人很不热爱自己的工作，甚至觉得这份工作说出来有些丢人，所以才遮遮掩掩地说自己是消防安全宣传员。

同时苏醒觉得自己也有些过了，既然已经看出来端倪，又何必一再相逼呢？相亲嘛，既然已经看不上，好像也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时候转移话题了。

“生活不易。”没想到苏醒想转移话题的时候，刘立军却索性在这个原本他不愿深入的话题上开始拓展，仿佛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游荡在语气之中，“我学历只有大专，其实学的是水利工程，今年三十二岁，毕业已经十年了。一开始还觉得上学学的知识，在工作中起码能起到一点敲门砖的作用。毕业后找工作，我也没有好高骛远，但是面试了很多家公司，永远都只要销售，销售，销售。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别的工种都没用一样。”

苏醒没有过他所说的这种遭遇，所以也不能理解他的逻辑，但这次相亲俨然已经朝着听他抱怨的方向去发展了，遂主动说：“其实没必要那么极端吧，每份工作都有自己的价值所在，找到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真的是人生之幸。”

“也许吧，谁不想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刷抖音，按点下班，每个月准时拿工资呢？我想没人不热爱那样的工作吧？”刘立军大口喝着杯中水，衬衫的第二颗扣子也在他猛力地往后一躺之下，自行崩开，他也不愿意去理会，“其实，我挺厌恶自己现在的工作的。”

“为什么呢？”

好吧好吧，这个话题想收已经收不住了，苏醒此刻已经没有一丁点“相亲”的感觉了，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心理医生，在听一个人无尽的抱怨。

“你知道我每天都怎样工作的吗？”刘立军自嘲地笑笑，“在网上查各种各样的小公司的电话，然后打过去，说要给他们公司做消防检查。很多公司就会误以为我是消防局的，热切配合。然后我上门给他们讲解消防知识，过程中不停地兜售消防产品----那些人中途就会明白过来，觉得我做消防宣传是假，卖东西才是真的，还有很多人会觉得我是个骗子，有时候会中途把我赶出去----”

苏醒终于彻底明白了他的工作性质，多少也了解了他的矛盾所在。本质上其实就是个销售，但中间又夹杂着一点点欺骗的成分。他自己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对本职工作有些自弃自厌；可是他又做了很长时间这个工作，或者说这是他挣钱的手段。

真是个矛盾的人。

相亲已经泡了汤，因为苏醒知道自己没有看上他，倒不是因为他的工作。而是因为第一眼没看上，聊天过程又过于纠结，完全对不上苏醒的路子。大概对面这个男人也很清楚相亲泡汤了，不然也不至于一股脑地抱怨，散播负能量。此刻他或许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倾听者。

“我觉得，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起码那些消防知识，是真的可以帮助到别人的吧？”苏醒说，她觉得，负面的过程，应该有个正面的结尾。

“是的。”刘立军笑了一下。

“那就是一个有意义的工作。”

“其实，我们公司的产品，真的很不错的。”刘立军补充了一句。

“嗯？”

“就我所知，救过好几个人的命了。”

“将来会更多的。”苏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