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颜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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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青山会馆。

姜清越穿着一身高腰线的白色连衣裙，刻意摒弃了平时造型常用的飒爽中性风，在衣帽间深处找到了这条清爽中带着些许柔弱的软妹裙子。

没有繁复累赘的配饰，只是清清爽爽的，把画着淡妆的姜清越衬得好像刚出校门的学生一样。

红姐在车上看到姜清越这副打扮，很是吃了一惊。

自从姜清越立起侠女人设之后，她就很少再有这么明确的女性风打扮了。

红姐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提点姜清越：“今天真漂亮啊。”

姜清越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依稀记得自己当时故作镇定地微笑，说：“偶尔想换个心情。”

站在青山会馆的门口，姜清越再也找不回那份镇定了，她捏紧手袋，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星空娱乐这么大的公司，随便一个项目负责人都有可能来谈这笔投资，谁规定一定是那个人呢？

这样想着，姜清越心下稍定。

嗯，一定是这样。

韩导这几年的片子票房每况愈下，对于投资人来说绝不是一个优质项目，不然他也不会拖了这么久才拉到资金，更何况，这部片子的原版剧本，有些擦边球的剧情，不便被主流所接受。韩东导演为了片子正常上映，对剧本进行了修改，把原本埋藏在剧情发展中见不得光的感情改写得更为隐晦，但即使是这样，主流资本还是对这个埋着定时/炸/弹得剧本敬而远之。

不知道星空娱乐的负责人哪根筋搭错了，愿意出面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但这正说明，这个项目绝不可能是星空娱乐今年的主打，那位高高在上的掌权人绝无可能出现在这扇门之后。

姜清越深吸了一口气，在红姐无声的催促中，推开了沉重的雕花红木包厢门。

青山会馆主打闹中取静，在人声熙攘的市中心打造了一片净土，极富格调的花园中央立着一幢独栋别墅，森绿色外墙在江夏常年弥漫的雾气中就像飘渺的远山。

为了这份宁静感，青山会馆的中所有家具都是货真价实的实木，厚重中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年代感。

推开门，姜清越款步入内，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清脆可闻。

韩导第一个看到姜清越进来，起身寒暄了两句，然后自然而然地向她介绍，坐在主位上的投资人。

“这位是星空娱乐的颜总，对我们这个本子很感兴趣。来，小姜坐这边，跟韩总好好聊聊你这个角色……”

坐在主位上的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套装，眼线勾得精致而张扬，袖口被她随意地挽起，露出一截清冷的手腕。

几年前星空娱乐的董事长突然去世，一时间股市动荡、艺人纷纷解约，紧要关头是这位小颜总匆匆回国，扛起了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帮风雨飘摇的星空娱乐重新站稳脚跟，甚至还扩张到如今的地步。

顺着韩导的方向，颜岚微微点头，红唇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矜贵而疏离。

她说：“好久不见，小姜。”

姜清越听见什么东西在自己脑海中轰然炸裂，四散的碎片轻而易举地划破她为自己搭建的外壳，内里的阴暗和肮脏、多年的肖想和思念早已在心底发酵溃烂，一朝暴露在阳光下，让姜清越猝不及防地直面自己的懦弱和不堪。

姜清越已经听不见韩导在说什么了，在看见颜岚的那一瞬间，她几乎瘫软在地。

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姜清越凭借着惯性，在颜岚左手边空出的位置落座，幽幽的香水味钻进姜清越的大脑，时隔多年之后她有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颜岚就在她身边。

咫尺之隔。

坐下时，白色的裙角映入姜清越的眼帘，她又想起早前挑选衣服时那个小心翼翼的自己。

哪怕她再假装毫不在意，再如何试图说服自己来人不过是星空娱乐的某个不知名项目经理，她还是默默做足了准备，用尽全力逆转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企图再回到那个明媚的夏天。

侍者为他们关上了包间门，秋风抓住最后机会从门缝里挤进来，从裸露在外的小腿上传来刺骨的冰冷，无声地嘲讽着姜清越这身打扮的不合时宜。

痴心妄想。

“颜总和我们小姜认识啊？”韩导有些惊喜。

颜岚点头，但没有对她们的关系做出任何解释。

韩导好像没看出空气中诡异地沉默，乐呵呵地说：“看来颜总肯投资我们这个本子，少不了清越的面子啊。”

从小姜到清越，韩导对姜清越的称呼突然亲近了起来。

“韩导说笑了。”颜岚大方地笑了笑，对韩东所说的姜清越的面子不甚认同：“我们星空娱乐主要还是看重您的能力和剧本的深度。”

“颜总看过剧本了？”韩导问。

“是的，就是这个故事打动了我。”颜岚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意，说着，转头看了姜清越一眼，似有深意。

韩导挑眉，不知道这位颜总是没看出故事中隐藏的暗线，还是专门看中了这条感情线。业界都说，颜总挑剧本的眼光及其毒辣，因为她从来不从自己好恶入手，事实证明凡是她选中的片子，都完美地适配了市场的胃口。

韩导自问，自己的故事或许没有这般本事。

红姐在桌下踢了姜清越一脚，提醒她打起精神来。星空娱乐旗下今年有个小花正在上升期，来之前她们就猜测，她们可能会把那个女孩塞进这个剧本。

虽然原设定是双女主，但若是资方运作，那个角色分分钟就可以压过姜清越，成为唯一的女主。

颜岚接下来要说的，很可能关乎姜清越费了大功夫得来的番位，但她却打不起精神。

颜岚明明还记得她，但她却那么冷淡，她对坐在旁边的姜清越，态度还不如对待韩东热络。除了最开始礼节性的招呼，颜岚就只在说起角色时才向姜清越投出了一个目光。

姜清越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有个声音在嘲讽她，这些年的努力不过是可笑的一厢情愿。

“小姜的演技和形象都很适合林灼灼这个角色，那么关于另一个女主白清秋，韩导心中有适宜的人选了吗？”颜岚问。

果然，颜总是为了那个角色来的。

“这……”韩导干笑一声，看着颜岚的颜色，从善如流道：“剧组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不知道颜总有什么推荐吗？”

“推荐谈不上，不过我们这儿有个小孩，可以让她来试试。”颜岚笑道。

韩导和身边的副导演对视一眼，豪爽地举杯，干脆道：“颜总推荐的人绝对错不了，明天有时间的话就让她来试试戏，顺利地话咱们就早点筹备开拍！”

颜岚举杯，和韩东轻轻地一碰，满座尽是欢声笑语。

当初姜清越拿下这个角色时，女侠还没定档，她初生牛犊一样冲到韩东面前，磨破了嘴皮子才换来一个试戏的机会。韩导跟她说，如果她不能在进组前红起来，到时候这个角色必然不会给她留着。

这中间几个月的煎熬，姜清越费尽了心机猜测观众的口味，拜托红姐疏通关系营销，终于用女侠这个人设扬名立万。

这是一场豪赌，行差踏错一步，姜清越都没办法坐上现在这个位置，但是有人就是可以凭借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拿到和她一样的东西。

不，不一样，因为姜清越没有颜岚为她说话。

姜清越轻嗅着空气中颜岚的味道，心中都是苦涩。

她不认输。

当年就是因为她的懦弱，让她同颜岚越走越远，原本以为她还要过上过多年才能得到与颜岚并肩而立的机会，但现在，上天把颜岚送到了她的身边，她不能再放手了。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姜清越心中逐渐成型。

姜清越举杯，甜美而娇俏地望着颜岚，说：“颜总，我敬您。”

当年的姜清越在外从不饮酒，从小就是个乖乖女的她几乎一杯就倒。但是娱乐圈是个磨砺人的地方，这样那样的饭局上不是她一个新人演员说不喝就能不喝的，渐渐地，姜清越也成了个中老手。

颜岚看见姜清越主动举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还是顺畅地举杯，回应了她的主动。

虽然是红酒，但也是有度数的，姜清越豪迈地一饮而尽，当即被呛得咳嗽，脸色迅速发红，眼角憋出了泪花。

“清越！”颜岚惊呼一声，抽出包里随身备着的手巾，替姜清越拭去眼角的泪痕。

真丝的面料瞬间吸收了星星点点的水渍，只剩下眼角娇嫩的红痕，姜清越仰视着颜岚，轻声道：“谢谢学姐。”

颜岚生硬地移开目光，把手巾留给姜清越，干干巴巴地说：“不能喝就别勉强自己。”

姜清越顺从地点头，身体却没那么听话，她静静地听着满桌人天南海北地闲聊，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留在颜岚身上。

一杯接一杯，姜清越慢慢地啜饮，一开始的狼狈之后，她好像渐渐学会了喝酒正确的姿势，再也没有引来旁人的关注。

酒意上头，姜清越脸上染上酡红，理智逐渐支持不住她保持清醒的姿态，她摇摇晃晃，终于靠在了右边人的肩膀。

像是颠沛流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可以安睡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