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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了自己住处的楼下。
车窗外的雨没停,却小了许多,潺潺落在车顶,滴滴答答地响。收音机里在播放一段相声,声音很小,似乎是害怕打扰苏醒睡觉。小莫子斜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一棵歪脖子树。
“呀,到了,你怎么不叫我?”苏醒挣扎了一下,腿麻得无法动弹。
“你这不也醒了吗?”莫墨的声音有些慵懒,微微扭了头,看着苏醒。
“上去坐坐?”苏醒说。
“不了。”小莫子说,突然又笑了笑,“客套话就别跟我说了,真上去坐,你反而不高兴。”
“我没那么小气。”苏醒有点故意地答非所问,腿部的麻痹并没有随着时间得到缓解,她开始做起来揉着自己的小腿,“今天相亲,男方把相亲地点约在西太湖,我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懂得浪漫的男人,结果到那儿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在那边的一个饭店里上班,约在揽月湾仅仅是因为靠他上班的地方近。更气人的是,相亲完,他回去上夜班了,把我一个人丢那儿,害得我连回来的出租车都打不到,好巧不巧又下起了雨----”
莫墨呆呆地看着车窗外,似乎在听,又似乎毫不在意。
但苏醒清楚,他纠结这个问题很久了。
一口气说完了全部,小莫子还是不说话,苏醒继续说:“你说,我也相了几十次亲了,为什么一点进展也没有?”
莫墨伸了伸懒腰,终于开口说道:“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住在大学城附近的小区里,那时候特别穷,比现在还穷。刚毕业也没啥门路,靠倒卖一点便宜t恤衫挣点可怜的生活费。住最便宜的房子,三百块钱一个月,早上吃馒头,中午吃馒头,晚上还是吃馒头。我住的那个小区楼下面,有一个烤鸭摊,一只烤鸭只要二十块钱,我每天晚上闻着烤鸭的香味,当时就特想吃----”
“那地方远吗?我们现在去,我请你吃!”苏醒说。
“别闹,我讲故事呢!”小莫子笑道,“然后我就攒钱,想买一只回来吃吃。是不是觉得很可笑,这个时代,连二十块钱居然都还要攒。但那时我就是这样的,我当时不仅自己没钱,为了做点小生意,还欠了朋友几千块。而烤鸭这种东西,在我看来是一种奢侈品,你不可能在还没满足必需品的时候去买奢侈品。终于有一天我兜里有了二十块钱闲钱,就兴冲冲地去买烤鸭,没想到,卖完了,让我明天再来。可是到了第二天,那二十块钱就被我交电费给交掉了。又过了一个礼拜,我又有闲钱了,再去买,结果又卖完了-----我前后去了七八次,一次都没吃上。”
“你可真够倒霉的。”苏醒的腿终于不麻了。
“是啊,这个世界永远对我充满了恶意。”小莫子貌似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不仅你这么说,那个卖烤鸭的大妈也这么说。有一天我下班,大妈叫住了我,说,小伙子,今天有鸭子,你要不要?我说,今天我没钱。大妈说,送你吃的,看你来了这么多趟都没买到,不容易。”
“这个故事-----好像太肤浅了吧?”苏醒眨眨眼,“你想说明什么呢?好人好报?”
“很多事情并不是随着努力而线性成长的,就好像抛硬币,你想要抛到正面,可是你一连九次都抛到了反面,那么第十次抛和第一次抛就没有区别,它不是说你已经失败了九次,所以第十次抛到正面的几率就会变大。抛硬币如此,相亲也是如此。”
“我懂了。”苏醒苦笑,“你想说的是,我相了几十次亲都是没用,白费力气而已。”
“呃----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每件事都有它的正面意义。”
“那我相亲这么多次,得到了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好处。”
“比如呢?”
“比如,你认识了我。”小莫子说。
小莫子这原本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苏醒没笑,莫墨自己也没笑,那它就不再是句玩笑。
“认识你,未必是什么好事。”苏醒说。
苏醒这话原本也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莫墨没笑,苏醒也没笑。
“你这话,我听懂了。”小莫子说。
苏醒有些难受,开车门,下了车。
..............
小莫子的插曲永远转瞬即逝,没过几天,苏醒就再一次投入到了热忱的相亲之中。
相亲相到这个程度,苏醒已经掌握了无数的相亲技巧,在她看来,如今缺少的,不过是一个对的人而已。
三天后的婚介所,苏醒见到了一个人,但第一眼就让她感觉到,这个人跟之前的六十几位一样,同样不是对的人。
他太黑了,尤其是脸。苏醒长这么大,没见过长这么黑的中国人。东方人的黑,通常黑中透着一股古铜色的健康,就好像小学课本上的农民伯伯插画一样。但眼前的这个人不一样,他似乎就是单纯的黑,衬着他的眼白和牙齿,特别明显。个子挺高,有一米八,身材也匀称,不胖不瘦还带着结实。但就是因为黑,导致苏醒对他的别的外在形象全无关切。
一帅遮百丑,看来,不仅仅是帅才有掩盖其他的能力。
“你好,我是苏醒!”进门的前五秒钟苏醒都在关注他的皮肤色度,回过神来才忙着做自我介绍。
“你好,王彬!”
一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就好像是在听哪个电台的主播,这倒让苏醒诧异了一下。
苏醒泰然自若地在他的对面坐下,轻轻抿一口江南梅雨季节的白茶。
“苏小姐今年多大了?”王彬是个务实的人,这种人通常不喜欢瞎客套。
“二十七。”苏醒说。
“我比你小一岁!”王彬说,“我二十六!”
“咳咳---”白茶再好喝也把苏醒给呛着了,眼前的男人说他三十五岁都毫不突兀,居然只有二十六?比自己还小一岁?
“不过由于工作的原因,导致皮肤太黑,所以显得老。”王彬毫不迟疑,表情中也没有一丝的不自然,无比贴合地将话题引到了苏醒关切的地方。
“那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苏醒自然把握了这个机会,同时心里猜测:究竟什么工作能让人变得这么黑?难道是烧锅炉?
“我是在工地开塔吊的。”
“塔---吊?”苏醒用一种迟疑的态度诉说着她的无知,“好吧,我---不是很明白。”
“就是建筑工地上,那个特别特别高,几十层楼那么高的吊车,您见过吧?”
“嗯!我懂了!”苏醒内心莫名升起一股欣喜感,原来懂得一个自己从没听说过的职业也这么开心,“所以,你就是操作那个吊车的?可是这跟你的皮肤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王彬身体微微前倾,看上去像是要就“塔吊”的问题好好地跟苏醒解释一番了,“您觉得,几十层楼那么高的塔吊,我们每天是怎么上去的?”
“呃----应该有升降机的吧?”
“不,爬上去!”
“爬上去?”
“对,爬上去。”王彬说,“爬上去一次,半个小时,下来,半个小时。这太浪费工夫了,所以我们每天只要工作,就一直在塔吊上。吃饭,休息,都在塔吊上,早晨上班的时候爬上去,傍晚下班再下来----”
“那上厕所?”这个问题是苏醒脱口而出的,话到嘴边实在收不住了。
“不上厕所。”王彬说。
苏醒微微张嘴,表情中也不再掩饰震惊:不上厕所?!
“我们通常会很注意饮食,所以能不上厕所就不上厕所了。”王彬说。
“很----辛苦。”
“其实还好,塔吊上有空调,所以不至于热得中暑过去。但阳光是避免不了的,一年到头被太阳晒,所以就特别黑,哈哈。”王彬爽朗地笑道,“我相亲也相了很多回了,绝大多数都是因为肤色的问题失败的。”
“呃-----”苏醒想劝慰两句,但实在无从劝起。你又没遭过这份罪,凭啥劝慰人家呢?
“没关系,你要是也在意,就直说,我都习惯了。”
苏醒感觉自己被将了一军,逼到了死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是本地人,父母都是国企工人,有退休金。房子我手里也有一套,新房,还没装修。”王彬并不等苏醒的表态,继续道,“干我们这一行,钱也不少挣,一年二十万还是稳定的。我主要常年在工地干活,所以接触不到什么女性,就选择了相亲。没成功过,哈哈,当然,如果成功了就不会跟你见面了。一般女孩子都是介意我的肤色,或者介意我是在工地工作的,不够体面。所以我一上来就跟你谈工作,您要是能接受,我很满意,您要是不能接受,也明说,没事儿。”
苏醒感到一阵窘迫。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自己之前的那些相亲技巧都失去了作用。
“我----我主要还是有点介意您的工作性质----”
“懂了。”王彬一拍大腿,迟疑了片刻,道,“生活嘛,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坐在办公室里操作电脑挣钱的,工地上的活,也总要有人干----”
“不不不!”苏醒解释得有些慌乱了,“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我是觉得,您这工作属于高空作业,每天还要爬上爬下,主要担心以后安全上的问题---”
“明白!”王彬再次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您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苏醒低头,脸颊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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