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化妆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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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入小熊咖啡馆的时候，苏醒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不来了。

夏天喝咖啡的人明显少了很多，放眼望去，整个咖啡厅里只有零零散散的三两客户，夕阳的余晖照在清洁光亮的瓷砖地面上，反射出一层刺眼的白光。

帅哥服务员----哦，不，他现在已经有了名字，周舟。周舟看上去有些百无聊赖，半趴在柜台上，看着手机。苏醒推开门的声响立刻惊扰了他，迅速站直之后再抬头看她，见是苏醒，周舟露出白牙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嗯？什么意思？”苏醒莫名其妙，“我的消费卡还没花完呢，你是想套走我的钱？”

“要不我现在就把钱折算给你吧，反正你来都是为了相亲，相亲都是男方付钱，你也花不了。”周舟的表情一丝开玩笑的成分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我还以为你相亲成功了，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伴侣，所以不会在光顾我的小店了。”

“切，你这叫什么逻辑？”苏醒笑道，“我有了对象就不能来了？”

“可以来，不过，你不会觉得尴尬么？”

“为什么会尴尬呢？”

“毕竟这里是你相亲了几十次的地方，万一遇上之前的相亲对象，对吧？或者，在这里跟男朋友约会，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曾经在我这个小店里见到的某一个男人，然后再跟自己的男友相比较----”

“停停停！”苏醒感到好笑，她觉得服务员自从有了名字就变了性格，以前不喜欢说废话，现在居然也变得唠叨起来了，“哪儿有那么多狗血的剧情！来杯卡布奇诺！”

“好的，我猜，我也给你泡不了几杯咖啡了。”

“为什么？”

“你的桃花运就要来了。”

苏醒哼了一声，把背影扔给了周舟，自己一个人朝着店内深处走去。

“苏醒，这里！”

一声分不出男女的叫声，叫停了苏醒的脚步，苏醒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在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这是----今天的男方？

苏醒居然从进门到现在都没发现！

略微有些感到羞愧，匆匆走过去，直到他的对面站定：“你好，您是叶离？”

“是的。”男方的声音带着很强烈的阴柔味道，听上去倒更像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刚刚看你一直在跟店老板聊天，所以就没有打扰你。”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可配合上他“柔美”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别扭。苏醒坐下，这时候才细细地打量他：他似乎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很瘦小，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顶上显然喷过或者擦过定型的药水，发型勾勒出一条张扬的弧度。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短袖衬衫，衬衫的周边居然还绣着金色的细线条纹。

这是一个很精致的男人，这是苏醒的第一印象。

精致得有些过分，这是第二印象。

“那个----店主跟我是朋友。刚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你，以为你还没到，所以就闲聊了几句----”

“您不用跟我解释的。”叶离笑道，苏醒注意到他的牙齿，有些暗黄，应该是有抽烟的习惯，“这里的咖啡很便宜，所以我也不怀疑您是这家咖啡店的托。”

苏醒突然就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别扭，这人说话的声音、语气、腔调，似乎就是个天然的遭怼体质。

“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苏醒这是抬杠了。

“不用，我只是玩笑话。”叶离感受到了苏醒语气的不善，讪讪地干笑一声。

苏醒微笑，却不答话。

场面即将冷下来的时候，周舟捧着一杯卡布奇诺恰到好处地到了场，平稳地放在苏醒的面前，笑道：“苏醒，你的咖啡。”

咦？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上咖啡的时候叫苏醒的名字，不过瞬间她就想通了：看来周舟也听到了刚刚她和叶离之间的对话，这样一来，有种有恃无恐的味道。

看看叶离的脸色，果然有一丝尴尬。

“两位慢用！”周舟上完咖啡扭头就走。

叶离有些慌忙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看了看苏醒，说：“果然跟老板是朋友，连杯子都跟我的不一样。”

“这杯子叫凤尾。”苏醒主动举起杯子道，“整个咖啡店只有这一只。”

苏醒倒想看看他还要说点什么。

叶离却不再说了，干咳了两声，又用那细丝一般的声音说：“那----我们就互相介绍一下吧，我先说。”

苏醒点头。

“我叫叶离，今年三十一，算是八零后的尾巴，没赶上九零后，老了。”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笑，看着他的笑容，苏醒才陡然发现，他的皮肤细嫩白滑，包养得比女人还要好，“我是中吴人，本科学历，大学也是在中吴上的，所以说，我基本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吧。我是一个化妆师，在一家摄影店工作，主要是帮别人拍摄婚纱照。有房有车，啊哈，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存款也有一点，虽然不多，主要是我平时花得多，并不意味着我挣不到钱。”

“我最关心的，并不是房子车子。”苏醒说。

“也许吧，也许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但是你到时候未必会这么做。”叶离耸耸肩。

“什么意思？”

“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没房没车的穷鬼，你会仅仅因为自己喜欢而跟他在一起吗？”

这话突然就刺痛了苏醒，毫无征兆，苏醒就感觉自己听到了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这一下，把苏醒给惹毛了：“我不会喜欢一个穷鬼！”

“你瞧瞧！”叶离笑了，有那么一点得意。

苏醒愣住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掉入了一个逻辑的陷阱。

她实在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但似乎又缺少那么点拎包走人的勇气。

“我自我介绍过了，现在轮到您了，苏小姐。”

苏醒深吸了一口气：“苏醒，二十七岁，无锡人，在中吴上班。”

还是-----尽快结束吧，苏醒觉得。

她认为体面是一种人的高级追求，只要还没遇到关乎本质的核心问题，人多少还是要顾及自身体面的。

“果然。”叶离一边说，一边轻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苏醒问。

“哦----没什么。”

“有话请您直说。”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相亲，果然是一个男方挑选女方的市场。”叶离被苏醒逼问了两次，露出了一个“是你让我说的”的表情，“女方总喜欢尽可能详细地打听男人的现实情况，经济收入，却又总是对自己的情况语焉不详。”

苏醒深吸气，她在忍。

“挑选，对，就是挑选。”叶离还在说，“女方总认为自己是选择方，而不是被选择方。而男人们却又总是掉入这个陷阱，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货物。”

苏醒继续深吸气，继续忍。

“都说现在是个物化的时代，真不知道是女人物化了男人，还是男人物化了女人。或许对于女方来说，婚姻更像是一次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住嘴！”苏醒忍无可忍，“谁挑选谁，不是由男方女方决定的，而是由彼此之间的感觉决定的。我是个女人不假，但是我也相了很多次亲，也遇见了很多看不上我的男人。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是怎么对待你的，但我跟你聊到现在，并没有在物质条件的问题上逼问你哪怕一个问题，你自己挖了个坑自己跳，然后还企图总结什么规律么？说女人挑选，男人就不挑么？有多少男人看到女人的第一眼其实就做出了决定，无非是看她漂不漂亮，白不白，身材好不好，对吧？这难道就比女人看男人有没有钱更加高尚？”

叶离愣住了，努力眨着那不大的一双眼睛，嗫嚅道：“您别激动，我只是-----我只是有点介意你的自我介绍太过简短----”

“那是因为我没看上你！”苏醒拎包，径直走到了柜台前，留着叶离一个人在座位上发愣。

“结账！”苏醒头也不回，冲着周舟说。

“帮您扣款了。”周舟拎出一袋水蜜桃，“送的水果。”

“换成蛋糕。”

“这是赠品，不带挑的！”周舟笑了，小声说，“就跟相亲对象一样。”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遇到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苏醒抿嘴笑了笑，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