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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宁伯是个世袭的爵位,有朝见之权,但是平日里没事也不会去见成化帝。
被赐婚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新宁伯谭纶见过昭宁公主,但是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隔着一层纱帐只觉得那是个娇弱、温柔且安静的女子,同其他普通的闺阁女子没有什么不一样。
后来老伯爷去世,守孝三年,谭纶还去考了功名希望证明自己不是个纯粹的纨绔子弟,即使明明知道只要婚事不取消,考取的功名也只是过眼云烟,他根本没有可能入仕,更没有可能进入内阁——只因为他要成为驸马,而驸马不能进入官场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明代的公主们日子凄惨,她们空有公主的名号,却守着比民间女子还要严格的规矩。她们完全没有接触外部男子的机会,一个个等到了年纪就被赐婚。但凡是有点上进心的贵族男子都想要进入仕途,所以娶公主并非他们所愿,因此明代的驸马爷不是不情不愿就是好吃懒做,通常被人看成碌碌无为的废柴,十足凄惨。
谭纶在继承爵位后曾经挣扎一番,但三年后成化帝没有改变主意,所以他只能止步于此,乖乖接受命运的安排。
前段日子,昭宁公主忽然喜欢吃一种海鱼,还特地和新宁伯说了,于是谭纶就配合地说去南边海边捕鱼,顺着运河只需要两天日程,其实新宁伯并非纯粹讨公主的欢心,他厌倦了顺天府的压抑生活,顺便想在婚前散散心,于是就踏上了南行的路程。
两岸风光无限,江南要比顺天府富饶的多,沿途看过不少风土人情,见过了才子佳人,才知道自己在顺天府居然也是个井底之蛙,谭纶庆幸自己能够在大婚之前有了这趟旅行。
李簧簧打断谭纶的绵绵回忆,很冷酷地说:“讲重点。”
谭纶回过神:“我有点晕船,刚开始还能坚持,后来就不成了,于是一路睡下,等醒过来地时候,偌大的船上居然没有一个人。我到处去找了,船夫、杂役等七八个人居然全都不见了……后来我看船已经靠岸,所以就上岸,于是就看见了那处桃花源。”
谭纶露出向往的神情,好像眼前又浮现了那日所见的美妙风景:“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王兆楠听着也不知不觉在心中默念《桃花源记》,甚至还喃喃出声:“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
阿哲听见王兆楠在念,眯着眼睛盯着她笑,她倾佩仰慕这些文人,越来越觉得王兆楠闪闪发光。
李簧簧眼尾先后扫过王兆楠和痴痴呆呆的阿哲,手指在膝上轻轻点着,似在思考。
王兆楠所背《桃花源记》与明代的稍有不同,可能有修改,但能默背已算不错,足以讨一些小姑娘的欢心。
眉眼轻抬,目光落定在王兆楠脸上,王兆楠被她看得微微一晃神,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李簧簧很快就看向别处,留下王兆楠一人纳闷。
谭纶冲着王兆楠点点头继续说:“我看见的也是一个小洞,钻进去之后,居然也发现了一处桃花林,清平就在那处桃花林里,就在桃树之下,她穿着青色的纱裙,怀里抱着一个竹篮,竹篮里都是桃花瓣。她扭头望着我那一眼,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人面桃花相映红’。她眉眼如新月,笑盈盈地携篮看着我说,小乞丐,你从哪里来?我当时从洞口钻出,好几处衣裳都被划烂了,的确像是个乞丐。”
王兆楠瞅着谭纶的表情觉得谭纶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李簧簧却冷静地插口:“她有何特别之处?”
谭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身材纤长,腰肢细软,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笑起来嘴角有酒窝,还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说话的声音轻柔可人,总是轻轻地,嗓音尖细。她话不多,穿得也多,和我们不像是一个季节……”
王兆楠摇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新宁伯的描述基本没有什么用处。
她下意识想要看看李簧簧的反应,于是扭头望向李簧簧,从侧边沿着李簧簧的下颚弧线、脖颈线条一直往下,再瞧见她凹凸有致的曲线,目光停顿在她放置在膝上的手上……
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十分好看的一双手。
李簧簧的腰肢也细软,皮肤也白皙,面色……也如桃花一样粉嫩,除了个子稍矮一些之外完全和谭纶描述的清平姑娘一致。
是个小仙女儿。
王兆楠嘴角不自觉带上笑容。
李簧簧仿佛感觉到王兆楠在偷瞧她,偏过脑袋盯着王兆楠,露出一点困惑,但这点困惑一瞬而过,深邃的眸子依旧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她的心迹。
王兆楠匆匆避开她的目光,心虚地看着地面。她现在也有些怀疑在李家抱过李簧簧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少女柔软的身体触觉仿佛还在,她身上的味道仿佛还有残留……王兆楠惊觉自己思想不端在猥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她很惭愧。
可还是想再抱她一次。
“你和她到了哪一步?”李簧簧张口淡淡问,她说话时很淡然,没有寻常少女面对这种事情的羞涩。
王兆楠一下心虚,简直要冒冷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李簧簧问的是新宁伯。
谭纶也一下子愣住,他完全没想到李簧簧居然会问得如此直接。片刻之后,他支支吾吾说道:“我和她已经……已经…..”即使是一个大男人,居然也这么扭捏起来,他面对着一个闺阁少女,要说实话也挺唐突。
王兆楠心想,新宁伯看来也是个纯情且痴情之人。若非情根深种,身为未来驸马爷的新宁伯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委托她去寻一个姑娘。
李簧簧在得到回答后却有点困惑,继续问:“后来发生什么事?”
新宁伯:“那一夜之后,等我醒来之时我又在来时的船只上,来往的人如常,我问他们是否半途停靠过,他们都否认了。我问他们是否见过桃花源的人,他们都觉得我在做梦……到后来,我也以为我在做梦,但是哪里有梦能如此的真切?”
新宁伯说着就伸出手,撩起自己的衣袖,手腕上还留着淡淡的粉色的痕迹。“这是我入桃花林的洞口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割开的一道口子,现在已经痊愈,但是伤痕还在,如果不是进过桃花林,又怎会留下这么一道伤痕?”
李簧簧不以为意:“这伤会不会是在别处伤到。”
新宁伯摇摇头:“即使这是别处不小心弄的伤,那这一块绣着清宁名字的丝帕又作何解释?这是她留给我的定情信物,我一直收在怀中。而且——在前几日,我还收到了她的信,信的来路已经无法查明,但是她在信里说,她在等着我,她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事情。”
“她来的信件在何处,可否一观?”
新宁伯:“自然可以,有好几封,我都留藏着,等会儿回府都给你送过来。”
李簧簧:“你即将大婚,如果真找到了人,你要如何处置?”
“我不知道,”新宁伯犹豫了半晌,抬起头的时候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只觉得在大婚之前一定要见见她,问清楚她的心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力纳她为妾。”
王兆楠心里喟叹,新宁伯明显喜欢清平姑娘多过公主,他现在这么努力的去找到梦中情人,到头来也只是纳她为妾,真不知该为清平姑娘高兴还是难过。
“你事后有没有派人去探查桃花源?”李簧簧问。
“有,”新宁伯忧心道,“但是找不到这个地方,就像桃花源记描述的一样。我问过当地的船家和渔夫,甚至还查过县志,但全都一无所获。”
李簧簧:“今日就到此为止,请伯爷先回府取信给我,若有消息,我会通知伯爷。”
新宁伯点点头,起身的时候,格外称赞李簧簧的簪子:“李姑娘的簪子真好看,请问从何处购买?可否借我一看?”
阿哲说:“这是我家主母留给小姐的,别处买不到。”
新宁伯笑了笑:“是我唐突了,今日的事情就拜托李姑娘,日后必当酬谢。”
“嗯。”
让阿哲送新宁伯,李簧簧和王兆楠留在了湖心亭,二人独处,王兆楠心生忐忑。但是李簧簧却依旧悠然自在,淡淡开口:“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王兆楠摸了摸鼻子说:“有人在装神弄鬼。”
李簧簧点点头,“此人为何要装神弄鬼?”
“恐怕和新宁伯的婚事有关,有人想阻挠新宁伯的婚事。”王兆楠说,“但我想不明白这个桃花源在何处,谁能凭空造出一个桃花源又能凭空消失不见?”
“若是好奇就亲自去看看。”
“嗯?”王兆楠没听清。
李簧簧拂袖转身,在王兆楠眼中,轻飘飘的袖子就像是小仙女的仙袖,能自己飞。
“怎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李簧簧的眼神在王兆楠身上定了定,若有所思。
“就我和你?”王兆楠心虚,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场,她和李簧簧独处会心跳不止,她不保证自己还能保持冷静,万一控制不住心情和李簧簧坦白了,李簧簧生气了,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收场。
“就我和你,”李簧簧顿了顿,轻轻蹙眉,“还是说你想要阿哲一同去?”
在她看来,王兆楠和阿哲相处不错,明明自己和王兆楠认识得久一些,但她近段时间却一直在避开自己,倒和阿哲打得火热。想起王兆楠和阿哲在手心写字笑成一团的样子,李簧簧心里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朦胧中感觉触及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心境,是一种酸涩的、憋闷的感觉。
李簧簧需要时间去弄清楚那是什么,和王兆楠去寻找桃花源是个不错的主意。
王兆楠只能答应,手心微微冒汗,对旅程既期待又害怕。
真是磨人的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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