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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管事对顾成礼的这话本子没多大指望,只因当初听说这是仵作断案的,他一想起至今还堆放在里铺尚未卖出去的那些话本子,顿时就觉得索然无味。
可毕竟当初的确是他拉着顾成礼,要让少年来写话本子,看上了他的秀才公身份,想要搞个噱头,哪里晓得这秀才公也是不顶用的榆木脑袋,连才子佳人都写不得。
若不是顾及他是县学里的学生,一旁的少年又是裴教谕家的公子,王管事都想直接让人把他们叉出去,可此刻他只好忍着不耐,勉为其难地去拿起那本他很嫌弃的线装册子。
拿起之前,他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毫不留情面地告诉这顾成礼,他写的话本子有多难看,省得这少年没点自知一个劲儿的催促着他,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打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从此掉入了坑里。
这话本子刚打开,竟不是故事,而是没头没脑的两句诗,“父母恩深终有别,夫妻义重也分离。”倒也不难懂,只是王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懂这突兀的两句诗摆在此处是何意,他也不纠结于此,继续往下翻。
果然,这下入目的的确是正文,而且一看便知与仵作相关,开头便写云阳县县城外的小森林惊现一无头女尸,看到这儿,王管事在心里冷笑一声,暗道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样的套路他已经见多了,不过只是无头女尸而已,更可怖的话本子他都曾见过,而且写的可比手头这本有文采多了,不像顾成礼,还是秀才呢,写得竟都是大白话。
他继续往下看,发现女尸的村民很快去官府报案,而这话本子里的仵作原来只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名唤沈策行,等他见到女尸后,动作熟练地一番验尸,没想到这女尸如今竟然才年过十六,还云英未嫁,这样的妙龄女子又如何会与人结怨,遭人如此残忍杀害呢?
王管事自己都没发现,他先前还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吐槽,可如今却已被这话本子里的故事给吸引住,忍不住继续往下看去,云阳县抽调出近些日子的报案走失人口,发现并无能与此女对上的……
王管事在看话本子的时候,顾成礼与裴清泽二人并非是站在那儿傻等着,而是在这书肆里转了起来,裴清泽先前便说想要下山去书肆买些藏书,如今倒也算是应景,可等两人在这书肆中转了几个来回后,却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偌大的书肆,竟没几本像样的书,除了几本给幼童开蒙的《三字经》、《千字文》、《孝经》等书,连本《论语》注释都找不到,更别提是其他的儒文诵义,摆满书架的,竟都是些话本子。
而顾成礼倒是有意外的收获,原来这里的话本子除了写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外,还有不少是关于鬼怪志义的,甚至连传奇故事也有不少,顾成礼跃跃欲试,很想看看这些话本子与后世相比写得如何。
但裴清泽一直在身旁望着,倒让他有些放不开,顾成礼遗憾的放弃心里的打算,只能等到下次无人的时候再过来一趟。
这书肆内的空地不多,顾成礼与裴清泽只得一前一后绕着书架走,不想竟还是撞到了人。
“你怎么会在此地?”赵明昌一脸惊慌失措,拔高声音,在见到身后的顾明昌更是瞠圆眼睛,惹得二人奇怪,“你不也是在此地吗?”
虽然在同一家书肆相遇确实很巧,但也不足为奇,今日是中秋,来县城游玩之人本比平时多出不少,而他们这些书生大多数都会进书肆之地,想到这里,顾成礼玉裴清泽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在此待了半天,竟没遇上其他同窗,甚至连县学的师兄也是一个都没瞅见,这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赵明昌憋红了脸,半天才吭吭哧哧说道,“这书肆的幕后东家是我……”这事连他爹都不知道呢,每次来他都是偷偷摸摸的,方才见到裴清泽与顾成礼,险些惊到,还以为是自己以前在学舍里说漏了嘴呢。
顾成礼心里感叹,果然是大户人家,原先李玉溪考中童生便得了一个庄子,到了赵明昌这儿直接是已经经营起书肆,都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实现了经济独立,这让他不由生出几分紧迫感,顾家没有能力为他提供这些,他得靠自己的努力才行。
三人找了一个地儿坐下,裴清泽面色古怪地看着赵明昌,“为何你这书肆里竟连几本像样的书都找不出?”
赵明昌好歹也是县学的生员,若是让人知道他名下的书肆竟全是这些情爱小说,只怕是会让人诟病。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若是想要书肆赚钱,就该多弄些这样的话本子,我这书肆里每日的进账可比寻常家至少多出好几倍呢!”谈起生意经,赵明昌瞬间有话说了,滔滔不绝地和裴清泽二人讲道,“除了要正经科考的人,这同安县里有几人会去买那些圣贤书,但这话本子就不一样了,不仅是书生会看,那些闺阁小姐们也爱看,茶馆说书先生们更是会买不少……”
“书生怎会看这书?”裴清泽皱眉,一脸不赞同,他盯着赵明昌,“莫不是你也看了这些?”
赵明昌支支吾吾,赶紧否认,“怎、怎么可能!我爹和我娘平时盯着可紧了,我哪有时间看这些……”
裴清泽对此不置可否,“县学教谕是不准学子们看这些,若是被抓到,会受到处分……”他目光看了一眼一旁的顾成礼,若是他写这些话本子的事情被直讲们知道,只怕也会是一场风波。
顾成礼哭笑,他原本没打算将这事告知裴清泽等人,倒也不是信不过什么的,而是知道的人越少,走漏风声的可能性才会越低,可是如今不仅是裴清泽知道,怕是连赵明昌也会很快就知道了。
王管事不知不觉就将顾成礼带来的那本线装稿子给看完了,最后心里憋了一口气,倒也没心思吐槽顾成礼了,而是被话本子里的剧情给气到。
原来那无头女尸竟是隔壁县杨员外的女儿,闺名翠娥,本事娇娇独生女,受尽宠爱,杨员外作为县里出名的大善人,不仅乐善好施,还家中资产颇丰,唯独有一缺憾,竟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闺女,虽然也有几房妾室,但皆无生养。
杨氏宗族倒是有不少男丁,但杨员外的夫人却起了给独女招婿的心思,杨员外虽说有几分不情愿,但最终也是答应下来。
哪成想,杨家千金竟会在招婿前几日进庙上香之际,竟会被人掳走,此事已是一月以前之事,杨员外夫妇当日便去了官府报案,却迟迟未得到消息,杨员外的夫人为此卧病在榻,杨家为此愁云惨淡。
可没想到一个月后,杨翠蛾却尸首分离出现在了邻县。
王管事这才发现顾成礼的话本子是与旁人不一样的,虽然都是与仵作相关,但顾成礼所写,故事情节波荡起伏,处处暗藏玄机,当他以为案件已了结时,突然又横生波折,便是他已经看过那么多的话本子,还是忍不住被顾成礼所写的情节给吸引住。
先前的挑刺心理早就被他自己忘到了九霄云外,但他看到深策行指出,害死杨翠蛾之人并非是山匪,而是另有其人时,忍不住抓耳挠腮,为何不是山匪作乱呢?这又是从何看出的?反复一切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疑惑处,若不是山匪,杨翠娥作为未出阁的女子,又怎会与人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沈策行步入公堂,眼里早已了然,他径直走向前,经过杨员外身旁时,目光微冷,对着县令大人行礼,“回禀大人,小人有事要奏,这杀害杨翠娥的真凶——真是其父!”
一语落毕,满堂皆惊。
王管事等不及要翻下一页,却愕然发现这竟是最后一张,有些不死心地再翻了翻,果真是最后一张,没有少漏掉,顾成礼竟然还没写完就将这话本子送到他这儿来,他顿时憋得一肚子气,原本想要好生来批判一下这话本子的,没想到却一不留神看入了迷。
更过分的是,他现在还不知道为何是杨员外杀的杨翠娥,难道那不是他女儿吗?他为何要这么做?
王管事此刻满脑子的疑惑,看完了话本子反而平静不下来,只想快点知道结果,究竟是为何啊?!
见他终于肯放下手里的话本子了,一旁跑腿的前堂才上前道,“管事,少爷来了。”
王管事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口气很冲,“你为何此刻才与我说?”他急急忙忙想要过去,少爷来此,他作为一个管事,居然都不上前去伺候着,这不是犯傻吗,万一哪天被旁人说了小话顶了缺,他该上哪儿哭去。
跑堂瘪瘪嘴,他方才好几次都想开口来着,分明是管事嫌他站着碍事,让他离得远些,再加上少爷如今与那两位秀才公谈话呢,他也就没找管事了,说不准此刻少爷根本就不想见着管事呢。
王管事将身上的衣裳理了理,确定不会失礼后,匆匆跑向后院,他走得极快,等进了屋内,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坐着的人,就开口喊了起来,“小的得顺给少爷请——”安,话还没说完,就见到坐在那里的顾明昌。
顿时他只想问,还有半册话本子呢?为何没写完就来送给他?!
可当着赵明昌的面,他还保留了那么一丝的理智,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赵明昌冲着管事摆摆手,“我这里还有客人,你先行退下吧。”
王管事很憋屈,心里像是猫抓过,但顾忌着赵明昌,只能怏怏退下。顾成礼的话本子已经写了不少,这次来带着的也不止王管事手里的一册。
原本他只拿出一册,是想当作筹码,毕竟当初他和对方虽然谈妥了稿费的问题,但是顾成礼不傻,能看出王管事对他的不满,尤其是他如今写的题材,也并非是对方所想要的,他担心王管事会敷衍了事,拿一两银子就匆匆把他打发了。
顾成礼之前的确是和对方谈好,每卖出去一本,就要分给他一百钱,可若是王管事并不重视他写出来的话本子,未曾让人来抄写印刷,对外广泛销售出去,那他又怎么能从中获利呢?
所以,要让王管事认识到他这话本子的价值,不仅仅是对对方有利,对他自己也是极其有利的。
可如今赵明昌是萃文书肆的幕后东家,这是他怎么也不曾想过的,如今倒是不好当者他的面来提话本子之事,要不然即便对方看在同窗之谊上,很可能会提高稿费,而这与他最初的本心是相违背的。
不管怎样,他希望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那些,而不是借助第三方的关系情分。
当初那文昌书局的少东家是周启文,如今萃文书肆的东家是赵明昌,二人还是出身于世交之家,自□□好,顾成礼都有些忍不住相信缘分这回事,他选中的两家书店竟然都是相识的,况且如今还都是他的同窗。
不过,对于周启文这人,他无法摸清看透,便有意远离着些。
“我记得周启文他家似乎也开了一家书局,你俩倒真是缘分非浅了。”顾成礼开口,有些奇怪道,“不过这阵子,似乎没怎么见着你去寻那周启文?”
赵明昌原先就像是小尾巴一样缀在周启文身后,分明他读书比对方好多了,却是什么都听对方的,就连许敬宗都看不过,过去两人会因此怼对方,进行冷嘲热讽。
哪知这次却是好久都不曾见到他去找周启文,仔细想想,似乎是从王墨章在公厨想抢占他坐席那时开始的,赵明昌就很少往外跑,整日待在学舍里,倒是让原本比较安静的学舍热闹起来。
赵明昌神情惆怅,脸上的笑容勉强起来,“我与他是自由相识,我记得周大哥……周启文幼时还帮过我。”因他是商户子,当初在学堂时,还被几个学童嘲笑戏弄过,当时除了周启文,并无第二个愿意站出来帮他。
而且周启文比他年长几岁,有他出面,那些学童后来就再也没找过他麻烦,这也是为何他一直对对方很钦佩,哪怕周启文只是靠捐生进的县学,他也愿意跟在身后喊他大哥。
但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从何时变的,明明幼时也是仗义直言的人,为何现在却要追随那王墨章,那日许敬宗与他说,周启文也跟从在王墨章身后时,他是无法相信的,怒气冲冲地找到周启文那里,想要找他对质。
可那个让他一向很敬宗的周大哥,却是皱着眉让他别胡闹,他听着对方谈及仕途、谈起前程,说着王墨章的未来不可限量,他果真如许敬宗那厮所说,选择去当王墨章身后的一个献媚奉承之徒,哪怕王墨章是个品德低下、欺凌弱小之人,这样的人与当初那些欺负他的学童有何区别?
或许是有区别的,至少学童们只是年龄小,许是会在知耻懂礼后而不再那般行事。
“算了,不提这些扫兴之事。”赵明昌很快就恢复了心情,整个人斗志昂博,“我爹整日念叨着让我多跟你们学学,赶巧今日咱们还碰上了,不如去我家一趟,我请你们用膳,顺便也让我爹见识一下,他可是对你们两个慕名已久呢!”
顾成礼与裴清泽都年龄不大,却分别为今岁院试的案首与第二,在这同安县也算是小有名气,不过两人并未将赵明昌的话当真,毕竟对方也不过与裴清泽同岁,同样能考过院试,又能相差多少呢。
裴清泽朝窗外看了看,的确是时候不早了,便应下了对方的邀请。
“我们先前未曾准备,这样冒然上门,是否有些不妥当?”
“有何不妥的,你们是我的客人,有什么可准备的?”赵明昌满不在乎,推搡着二人出门,“我还觉得我该去准备一番呢,这可是你们头一回上我家,我得让我家厨子好生伺候着,保证下回你们还来!”
王管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东家将两个少年秀才公带走,心里惦记着那剩下的故事剧情,却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心里懊恼不已。
看样子少爷是还不知道那顾公子写话本子的事,早知道他方才就冲上去说出了,如今再上去,多少有些失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了盗文,我好恨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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