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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周末即将到来的下午,台风先一步到达了中吴。
窗外陡然而起的呼啸给盛夏带来了一丝的凉意,苏醒走到窗前往外张望,只见黑云已经压迫了整个城市,前一刻还睁眼可见的太阳早就不见了踪影,才下午两点多钟,仿佛黑夜已经到来。
“台风来了。”苏醒扭头看夏媛媛。
“哦。”媛媛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
“没点反应吗?”
“要不我们去买挂鞭炮庆祝一下?”
苏醒哑然失笑,她不明白的是,夏媛媛最近越来越喜欢跟她抬杠了;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她心情不好,逐渐才发现,这个女人在婚后,已经改变了自己以往的生活交流方式。
“庆祝我同意,换种方式,晚上我们去撮一顿?”
“不要。”夏媛媛抬头看了看窗外,“这种鬼天气,最适合的就是在家蹲被窝。”
“蹲被窝会长胖的!”
“可以一边蹲被窝一边运动。”
聊不下去了。
电话铃声响得恰到时候,苏醒一看,居然是吴丹打来的。
没有立刻接,铃声就这么一下一下地响着。
吴丹打电话过来一定没好事,要么是询问上次给她介绍的那个男人怎么样;要么是继续给她介绍男人相亲。
她突然很好奇,吴丹现在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居然可以闲到来帮她张罗这事儿。
就算对她吴丹而言,“帮”苏醒相亲有一定的“趣味性”,但这种趣味如果经久不衰的话,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女人真的是闲透了。
铃声还在响,没有丝毫消停的征兆。
“你要是不想接,就调成静音。”媛媛头也不抬,淡淡地说。
这句话莫名地给了苏醒勇气,一按接通键:“喂?”
“苏醒!”吴丹的声音尖得有些过分,“你下班了吗?”
苏醒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实在不像一个多年不见得尴尬“老友”应该有的开场白。
“没有,你有事?”
“今晚我们大学同学聚会,就在市中心。”吴丹几乎用打断的方式说道,“你一下班就过来!”
同学聚会?
据说有过那么几次同学聚会,但苏醒一次都没去过。
“今晚有台风。”苏醒找了个现成的理由。
“然后呢?又不让你在室外,台风又怎样?”吴丹怪叫道,“行了,你就别找理由了,同学聚会你一次都没来过!这回是卢成组织的,点兵点将,点到最后想想还有谁?还是我记得你!所以这个任务就交到我头上了!晚上八点,曼哈顿。”
临时凑数?苏醒内心笑了笑。
“好的,我去。”苏醒说。
“咦?你不问问都有谁到场吗?”吴丹的语气惊讶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问呢?”苏醒挂了电话。
苏醒慢慢坐到桌前,想了想,突然发微信给小莫子:“今晚我要参加同学聚会。”
小莫子秒回:“所以,要见到那个大学时渣了你的前男友了?”
“嗯。”
“想赢一局?”
“不仅仅是他,还有很多不想见的人。怎么赢呢?”
“你想小赢还是大赢?”
“小赢怎么说,大赢又怎么说?”
“小赢花钱。雇个帅哥,租辆豪车。”
“大赢呢?”
“大赢就是,你自己一个人去。”
“怎么讲?”
“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滚蛋!”
窗外的雨,噼里啪啦地落在了玻璃上,一会儿就变成了倾盆之势。
“我可以早点走吗?”苏醒问夏媛媛。
“这么大雨,你要去哪?”
“回家换套衣服。”
“今晚又相亲?”
“同学聚会。”
“打辆车,别淋湿了。”媛媛说。
……………………
聚会被安排在一家茶餐厅,晚上八点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所以基本上是坐下来聊聊天。
苏醒到达的时候是八点零五分,跟她想象得冷冷清清的场面不一样,一进去就是一大帮人,大多都不认识,几个刚会走路的小孩手里捧着刚从娃娃机抓来的娃娃,跌跌撞撞地追逐打闹着。
高跟鞋让苏醒走起路来不那么舒服;她平常很少很少穿高跟鞋,一方面是不习惯,一方面是不需要。
但今晚她还是穿来了,小莫子让她“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所以这是场战争?战争总归需要装备的。
“哟,稀客来啦!”
听声音也知道是吴丹,穿了件黑色的长裙,看见苏醒的第一眼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一把抓住苏醒的右手。
吴丹变化很大。苏醒觉得,一个人的变化归根结底是心态的变化,心态的变化则来自于追求的变化。吴丹已经顺利从记忆中的一个大学女生进化成了一个“贵妇”的形象,可是她明明年纪才二十七。
“吴丹,好久不见!”苏醒莞尔一笑,语气中透着亲切,“你先生呢?”
“他没来,忙!”吴丹对苏醒开口问她先生有些不解,不是应该先从“呀,你已经结婚啦?先生在哪里高就”开始聊起吗?这一省略跳过,话题立刻就少了很多,“他呀,整天处理行里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苏醒刚想回话,卢成突然又从身边蹦了出来:“呀,苏醒!”
卢成看起来跟去年圣诞节没啥变化,一笑起来两个深刻的酒窝还是那么好看,苏醒内心有些感激,毕竟让她从跟吴丹的尴尬谈话中解脱了出来:“听说你要出国了?”
“是!”卢成拉过苏醒就往前走,“快点,我给你挑了个好座位!”
“座位?”
“对,过会儿是座谈会!”
“座谈会?!”
“对啊!”卢成一扭脸,恍然大悟道,“我忘了,你前两次都没来,座谈会是我们第一次聚会的时候定下的规矩。就是挨个儿上去发言,谈谈你现在的情况,婚姻,事业,家庭,等等一切!”
苏醒顿时傻了眼,她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
“每个人都要说吗?”苏醒问。
“可以说,也可以不说,想说就说!”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说是座谈会,跟茶话会也差不多,一帮人坐在台下,看着一个又一个同学上台发言。
第一个发言的是组织者,也就是卢成。
卢成首先感谢了大家的到来,然后又说自己将要出国,有好几年的时间很难再见到大家,希望大家时刻保持联系----
苏醒突然就觉得无聊了。
台上卢成的话已经听不太清,她心中不停盘旋着一个画面:刚刚进门的时候,她看见了魏杰。
那个大学时期把她伤到极点的人渣,此刻就坐在自己的斜身后。她想回头看看他,看看他最近有多大的变化。苏醒当然不会念什么旧情,况且那件事证明,从头到尾他对她也没有什么情。她甚至也不希望他过得很惨很失败,时隔多年,恨这种力气活总会随着时间慢慢失去动力。
她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他,好像通过这个人,就可以看见自己的青春究竟长什么样儿。如果非要把自己的大学四年贴上一个标签的话,那一定与魏杰有关。那段经历很不好,但也是她的青春。她想忘记,又害怕忘记。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她不知道跟魏杰眼神接触的时候,自己该作出什么样的眼神。怎么都是错的。
台上卢成的讲话已经接近了尾声,台下一个同学突然大声叫道:“卢成,啥时候结婚啊!”
果然,同学聚会是催婚的集中爆发点。
卢成很腼腆也很圆滑,笑道:“这个事情还要麻烦哥哥姐姐们帮我张罗张罗!”
这个回答堪称完美,但吴丹显然是个挑事儿的主,叫道:“苏醒还单着呢!”
众人纷纷朝着苏醒行注目礼。
苏醒顿时觉得,吴丹对自己的关注有些太过了。
但面上并不露出不快,苏醒略微提高嗓音,说:“这个事情,我跟卢成私下里谈!”
众人哄笑,像是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卢成看着苏醒笑了笑,走下了台。
接下来是一段很有意思的过程,通过各个同学的登台发言,苏醒也总算找到了同学聚会的乐趣所在。
比如她知道了,班长李光祥还在读书,但老家却有一门娃娃亲,父母和女方家里人一直在催他回家完婚,他想念完书再结婚,女方却觉得他学历高了,看不上自家姑娘了在推诿,为这事儿正发着愁;班里那个大学挂科太多,没拿到毕业证的孟凡离开学校后去了上海,落魄的时候买了注彩票中了二十万,带着钱回中吴弄了个小作坊做手机配件,目前搞得有声有色;再比如班里那个最低调的女生林果,其实在大学的时候,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跟当年的学生会主席好上了,毕业就结婚,如今还生了一对双胞胎。
这些大学时候在一个课堂、甚至在一个宿舍待过的“亲人”们,都有了各自的人生,乐趣和苦恼,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演绎着。
她突然很羡慕小莫子,如果这些事儿被小莫子知道,他就能编出一个个故事,然后在适当的时候讲出来,还能总结出一些道理。
她不是小莫子,但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有股冲动,上台讲讲她不断相亲的故事。但转念一想,也许这个故事要等到下一次同学聚会,在她真的找到另一半的时候讲出来,才更有意义。
等到所有愿意倾诉的人都讲完,其实同学会就已经接近了尾声。时间已经走到了晚上九点半,有很多人在客套声中连连抱歉,表示自己还有事先走了。
苏醒觉得这种模式的同学聚会很不错,起码比在一起吃吃喝喝要好得多。
有一部分人留下,三两成群,喝着茶,谈着事情。
吴丹没有再来烦苏醒,这让她好受了很多。就在她把杯中的茶喝得差不多,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一个人坐到了她的对面,凝神看着她。
魏杰。
苏醒这个时候心里已经不再惦记着这个人了,他却突然主动撞了上来。于是苏醒终于,可以被动地打量他。
他比以前瘦了,模样倒是没多大变化。一副黑框眼镜透着秀气,皮肤还是那么白,额头上有若有若无的抬头纹,眼神里不见了当年惯有的玩世不恭,起码看着苏醒的时候是。
苏醒突然有些诧异,大学的时候她迷恋这个人迷恋到忘记自尊的地步,觉得他帅到了天花板。可是现在看来,不过是个中上等的颜值容貌。就拿苏醒相亲遇见过的男士来说,比他帅的不在少数,比如小莫子那个整天蹭吃蹭喝的舍友,比如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掏出一张房卡的设计师,再比如那个鞋贩子柳子玉。
自己为什么当年会对这样一个人迷恋到那种程度呢?
当年的他学习也不好,人缘也不咋地,人品性格也在后来的那件事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喜欢他仅仅因为他是“班草”,而这个“班草”很大程度上也是苏醒自己封的。用今天的眼光看来,水分很大。
或许只是因为没见过世面?
苏醒为这个略显刻薄的想法感到一丝不安,毕竟,如果当初是一段美好浪漫的回忆,也许这时候再相见还能“红着脸”,可那样一个恶心的经历,使得她对眼前这个人实在提不起半分好感。
她突然明白了小莫子所说的“大赢”是什么意思。
这些想法在心里一闪而过,魏杰却开口说话了:“苏醒!”
声音很沉稳,沉稳中带着温柔。
“你好!”苏醒一瞬间想明白了道理,仿佛心结被打开了,略微抬高声音打招呼道。
声音中洋溢着热情,热情中透着陌生。
魏杰显然被一句“你好”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回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好久不见。”魏杰定定地看了苏醒半晌,说。
“是啊,好久不见了。”苏醒语气中带着懊恼,“前两次同学聚会我都没来,所以很多人都好久不见了,今天来一看,大家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你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跟我记忆中的一样。”魏杰说,“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谢谢夸奖!”苏醒笑道。
这是夸奖吗?苏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这一刻她特别感谢自己丰富的相亲经历,懂得怎样回应异性的问题。
封闭式的回答永远是话题的终结者,魏杰感到了为难,最终他大饮了一口茶,看着苏醒说:“多年不见,我其实,想跟你道个歉!”
苏醒不说话,托腮看着他,也不假惺惺地问“什么歉”,也不说“不用,都过去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就好像看一场无聊的电影,面无表情。
苏醒不回应,魏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大学的时候,我不懂事,不知道那种做法深深地伤害了你。走上社会之后,我一直很自责,想当面跟你道歉,但一直都没有见到你的机会。”
苏醒还是不说话。
“你不会已经忘记了吧?”感受到了尴尬,魏杰突然放松一笑。
“没有啊,我记得。”苏醒说。
“那---看你满不在乎的样子,是原谅我了?”魏杰又问。
“没有。”苏醒说。
“所以,你还在恨我?”魏杰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急切,苏醒起码要有点反应,这对他很重要。
“不恨。”
魏杰笑了笑,他觉得苏醒在说一个自相矛盾的逻辑:“这就很难理解了。”
苏醒更不明白自己当初看上他哪儿了!
也许他现在混得很好,也许他现在混得很糟,但这都不重要。就眼前的这个人,就单从这个人而言,道歉都带着强烈的试探,苏醒觉得,简直----一塌糊涂。
“魏杰。”苏醒突然说。
“嗯?”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魏杰愣了一下后,立刻说:“洗耳恭听!”
“今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去了趟我叔叔家。”苏醒从莫墨那里学到了很多,讲故事的时候一本正经,“我叔叔的女儿,也就是我堂姐,有个五岁的儿子,也就是我侄子。过年回家,我刚好遇见他出水痘,浑身疙瘩,又疼又痒,小侄子躺在医院里吊水,我去看他,那表情,特痛苦。”
魏杰显然没听明白苏醒说这个事儿的用意,愣愣地听着。
苏醒笑了笑继续道:“我妈当时也跟我一起去的,看到我小侄子,立刻就安慰,说,没事儿,这些都会过去的,你小醒姐姐,小时候也出过水痘,比这还严重呢,就挂了几天水,就好了!不信你问问你小醒姐姐!我当时愣了一下,反问我妈,我小时候出过水痘吗?我妈咦了一声,说,怎么没出过,你三年级的时候,夜里去的医院,你不记得了?我立刻就想了起来,笑着说,对的对的,出过,当时好痛苦,觉得这是这辈子最痛苦的事儿了,呀,没想到现在都快忘了。”
魏杰还在犯愣,等了三秒钟,确定苏醒已经说完了之后,反问道:“这个故事----有什么寓意吗?”
苏醒问他:“出水痘这事儿,我妈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说明我没有彻底忘记,还留在我记忆深处,对吧?”
“对!”
“水痘只是一种疾病,谈得上原谅不原谅这一说吗?”
“呃---谈不上。”
“那我有理由恨水痘吗?就为小时候生过一次水痘,我要恨它一辈子?”
“嗯---谈不上恨。”
“那不就得了!”苏醒笑着起了身,拎起包扭头就走,“我们要远离水痘,但也没必要太把它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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