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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她乘坐马车去游园子,不想半路那马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发癫,蓦地狂奔起来,就在马车快要倾倒,她即将要从车厢里被甩出来的时候,是他,纵身将她救了下来。
那时她觉得危险极了,他若是一个不当心,便会被疯马踢到,还会被车厢压伤,但是饶是这么危险,他还是尽力救下了她。
当时在他怀中回头看他,便惊艳于他的容貌,这样翩翩贵公子,当真是叫人一眼倾心。她想着,或许她美名在外,这公子是暗中倾心于她的,所以才能在这关键时刻救了她。从前就有些暗中钦慕她的公子,或者送点诗词、或者送点小点心,总是不经意间出现在她的周围。只是她都瞧不上罢了。
可是这个人就入了她的眼了。他救了她,便走了。她一打听,才知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那个传闻中暴戾狠辣的人,亲眼见到时,才知道原来传言都是骗人的。
这样的人怎会狠辣?
只是后来又听说这位指挥使大人已经娶了妻子了,还十分宠爱,送了她一座梨花坞,但又听说他那位娘子是个村姑。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娶一个村姑,但是心底笃定他是看上她的。倘若他们在一起,那个村姑肯定会被扫地出门。
以为他还会再出现,哪里想到他不但没有出现,她爹还被抓进了诏狱。
她一着急,便想着来求他,若他有心,自然会帮她,会将她纳入府中。他府中有了夫人,她自然没法子做正妻,但是名分她以后可以再挣,如今她自贬身价说是为奴为婢,但是以她的出身,他当然不会让她为奴为婢了,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她今儿使的便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她就不信他不动心。
只是此时柳如碧真的有些慌了,因为他看起来并没有很动心的样子。
她有些难以置信,像她这样的女子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他怎么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裴远听她说救她的事情,心里有几分烦躁,道:“那日顺手罢了。你爹的案子我自会处置,你一个姑娘家今日如此,说出去叫人笑话,快些回去吧!”说罢,他挥了挥手,便有丫鬟嬷嬷看着眼色,过来强行便将她给扶了出去。
那柳如碧还在嚷着:“大人,你真的如此狠心?”声音凄楚,可怜至极。
裴远没瞧她一眼,转身进了内室,忍不住腹诽,这女人,当演折子戏呢,真是唱念做打俱佳。
柳如碧再也想不到,以她这种在男人面前无往不利的,今儿却真遇到个铁石心肠,一肚子的手段没有施展的余地。
莫小碗坐在房里生闷气,春兰掀开帘子进来,见她脸色不好,窃喜的告诉她:“方才大人叫人把那女子叉出去了。”
莫小碗哼了一声:“现在叉出去,说不准背后去包她做个外室,我不信他!”说着,将手里的钗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那钗子是翡翠做的,这么一拍,一下子断成了两截,丫鬟在一旁瞧着不由得心疼极了。
珠帘响起,有人掀开帘子进来,春兰一瞧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夫人生气,恐怕也只有大人能解了。
裴远看她脸色不愉,见他进来反倒转了个身对着另外一头。
头一次看她生这么大的气,裴远有些心虚。
他到了桌边,将丫鬟刚刚炖好的甜汤倒在了小碗中,双手端着送到她跟前,道:“喝点甜汤润润喉。”
小碗岿然不动,不理他。
裴远放下甜汤,去拉她的手,伸手捏过她圆润的小下巴对着自己,道:“生气不好,对孩子不好。人我已经叉出去了,你还生什么气呢?”
小碗哼了一声:“她比我美啊,大人为什么不纳她?我若是男子,美人送上门,定会欢喜的上窜下跳呢。”
裴远失笑:“那你看我有没有上窜下跳?”
“只差跳到屋顶上去了。”她翻了个白眼。
裴远真是觉得很冤枉,他如此淡定,怎的就变成了猴子?
“你又冤枉我。”他揉她的脸,她一下子拍开他的手,气呼呼的瞪他,“明里不敢收在屋里,回头就去包在外头!”
男人更叫屈:“我的娘子,你这分明是在构陷我,制造冤狱呢!”
“好,我不冤枉你,”她定定望着他,“那你老实告诉我,为何那日你要骗我?明明身上有茉莉香粉味,明明接触了美女,却还骗我说没有!”
裴远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家娘子如此明察秋毫,那日正是他救了柳如碧的那次,的确拦腰抱了她一下,这就沾染了一点香气,这也能被她闻出来。
“那天她的马发癫,我从马车上将她救了下来,的确接触了一点,所以有些气息。不过是随手而为的小事,我就没提,省的你多想。”
莫小碗对于他英雄救美这事儿更生气,话本子里头,救了美女,美女以身相许,可不是一段良缘,她这个正房大约应该靠边站了。
“英雄救美!”她从牙齿缝里吐出四个字,“好戏文!”
裴远无语,道:“好,若是时间回转,我肯定不救她。”
“不如干脆按照戏文里演下去啊?现在后悔来得及,赶紧将你的美人儿再抱回来,我不计较的,不然显得我不够贤惠不够大度了!”说着气呼呼的上了床,躺在床上朝着墙面不理他。
裴远笑笑,这丫头真是无理取闹。
他见她上了床上躺着,便脱了外袍,也爬到了床上,从后面抱着她,拿手轻轻摸她的肚子,那儿微微有点鼓,他摸着心里恨踏实。
“走开!”她丢开他的手,“去抱你的美人!起了娶妾的心思就说,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他忍不住摇头,啧,这还不小气呢,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百官看见他都哆嗦,如今被她训得跟只小鸡似的,只差点将他生吞活剥了。她冤枉他构陷他,他还得委曲求全的小意求原谅讨她欢心。若是以前,他倒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一天。
“你想怎样?”
“跪搓衣板去。”
莫小碗信口说了一句,裴远抚额,要他跪搓衣板?有点为难,下人知道可不难看的紧?
他道:“我给你跪床上吧。”说着,还当真直挺挺的跪在她身后。
莫小碗本是随口说的一句,转头一看,他真给她跪在床边了,那模样可真有点可怜兮兮的。
她忍不住唇角扬起,笑了。
裴远见她笑了,终于松了一口气,扑过来将她抱在怀中,揉着她的小脸,亲了一口道:“陛下都不敢让我跪,如今倒跪了你这小丫头。”
莫小碗想想觉得也是,他在陛下跟前都不跪的,怕是好些年没有跪过谁了,这么一想还有点得意。
“本来是要跪搓衣板的!”她凶巴巴道。
裴远只是笑:“其实……那日我并没有刻意想救人,只是远远便见那车厢里人穿着一身绿衫,一下子就想起当初见你时的情景,下意识便将人给救了出来。你说,她穿着绿衣,我怎能让她死?”
莫小碗一怔,看他双眸深沉如海,不由得心中有些感动。
她是喜欢穿绿衣的,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也是穿的绿衣。他如今见着绿衣便会想起她,这才救了那绿衣女子。
女人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我有了你,怎敢娶妾,我发誓,我裴远这辈子绝对不会纳妾,一个都不要,只要小碗一人!否则,天打雷劈!”他跪在那里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十分正经。
莫小碗怔怔望着他发呆。
“感动?”他轻笑,得寸进尺道:“感动就亲一下相公我。”
“美得你!”她推开他凑过来的脸,她的确是感动了,她没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发这样的毒誓。
她想起那位诏狱的翰林,问,“那柳如碧的爹真是被冤枉的?”
现在知道了缘故,她气也真消了,想那柳如碧堂堂翰林千金却这样低三下四的来求人,也是挺可怜的。
裴远抱着她,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好笑,那位翰林平日里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爱吃酒,几杯黄汤下肚便喜欢胡说八道还骂人,他喝醉酒时,将陛下骂了,将我也骂了,这话被他对桌的人给听到,日常与他有些过节,便将他告到了北镇抚司。我手下的锦衣卫一听说他骂了这两个人,立即上门将他拘到了诏狱。要说他有大逆之罪,也说不上。但说没有大逆之罪,他又骂了皇帝。这案子,倒是有些不好说。”
莫小碗听了倒是觉得这个柳翰林很倒霉,醉酒的话也能叫人给告了,这下进了诏狱想出去当真不容易。寻常人眼底诏狱就是地狱,不经过千锤百炼哪里出的去。她有点同情那个倒霉的柳翰林,如今诏狱的主人就在身边,她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不如算了,敲打一下也就罢了。想必那位翰林文弱书生一把年纪,也经不起折腾。想他书香门第,考上个翰林也不容易,何必断人性命?”
裴远看着她笑,道:“好,娘子说放,我就放。只是娘子是不是应该奖励我一下?”说着又将脸凑过去。
“凑不要脸!”她推了他一把,他又把脸凑过来,小碗只好亲了他一下,这下被他高兴按在枕头上亲了起来。
柳如碧被丫鬟嬷嬷从裴府叉了出来,她垂头丧气的回了家里,本以为脸也丢了父亲恐怕也没命了,没想到不一日,柳翰林便从诏狱之中好端端的放出来了,浑身上下竟没有一丝行刑的痕迹。
“爹!”柳如碧喜出望外,“你没事?你当真是被抓进了诏狱?”
柳翰林叹气道:“我也以为没命的,没想到今日裴大人亲自来过问,将我训斥了一顿,便放出来了。他还叫我以后要谨言慎行不要喝酒了。”
他挠头:“我也纳闷,往日里从未听说过诏狱这般轻飘飘的放人出来的,说起来我倒像是头一个。”
柳如碧心中一动,有些感动。原来裴大人面上冰冷,实际上已经对她动情了。只是碍于他夫人的面子,这才不好对她表露。面上不说,转眼便应了她的心愿将她爹放了出来。
她越想越感动,越觉得裴大人对她深情款款。
“爹,我昨日去求了裴大人,他这才将你放了的。”
柳翰林听了既感动又心疼:“他……他没怎么你吧?”
柳如碧摇头:“只是,既然爹出来了,于情于理,我当要谢他呢。”
柳翰林想着也是,但是想起那个人,有些肉疼。他可再也不想沾染诏狱,也不想沾染那个人了。诏狱之中那凄厉惨叫,吓得他一晚上没睡好,在诏狱中过了一晚,仿佛比一年还长。
“你要谢也行,但不要有多的牵扯了。”他叮嘱着。但是柳如碧可不这么想。
大人对她这么好,她自然应该投桃报李。她现在想起那个人,满眼的旖旎,仿佛她是那戏文中的主人公,就要同那位英雄又有一场浪漫的邂逅。
柳如碧是个行动派,心有所想便有所动,这日写了一首情诗便叫丫鬟去北镇抚司门口等。
丫鬟等了半日才等到裴远骑马从里头出来,将那情诗恭恭敬敬的交给了裴远什么话都没说就溜了。
裴远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什么“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裴远皱眉,这位柳姑娘疯了吗?
接着下面写了些思慕之情,背后又写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请君琴台相见。”
琴台是城中一处古迹,相传钟子期曾将在那来弹过琴,因此叫琴台。
裴远看着都觉得牙酸,这位柳姑娘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他会赴约?这位姑娘还真让人头疼,她也不是犯人,总不能拘起来关进诏狱。
他正想将信扔了,想了想还是将信塞入袖中。
莫小碗正在家里裁衣裳,小娃娃的肚兜之类。她原本是不够的,现在空闲下来,便叫嬷嬷教给她裁制衣裳的手艺,也不过是些小孩的衣裳,做起来也简单。
她正忙的不亦乐乎,相公从外头进来,将一封书信搁在她桌上。
她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你看了便知。”莫小碗打开来看,吃了一惊,情诗诶!再看落款,不由得好笑,柳如碧,又是她?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柳姑娘真是奔放的很啊。”莫小碗也有些意外。她这追裴远真是锲而不舍,好生难缠。
男人懒懒靠在桌边,拿起小竹篮中的果子吃,道:“夫人,我想着大约是将她爹放了,她又以为是我的主意。若真是我的主意,她爹能出来有口气就算不错。这可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总得解决吧?”
莫小碗笑着看他:“好,你放心便是,自然给你解决的干干净净的。”
裴远大喜,抱着她道:“倒想不到夫人如此宠我。”
小碗嗤笑:“你啊,恃宠生娇!如今什么事都赖我!”
日暮时分晚霞漫天,琴台建在一个小池边,一座亭子,一座汉白玉的抚琴台,亭边几株高大松柏,苍苍郁郁将亭子掩映,此时波光粼粼,风雅宜人。
柳如碧带着丫鬟在这里等着,满怀着少女绮思,她满心满脑都是那个人,如今不管给他做什么,只要能呆在他身边便足够了。
她想象着他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呢语,那情景是多么的美好。
夕阳落了一半,她等的有点着急,抬头望去,见不远处有个人影向这边过来。
她欢喜极了,眉梢扬起,只是再看,那人影有些小巧,完全不似那人那般高大挺拔。
不是他呀,大约只是个路人罢了!
柳如碧十分失望,但心里还是笃定他会来赴约。
那路人到了亭子边向她走过来,柳如碧吃惊,见这路人身后跟着两个嬷嬷两个丫鬟,梳着云髻插着珠翠,容貌娇俏圆润,披着一件十分华丽的绣金芙蓉红披风,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夫人。
“柳姑娘不认得我了?”莫小碗轻笑。
柳如碧细细一看,终于认出来是裴远的夫人,不由得吓了一跳。
“夫人?你为何……”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她约的是裴大人,来的却是他的夫人,这就尴尬了。
“我要坐一坐,怀孕有点辛苦呢。”话落下,嬷嬷忙过来扶着她坐在了琴台边的木椅上。
“柳姑娘请坐。”
柳如碧摇头,她不想坐,想到她是裴远的夫人,她心里就跟扎了根刺似的,既嫉妒又难受。
莫小碗将那封信从袖子里取出来搁在亭中的木桌上:“这信我看了。”
柳如碧一怔,她问过丫鬟,丫鬟说的确是交到了裴大人的手上的。
“文笔不错。”她评价了一句,“十分热情奔放。”
柳如碧:……
她不服气,一定是这位夫人太凶,搜了大人的衣服找到了这封信,她愤愤道:“夫人,容小女说一句,但凡女子,以夫为天,若是夫君想要纳妾,夫人却不许,是否不够贤惠?”
莫小碗冷笑,瞟了她一眼:“这封信是我相公给我的,他同我说,我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叫我自己来解决。柳姑娘怕是有些误会,柳翰林大人出狱不是裴远的主意,是我的主意。我在只是觉得如果酒后骂人也算大罪的话,柳翰林未免也太无辜。你们柳家书香门第出一个翰林不容易,若是就这么在诏狱中折损了,太可惜。”
柳如碧这下震惊极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回事。这位夫人竟然能参与到朝政,左右官员的生死。倘若不是裴大人极宠她,怎会如此?
她脸上红的如同滴血,亏得她自说自话,以为这件事是因为裴大人爱她。
她低着头羞愧难当,但是莫小碗的情她已经承了,怎能不知感恩。怪不得他爹说他是诏狱中头一个轻飘飘放出来的,大约是从前大人没娶这个娘子吧。
“多谢夫人。”再不情愿,她也得低头,“若非夫人,恐怕我爹没命了。”
莫小碗道:“柳姑娘将这封信收回去吧,以后看人也要看准些,我夫君那人素来不是什么好脾气,你若是再纠缠他,大约他会拿刀子同你说话。我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是为你性命着想。你若不服,尽管去试试。”
柳如碧听得一抖,她信了,传闻中的那位煞星,她能不信吗?
“还有,”莫小碗又道,“你说女子以夫为天,如果不让纳妾就是不贤,我是不同意的。扪心自问,若你嫁了人,你夫君要纳妾,你愿意吗?”
柳如碧望着她,禁不住摇头。
“所以,”她理直气壮道,“我是不许裴远纳妾的,你也不必想了。说什么女子以夫为纲,我倒觉得女子也要有女子安身立命的本事,这才不必永远做那缠绕在磐石上的无用蒲草哩!”
这话,听得柳如碧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作声。
眼前这位小夫人年纪虽然不大,可真是字字落地有声,说的她不敢作声。
“柳姑娘,好自为之吧。”莫小碗扶着嬷嬷的手慢慢的往回走了,留的柳如碧一个人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姑娘,这位裴夫人好厉害啊!”丫鬟凑过来道,“裴大人那样的人,竟也被她管的服服帖帖的。”
柳如碧叹气:“罢了!她这胸襟气度,我不及她!”嫁给裴远,她也不必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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