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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一直不能理解很多人对火锅的热爱,在她看来,无论什么食物放到滚烫的开水里一涮,剩下的就都是差不多的味道了。与其说是在吃火锅,还不如说在吃调料。
但她身边就有很多对火锅痴迷到中毒的人,比如夏媛媛。
但苏醒更加无法理解的是,冬天吃吃火锅也就算了,正是盛夏的时候,夏媛媛也把她拉到了中吴的一家网红火锅店,说是老莫找到了新工作,庆祝一番。
苏醒发现,自从媛媛结婚之后,但凡涉及到花钱的事儿,都要先找个“由头”,总归要庆祝些什么,或者怀念点什么,这跟以前的她很不一样。
所以,在台风离开之后、中吴又恢复了“火炉模式”的这天晚上,冷飕飕的空调吹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苏醒身边坐着的夏媛媛一口一个鱼丸,开始了指点江山。
“唯丸子和火锅不容辜负!”夏媛媛一边说一边喝了口啤酒,看了看苏醒,“我觉得我混得挺惨的。”
“为什么?”莫洗池问。
“我找来找去,身边就苏醒这么一个闺蜜!”
“这叫什么话?”苏醒咋呼起来,“我做你的闺蜜很丢人?”
“不是这个意思!”媛媛说,“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同事啊!如果一个人的生活之中只有同事闺蜜,那么她的生活一定不那么如意,因为你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友情关系了!”
苏醒刚想反驳,却被夏媛媛抢了先:“不准反驳我!因为你的反驳肯定不客观!”
“为什么不客观?”苏醒反问。
“因为你也是这样的人,你生活中除了我,还有别的闺蜜吗?你反驳我等于为自己的凄惨生活辩护,更可怜!”
苏醒笑了,夏媛媛一旦开心起来,就会变得张牙舞爪,而张牙舞爪又正是她可爱的地方。
“我的错。”莫洗池夹了一块年糕,皱了皱眉头。
“跟你有什么关系?”夏媛媛问。
“如果我能挣很多钱,可以养你,不让你工作。你不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接触更多的人,拓展自己的交际圈了吗?”老莫说,“所以,都怪我嘛!”
“你别没事找事!”夏媛媛瞥他一眼,一脸不屑,“几天没吵架骨头痒了?故意找茬是吧?”
老莫笑笑不说话。
苏醒极其郁闷,干嘛没事做答应他俩来一起吃火锅,自己又不爱吃火锅!结果没迟到啥好东西,这升级版的狗粮被满满喂了一口。
“我想起来了!”苏醒叫了一声,“除了你,我当然还有别的闺蜜!”
“谁?”媛媛问,“多少年不联系的那种可不算,你整天在我眼皮底下,不可能!”
“小莫子!”苏醒重重地说。
媛媛放下了筷子凝视她,老莫也斜了斜脑袋,看着她问:“你跟小莫子是闺蜜?”
“怎么,有问题吗?”
“炸胡,不算!”媛媛冷笑。
苏醒看着不断冒着热气的锅,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她突然很想听听老莫夫妻俩对小莫子这个人的看法,自己对小莫子的认知,似乎永远停留在碎片化的故事里;却不知道他在不面对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风格。
于是,这个本该完结的话题,被苏醒刻意延续了下去:“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事莫若谈。”
“蒲松龄的话,说得很好!”老莫又拿起了筷子,也不再像刚刚那样一本正经,好像并没有感觉出苏醒想听什么,“但是用在这个地方,你想说明什么呢?”
苏醒问:“这就是知己的定义啊!”
“所以你跟小莫子是知己,是闺蜜?”夏媛媛冷笑。
“不是吗?”
“老莫,上!”媛媛发出了命令。
老莫果然是个妻管严,立刻就对苏醒展开了攻势:“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认识了莫墨之后,你就越来越像他了?说话方式,思考问题的逻辑,越来越像!”
“这就是互相影响的结果啊!”苏醒感觉自己抓住了论点,强调道,“闺蜜和知己,才会这样!”
“但是小莫子还是那样,并没有越来越像你,对吧?”老莫反问。
苏醒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被这话怼得哑口无言。
“漂亮,老莫!”媛媛竖起了大拇指,“堪称杀人诛心!”
“你的意思是----”苏醒莫名感到自己被伤害了,她不明白这话的威力为什么那么大,但就是听着特别不舒服,“小莫子的气场远远强过我,所以他能影响我,我却影响不了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莫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实话实说!”
“行!”
“你是不是现在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什么不顺心的事儿,都喜欢跟小莫子倾诉?”
“是。”苏醒承认,“那是因为他故事讲得不错,很能宽慰人心。”
“可是他有主动找过你抱怨过吗?”莫洗池反问,“他的生活很苦的,有时候跟人借钱,东边借一点,西边借一点。有时候进了一批货卖不出去,愁得整夜睡不着觉。有时候相亲遇到一个物质的姑娘,被人当面嫌弃伤自尊……这些事儿,他有跟你说过吗?如果真的是闺蜜,那么就应该讲一个相互性,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找他,他宽慰你;等到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的时候,他也应该找你求安慰啊,他有过吗?”
夏媛媛突然举手:“他倒是经常跟我诉苦,没完没了!”
这是句玩笑,苏醒却笑不出来。她突然想起来几个画面:过年的时候回家,在公交车上看见小莫子摆摊被城管驱逐,狼狈到极点,但是发微信问他,他却说自己在图书馆看书……他相亲被骗,最后还被婚介所的人打了一顿,一个人躲在家里疗伤,还是夏媛媛告诉她这件事儿……自己相亲被扔在西太湖,大雨倾盆,小莫子开车去接她,脸色明显不高兴,却开玩笑说了一句“认识你未必是什么好事”……自己在他家喝醉,席地而睡,他非要强迫自己也喝醉,然后倒在自己的身边睡着……
这么一想,小莫子再也不是那个风轻云淡,能把一切世间繁华都归结于一个故事、一则道理的人。他似乎一下子有血有肉了起来,他的一切故事和道理,都更像是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
“他不会让你看见他弱小的一面,然后极力扮演着一个知己的角色,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同时也是自己唯一力所能及的方式去善待你,仅此而已。”老莫像是看透了苏醒的想法,作出总结。
“这又是为什么呢?”苏醒追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夏媛媛这句话的语调里充满了懊恼,“你喜欢他吗?”
“这叫什么鬼问题!”苏醒怪叫道。
“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别喜欢他!”媛媛说,“一开始我极力撮合你俩,现在我怕了。”
“嗯?”
“人穷志短!”莫洗池笑道,“小莫子在这件事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怂货。所以,你最好别有想法,瞎耽误工夫。”
苏醒若有所思,下意识地道:“可是----他不是一直在相亲吗?一个又一个的----”
“那又怎样!”媛媛嘟囔道,“你喜欢他,不也一直相亲吗?数量比他只多不少。”
“那倒也是----”苏醒愣了三秒钟,突然反应过来,“谁喜欢他?!别胡说八道!”
“吃菜吃菜!”莫洗池打着圆场,“都快人到中年了,还在讨论喜不喜欢的问题,多可笑啊!”
“就是!”媛媛吐吐舌头,“不过---也挺难得的!”
苏醒不理她,一连夹了几筷子菠菜塞在嘴里,一下一下地大嚼着。
老莫和夏媛媛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抿嘴一笑。
苏醒捕捉到了他俩的眼神变化,冷冷道:“你俩今晚这双簧唱得可真好!”
莫洗池摆摆手:“我是在讲道理,什么双簧?”
“我----”苏醒想说什么,又使劲憋了回去。
“想说什么,说出来!”夏媛媛太了解苏醒了,忙追问道,“我发誓不会说出去!”
“我也发誓!”老莫举手。
苏醒一杯啤酒猛灌下肚,恨恨地道:“让我倒追是不可能的!”
“啊哈哈哈”,媛媛弯着腰,拍着桌子,笑岔了气。
老莫也捂着脸,身体一抖一抖地笑着。
……………………
苏醒第二天就后悔了。
上班一整天,她都想找个机会跟夏媛媛解释,昨晚都是醉话,气氛烘托到那儿了,就好像一幕戏,自己是选择性地配合演出。
但媛媛一整天没提这茬,甚至连昨晚的火锅也只字不提。
夏媛媛不提,苏醒要是主动提,就显得刻意、做作、欲盖弥彰了。
郁闷了一天,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苏醒说了一句:“我早点走,今晚去相亲!”
“嗯,好。”媛媛没有任何反应。
苏醒这就更郁闷了。
不过她也没有撒谎,今晚她真的要相亲。
八点出现在婚介所的男孩,看上去倒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头发有些自然卷,皮肤不白,高鼻梁,深凹的眼睛,整张脸自带一种立体感。穿着一件深蓝色的t恤,发白的牛仔裤,看见苏醒的第一眼,从内而外透着紧张和尴尬。
“你好!”他先是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了,然后又觉得不对,嗖地一声又站了起来,“你好---我是姜涛涛!”
“苏醒。”苏醒忙说,“您坐吧!你一拘束,弄得我也紧张了。”
他好像是在听从苏醒的安排一样,苏醒明确让他坐,他才安稳地坐下。
喝了口水,下咽的动作幅度很大,带着喉结都明显地上下,放下杯子,说:“我今年二十九岁,我不是中吴人,老家在临沂,来中吴打工,七八年了。”
苏醒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差,与那种傲慢优越的相比,她对这种紧张中带着诚实的更有好感,但明显这场相亲需要自己主导,遂问:“所以你父母还在老家?”
“我妈妈还在临沂,开了个小店,不是那种超市,就是很小的一个店。因为我家是农村人,一个村也就一个商店的那种。”姜涛涛解释地很细,生怕苏醒会产生什么误解,“店也不怎么赚钱,只能维持生活。所以前两年我爸也来中吴了,打工挣钱。”
“是来看着你吧?”苏醒笑道,“看你一个人在外面有没有干坏事?”
这本是句玩笑,但姜涛涛却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的,就是来挣钱的。他们在老家,一年也就挣两万块钱,我跟我爸说,来中吴打工,一年起码能挣五万,他就来了。”
“嗯---”苏醒感觉自己带错了方向,内心苦笑,“你父亲多大了?年纪大了,干活要注意身体。”
“就跟着装修公司,做做小工,一般都是在室内,还好的。”
“所以,您是做什么的呢?”
“我做过很多工作---在服装厂做过,做过仓管---”姜涛涛的脸上突然有一丝不好意思,“目前就送送外卖。”
外卖小哥?
苏醒愣了一下。这个这两年兴盛起来的职业,平时看见他们总是穿着统一的服装,自然而然地就把他们代入成了一种统一的人群,一种符号。
但当这么一个人真实地坐在自己面前跟自己相亲的时候,才感觉很真实也很生活。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兼职送外卖,那时候我还在跑保险。”姜涛涛的解释很有意思,“但是我跑保险不怎么行,挣得也没别人多。为了能多挣点钱,于是就晚上兼职送外卖。每晚送两个小时能挣一百多,我这么一算,我还不如专职做这个了,于是就把工作辞了,主做这个。”
苏醒心里有那么点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解释,点了点头,主动把话题朝着他感兴趣的方向去牵引:“我听说现在外卖小哥挣钱挺多的啊,比一般白领多多了。”
“很累的。”姜涛涛的脸上首次出现了笑容,“一个月----万八千吧!”
“不少了!比我挣的多多了!这在中吴算是高收入了!”苏醒说,“所以你打算以后就在中吴定居了?”
“是!”姜涛涛的回答无比肯定,“我这些年攒了点钱,然后父母也资助了一半。去年在新区付了一套房的首付。”
“可惜了,前年买就好了,去年房价正是上涨的时候!”苏醒再一次开玩笑调动气氛。
“前年不行,前年还没下定决心买房,而且那时候手头也不富裕。”
姜涛涛还是在一本正经地回答,这让苏醒感觉有点累。
“我之前,也没谈过恋爱。”姜涛涛继续说,“当年在老家的时候太小,家人都没想过这种事,都让我先出来打工赚钱。前几年我总想着将来要回老家的,所以也不敢在中吴找女朋友,怕到头来一场空。现在既然决定留在中吴了,所以我也就壮着胆子来相亲了。”
姜涛涛这次算是把能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醒有那么点为难,她生怕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故意用右手捋了捋刘海遮了遮,犹豫了一两秒钟,问:“你对我,有什么要了解的地方吗?”
“您是哪里人?”姜涛涛问。
“无锡。”
“很好的地方。”
“嗯?别的没哟要问的了?”苏醒搞不清他是腼腆还是别的什么,“我父母都还在无锡,对于我个人来说,在无锡还是在中吴,问题都不大。我目前在一家服装厂做会计,月薪---”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涛涛突然打断,让苏醒感觉很生硬,“其实,了解了您是哪里人,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希望找到的,是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别的,也没有多大要求的。性格方面,还是要相处了才知道,这也不是通过自我介绍就能了解的。”
苏醒点点头。
“我父母对我婚姻的要求挺着急的,一次次地在催我----所以,这事儿也不能耽搁了。”
苏醒突然很羡慕他,找一个踏踏实实的人过踏踏实实的日子,自己怎么就做不到呢?
她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已经知道了这场相亲的结果。
“姜先生,我能问一下-----这是您第几次相亲吗?”
“第二次。”
“哦。”苏醒自嘲地笑了笑,有些话说出来会无地自容,但也不得不说,“我已经相亲----嗯----七十多回了---”
姜涛涛瞬间瞪大了眼睛:“七次?”
“七十次!”苏醒强调了一遍。
姜涛涛愣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所以----我这人可能心理有些毛病。”苏醒继续自贬,“您如果想要尽快解决相亲结婚这个问题的话----”
“我懂了。”姜涛涛突然说,“是我打扰了。”
苏醒觉得,他未必是真懂了,但是不是真懂好像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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