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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靶场入口电子屏的显示,跨年夜俱乐部专门安排了高手在此做夜间灯光射击秀,比起平日夜里寂寥的郊外靶场,增添了许多热闹。

梁孟冬常年练习搏击,身躯体魄似积蕴着一股力量,贴身衬衣上罩了靶场配置的战术背心,线条尤为慑人。

十音想,可惜这里不需要伪装,出于安全考虑,特意采用稍稍醒目的颜色,他要是穿迷彩服,那简直帅破天际。

这样当然就很好看,十音转来转去过眼瘾:“太帅了,想存又不敢存,你要不要自拍一个发江岩,我回头不小心在他手机里看到,顺理成章发给自己……想你的时候能看。”

“皮痒?还是打算地下情一辈子?”

十音没料到,最近靶场换了新东家,老板是熟人。秦淮从稍远一些的背后走过来,直接认错了人:“十音!海爷?”声音显然不置信。

走到身前,才面露歉意,悄问十音:“新同事?”

十音笑答,说不是同事,是江岩的朋友、厅里的贵宾、音乐家。

秦淮有些诧异,问江岩呢,十音随口答,说江岩那家伙说好要来,怎么也没见人,秦淮冲她挤挤眼睛,猜江岩约会去了吧。

秦淮提议,他先办了会所住宿区的门卡,一会儿玩累了,好直接回房休息。

秦淮确认着,问是不是两间。又压低声音,问海爷一会儿是不是要过来,刚才通了话。

十音说是的,麻烦你。

秦淮去制作门卡,十音靠在吧台上,余光瞥见身边人的脸色,不用猜也知道又黑了。

她悄悄用手肘蹭他,用极低的声音说:“没想到秦淮接手了这里,秦淮有些背景,生意做得不小,从前给边防提供物资配备。他和云海可能刚通过电话。他俩虽是兄弟,其实大部分人,都不了解情况。”

见他不语,十音接着说:“云队这人性子外放,交友是广了些,因为他待人特别诚恳。”

梁孟冬还没开口,由得她说,也不知为的什么,现在她说起那个人,更像推销。好像怕他不喜欢云海?没必要吧。

十音观察他的面色:“刚才路上没介绍,因为靶场夜间营业,本就有配套会所。别生气呀,门卡只是门卡,又不是两张都得用。”

这话说得直白,出口他不答,只望着她,硬生生让这气氛凝固。

十音面色嫣红,眸子漾着水光,眼里那种攻城略地的美隐于夜色。她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温柔漫溢。

梁孟冬挪开视线,去看吧台外的幽暗天光。他总算笑了,十音被笑得不好意思:“笑得人心里发毛,你这人,在想什么哦?”

他压着嗓子:“你说想什么?”

十音正用目光嗔他,秦淮过来了。

秦淮推荐,最远处的场地在做闪光目标射击,今夜高手云集,俱乐部的佼佼者都来了。秦淮建议十音去露一手,他问孟冬有没有见识过余队的枪法,见他摇头,便告诉他:“我们余队打飞盘,理应是锦标赛选手,不过职业特殊,不便参赛。”

十音笑说他过誉了,没兴趣去,自己和梁先生在这边的场地玩就好。她给梁孟冬推荐的m4步.枪。

“m4,就是你平常听过的卡宾,美式突击步.枪,约四公斤,气体直推传动方式,里面有30发子弹,有效射程六百米。现在右臂与装备保持在一条线,左眼对准夜间瞄准器……”十音像个耐心的教官。

除却从前军训,梁孟冬一心都在琴艺上,的确没多少机会接触枪械。十音要他采取立姿,替他调了握枪姿势,在身侧教他练习瞄准。

十音教了会儿,看他神情专注,姿态标准,被她一调.教,瞄准姿势近乎专业。不由嘀咕:“诶?我刻舟求剑了。”

梁孟冬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我平常听吴狄他们聊,说这儿是最佳约会地。带妹子来,选m4、站姿。我本以为依葫芦画瓢就成,到你上了手我才发现,我根本没弄明白人家的点。四公斤的枪,后座力很大,妹子举一会儿手都酸了。”

梁孟冬问:“你不酸?”

“我怎么可能,我训练比别人刻苦一百倍,你都听了,满分选手!”十音特意把手臂展示给他看,“让你见识见识。”

梁孟冬目光滑过她手臂线条,的确不是从前那柴火样一根,紧实有致,内侧有明显的小鼓包,但不偾张。

“好看么?以前看你这线那线的……觉得很自卑呢,现在真的有资格比比哦。”

“嗤。”

嘴硬的家伙,十音看他喉结分明滑动了一下,心里益发得意。

“你看你那么高大、力量又好,还一教就会。妹子姿势不标准,人又娇小玲珑,他们可以搂着慢慢教,完了还可以炫技给妹子看,能得到星星眼崇拜……啧啧。”十音望着他,止不住地笑,“突然很羡慕吴狄。”

“谁说我不崇拜余队?”梁孟冬眼睛继续对着瞄准器,嘴里还是冷冷的,“很崇拜,搂啊。”

“一点被崇拜的感觉都没有。”十音抱怨着,身子没动,仍在看他,像在观赏艺术品。

“想有什么感觉?”他放下枪,“那回去休息,反正也不早了。”

“诶诶?你还没学会呢。”

梁孟冬嗤一声,笑了:“你光知道点火,不管灭的?”

还不是自己不敢,怕遇到熟人,只能给个地下情的名分。

周围其实没什么人,大多靶场常客都在表演场地观摩,响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梁孟冬见十音不说话,调侃她:“紧张了?不用光想着我要报答的事。放轻松。”

“魔鬼,”十音笑着端起自己手里的枪,对准瞄准器,“你这么说,就好比我让你‘千万别去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现在你脑子里,是不是全是粉红色大象?”

他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个遍:“全是粉红色的小混蛋。”

“喂喂,梁老师这脑子……练枪能不能专心点?”

梁孟冬一直没有端起枪,十音还以为他累了。他是在观察,她熟练运枪的动作、凝神专注的样子。

十音的动作的确娴熟,而这样的侧颜,他从未见过,是另一种不可方物的美。

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带她走。除却彼此,过去的人与事,统统划一个干净,重头开始。

但要如何才能割裂清楚?切断骨头连着筋,分离的每一个日夜,凝成眼前的这个人。

她有未尽的事,那就一起,总有他可以做的。

“加加。”孟冬忽然唤她。

十音手顿住了。

重逢后他头一次叫她加加,这个世上,现在只剩孟冬会这么唤她了。瞄准器里的暗夜景物,渐渐变得模糊。

最后一次有人叫她加加,也是孟冬。

孟冬在遥远的国度,以为她只是在闹女孩的小脾气。

隔着电话,她不说话,他用她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语气:“真在闹脾气?要我认错?没问题。”

十音心里难过翻涌:“不是这么回事,孟冬你别往自己身上揽。”

孟冬犹当她是在闹别扭:“加加,等我回来,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你想听的,我现在也可以说。”

十音不忍再往下,只是说:“不是这样,孟冬你真的特别好,但我们就这样吧。”

“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特别累,想放弃。”

“放弃我?”

“嗯,我得……出个远门,应该不会回来了。”

孟冬声音冷极了,像是竭力压着火:“如果是玩笑,劝你当面开。”

“不是玩笑,也没闹脾气。要说再见了孟冬,这些年,谢谢你。”

这是她说的最末一句,绝情绝义。

后来的岁月里,十音一直极度追悔。但每当她想,如果准备充分,她应该对孟冬说什么?便更无解。

孟冬最末一句,声音里的温度已然冷却,问的却是:“假如求你?”

梁孟冬这人,是众所周知的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至少十音从未见他求过什么人,他没有这个需求。

十音听到那处,已是撕心裂肺。又暗思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她就此下了狠心,切断电话,将那电话卡也一并废了。

十音再次与孟冬说话,是八年后,在他音乐会的后台。她称他梁先生,询问他能否打开琴盒确认。

风声在林间呜咽,树叶沙沙如一场在遥远处落着的雨,衬得靶场的喝彩喧嚣声极缥缈。

孟冬在问:“加加,那年发生了什么?”

他声音沉缓,令人心安。

没有怪责的语气,像她走遍千山归来,遇到守候经年的故人。

“孟冬,和拉琴运用肌肉的原理相似,到了后期,最完美的动作,同样出自肌肉记忆。身体都要放到最松,以最小的肌肉紧张度,保证最大的臂力稳定。”十音在讲述要领,边示范给他看,“临场只有几秒钟的反应时间,动作要果决。”

她的眼里涌着泪,瞄准器里视物不清,十音毫不犹疑地扣下扳机,子弹自动上膛的咔嗒声,子弹出膛时破风而过的呼啸声……

十音放下手中的m4,她很清楚,即便是这样的可视度,靶纸上的成绩依旧毋庸置疑。

打靶能帮助稳定心绪。十音知道孟冬还在等待,她目光平静,回视过去:“孟冬,那年家里出了大事。妈妈被害,我杀了一个人。”

他顿在那里,将震惊藏于眼底,在等下文。

十音说起白天听闻笑笑的坏消息,她说想要不顾一切,飞奔到他身边来。

可她诉说起自己那段惊心往事,却很淡然:“算起来,该是你半决赛那天。有人来家里找东西,打开保险箱,带走了我爸爸的电脑,杀了我妈妈。我差一点也出了事,但我杀了他,得救了。”

靶场灯火渐渐黯下去,十音的眼前,隐隐有飘摇的梧桐影。

那是s音院琴房门前,他们熟悉的幽微路灯下的那排梧桐。他们偶尔会在琴房门口分开,更多的时候,孟冬会送十音到家,小儿女习惯在那个巷口,依依不舍、喁喁细语,而后吻别。

八年前。

夏末的某夜,梧桐簌簌,昏黑天光里,乌云压得极低,就那么迫近、迫近,不知在酝酿一场怎样的雨。

孟冬不在身边,距离钢琴演奏系特招的内部专业考核,还剩下两天。十音从音院琴房练完琴独自回家,回那个她与妈妈租住的小屋。

黄昏时分的乌云,浓得连闪电都撕不开,雷声不断在云层中积蓄、翻滚、轰隆。

将雨不雨,一直不雨……很合她正练曲目的意境。

十音一路在计算时间,孟冬那边,半决赛该开始了吧?

国内没有直播,但他会带回决赛影像资料。可以想象他决赛时的样子,再板正的礼服也掩不住他的锋芒,那是他的战袍。

她的爱人,只要持琴站在那里,就拥有了整条银河系。

暴雨是毫不迟疑下来的,如天河之倒倾。

十音带了伞,但打伞来不及,一秒全湿。

考试很重要,她怕感冒,还是打起了伞。身上冰凉,她饿了,疾步穿过那条长长、逼仄的弄堂,上了楼,应该就能闻到妈妈的饭香。

妈妈在做饭么?十音刚到弄堂口,要在以往,她就已经听见了,开始猜,妈妈在做什么?但在今夜,暴雨的喧嚣震耳,几乎淹没了一切。她仔细辨认,力图穿过那近乎咆哮的夜雨。

邻家没有人,邻居暑假出去旅游了,楼上的阿姨在看婆媳剧,电视里的吵架声很聒噪;十音听见有人在找东西,拼了命地翻找,有极微弱的女声,带着哭腔:“我……不知道。”

是妈妈!

十音撒腿往家的方向跑。

有个凶狠的老烟嗓,在说:“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余北溟死的时候。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把他的电脑交出来。”

妈妈声音惊恐,正低声啜泣:“北溟是你们……”

十音在暴雨里浑身战栗,她一直相信爸爸不是懦弱的人,不是自杀、爸爸不是自杀。

“你可能不知道,余北溟与我的委托人共事多年,念在旧情分,九先生本是不想这样的。可他执迷不悔、还多管闲事,亏余家也是世代经商,居然会不懂挡人财路是为商大忌?”那人默认了,默认父亲是他们所害。他还在冷笑:“电脑,交出来。”

九先生,这是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十音全然淋透,路面的积水过多,雨水伴着泥水,她连着滑倒了两次,脚似乎也被类似玻璃片的物品扎伤。

然而雨是不讲情面的,它像是在宣称,它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十音还在赶,她已将伞扔在巷道旁,心中一直在懊恼。平时孟冬让她跑步,她为什么不听,总在想方设法偷懒。

而夜巷如此之长,长得奔不到尽头。

“你们……”妈妈的声音,无助得像是暴雨里的枯叶,声音绝望,气息微弱:“没有电脑……真的没有。”

“你一个瞎子,不知道也正常,”那人大笑,“你女儿肯定知道,对么?”

妈妈惊惧道:“她不知道!”

“她那位小男朋友呢?梁家的那个小天才,余北溟难道交给了他?呵呵呵。”

“怎么可能,别为难他们……”

“三年前,余北溟立过一份遗嘱,要将他半数家财,留给那梁家小子,这事你知不知道?”

这一句问话已令十音如遭雷亟,而妈妈的声音惨然而抖战,答的是:“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菌:开始穿插讲述八年前,会慢慢和当前的案子联系起来

至于开车,不会等结案

孟冬:→_→

**

鉴于本文至今首点连3000都没过,换了个沙雕文名试试,各位大人见谅哈

手动感谢一只缶缶、桥大人、shiliu、寂寞芳心、song、青花椒、酒红、不想说话等大人为我灌溉的营养液。

手动感谢鱼鱼、桥大人、我的太阳、我是大神、我是你爸爸、二师兄的肉、大花哥哥、勍等大人为我投的各种雷

之所以平时都喜欢在留言下感谢是因为希望你们别给我这个小破文灌溉和投雷了,真的不用破费的-_-是真心话啊,我会努力写哒~

之所以手动感谢是因为也有大人不说话

特别是shiliu大人,一切尽在不言中,写文这个爱好我断断续续地持续了那么多年,您极偶尔说一次话,但每次都是鼓励的话。

看到您一直都在啊,我就觉得都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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