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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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还只是阴天，没想到出门的时候，天上竟飘起了细雪。

三年了，叶雪终究还是没能吃上这顿年夜饭。她几乎算是被赶出来的，奶奶和沈阿姨也劝不动，偏偏遇上她和老爷子。祖孙俩一个顽固不肯改变主意，另一个不说话但也不服软，骨子里却都是一样的倔脾气。叶雪顺着马路茫然地走下去，神思不属，自从上一次剧烈争吵时两人各退一步、暂时缓和矛盾之后，她就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而且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几年前那样不了了之了吧？大概除非等自己真的做出一番成就来，或者一方因为不可抗力而妥协，才有和解的可能吧，她想。

离开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几辆眼熟的轿车，这引起了她一些不好的猜想。心乱如麻，她觉得自己需要走一走，才能冷静下来。

天渐渐地黑了下去。华灯初上，大约是走到了稍稍繁华的地方，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b市不愧是祖国的心脏，即便寒冬腊月、阖家团圆之际，照样有闲不住的人在街上走动，甚至有全家出动的，衬托得叶雪一个人格外孤单冷寂。然而走了一会儿，她却忽然加快了脚步。或许是习武之人的直觉，她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直到这时，叶雪才意识到自己出门匆忙，竟将围巾和帽子都落在了老宅。

王杰希提着手提袋走出地铁口的时候，街角已经围了不少人了。这种事情在b市，尤其是朝阳区，其实不算少见，毕竟这里随便掉下一根树枝都能砸中三个名人，偶像走在路上被粉丝发现什么的，根本不是事儿。王杰希原本也是打算就这样事不关己转身就走的，但是就在惊鸿一瞥看到被围在中心的人的样貌时，他改变了注意。

叶雪前辈好歹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前辈，作为下赛季就要出道的后辈，上去帮人解围混个脸熟总没有坏处，反正这会儿也没人认识他。

于是下一刻，正围着新晋荣耀大神求签名求合影乃至更多纠缠不清的要求的人群，忽然间听见不远处某人一声大喝：“看！街对面是不是叶秋大神！”

叶秋？

叶秋！

人群中一下子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被联盟第一人的名头吸引，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对面。然而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众人突觉一道风似的人影掠过面前，穿过人群中心扬长而去。原来趁着所有人走神的时候，意外暴露在粉丝面前的新晋联盟大神已经被拉走了。

粉丝们这才反应过来，叶秋从来不露面，怎么可能被撞见呢？究竟是谁想的主意，太奸诈了！

就在荣耀粉丝们议论纷纷骂声一片的时候，两个当事人已经充分发挥出游戏里卡视角的经验技巧，机智地跑出仇恨范围了。早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叶雪就已经认出了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微草预备队员，因为这个后辈的相貌实在是太别具一格了，这才顺从地跟着溜出了人群。

王杰希拉着叶雪一直跑到隔壁街的某个角落，这才停了下来。这里是两幢楼之间的空隙，平时估计被用来堆些杂物什么的，这时候光线昏暗差点无处下脚。

“这样……这样他们应该追不上了。”常年坐在电脑前，王杰希看起来高高瘦瘦，本质还是个宅男，拉着人这么一通狂奔不说去了半条命，也是忍不住气喘吁吁。结果转过头一看，得，人家女孩子反而气定神闲，连脸都没红，不由得令他有点怀疑人生。叶雪倒是没注意这点，先是心有余悸地看看左右，这才回过头对着王杰希庆幸道：“头一次被这么多粉丝围着，刚刚我都以为要出不来了。真是多谢你啦……你是叫王杰希吧？”

“不客气。”王杰希摆摆手，他总算缓了过来，有余力思考别的事情，“叶前辈认识我？”

“对啊，”叶雪点点头，“月月，就是你们微草的刺客连小月向我介绍过。”

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王杰希借着街上隐约透过来的灯光打量叶雪一眼，迟疑道：“冒昧问一下，前辈这样出现在街头……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么？”

虽说荣耀联赛还不至于到全民皆知的地步，但叶雪多少算是最近的风云人物，就这么大大咧咧地上街溜达，不做一点遮掩，怎么看也不正常。只不过可能牵涉到别人的私事，这才令王杰希有些拿不定主意。

闻言，叶雪先是顿了顿，然后故作潇洒地摊了摊手：“你就当做，是离家出走吧。”

她这话说得实在太坦然，令王杰希不知道是相信的好还是不相信的好。思忖片刻，他果断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随后不待叶雪说什么便走了出去。

被留在原地的叶雪有些莫名，愣愣地看着对方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昏黄的光晕下，飞舞的细雪随着朔风乱飘，重重地拍在脸上，扑簌簌的。叶雪垂着头，心不在焉地数着时间，虽然她并不怕冷，但长时间暴露在北方的冷空气中终究不太舒服，何况寒风刮面，脸颊上也冰得有些麻木了。她下意识搓搓双手，忽然听到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刚要抬头，便是眼前一黑，随后一双手在自己脑袋上一拨弄。视线重新亮起时，她便看到年轻人清爽的、精神的脸庞，似乎因为一路跑过来的缘故，泛着一层薄红。

王杰希将新买的毛绒帽子在她头上理了理，笑了笑：“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

这是他刚才跑出去买的一顶帽子，毛茸茸的，带着几乎可以遮住下半张脸的护耳，戴上以后，只露出叶雪一双因吃惊而睁大的杏眼。这个举动其实是有些失礼的，但是之前王杰希看着比他低了一头的女孩儿垂着头缩成一团，不知怎的就玩心大起，直接伸出手去。

不过幸好对方由于过于吃惊，倒是没想起这一茬。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望，好像自己精心准备了一个笑话，结果听的人却没找到笑点。未免尴尬，他后退一步，转移话题道：“在这里等太久了，我们先出去吧。”

叶雪没有意见。

外面的人群因为下雪的缘故渐渐少了。不过两人还是没有大意，先是小心翼翼地走了一阵，见果然没有人注意了，这才放松下来，看看彼此的神情，双双笑出声来。

洁白的雪花飘落下来，渐渐在头发上、眉毛上染上晶莹的水渍。王杰希率先意识到这一点，仰头看看天色，有些懊恼地抹了一把：“刚刚忘了顺便买把伞，真是失策……前辈没有问题吧？要不现在去买一把？”

“怎么会……”叶雪不由失笑，“总之，今天已经很麻烦你啦。倒是你，下雪天还陪我耽搁了这么久，没有打扰到吧？”

她扫了一眼王杰希还提着的手提袋，后者会意，摇头示意无妨：“只是恰好出门取件东西，本来就不着急。倒是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么？”

他这句话问得很小心。大年三十本来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叶雪一个女孩子家孤身在外无家可归，难免叫人担心。王杰希犹豫了很久，才建议道：“现在俱乐部也已经关门了……前辈实在无处可去的话，我家也……”

他这厢还在心里天人交战，哪知叶雪却噗嗤一声笑了，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此时便见这位刚进入职业圈没多久的前辈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用复杂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用为难啦，我自己去订酒店凑活几天就好，怎么好打扰你们一家人团聚呢。”

叶雪掏出手机，借着灯光戳起app。王杰希站在一旁有些愣神，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莫非是刚刚自己表现得太犹豫，以至于对方觉得自己在跟她客套？

感觉好感度要刷成负数了啊……王杰希哭笑不得，天地良心，这真是个难以启齿的误会，明明自己是怕冒昧邀请还不熟悉的女孩子回家会显得失礼来着……

不管王杰希如何懊恼，那头叶雪已经迅速完成了订酒店、电话打车等一系列准备工作，回头看见他还在原地等着，想了想，道：“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你可以放心啦。”

“订好了？哪家酒店？”王杰希不假思索地问。叶雪报了一串地址，歪着头打量这位依旧眉头紧皱的年轻人，打趣道：“酒店离这儿不远，我打车去用不了多久。不然你留个手机号，我到时候打电话报平安？”

这倒是个好主意。王杰希报出一串数字，亲眼看着对方输入通讯录，这才点点头。转眼他却又看到叶雪忍俊不禁的表情，不解道：“怎么了？”

“我只是很久没看到男孩子像你这么细心的啦。”叶雪摆摆手，眼神里还是止不住笑意。王杰希闻言有些尴尬，他也意识到两人只是第二次见面，不过点头之交，自己管得也着实太宽。所幸这位前辈大度得很，倒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扭捏，很是体贴地没有再提这一点。

等的士到了，叶雪钻进车里冲他挥手告别，一直到出租车绝尘而去，他这才踏着路上渐渐积起的一层薄雪，慢慢走回家去。

王杰希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饭点，王父王母随便问了几句便催着开饭。这顿饭他吃的有些心不在焉，之后陪家人看了会儿春晚。夫妻俩人到中年，半途就困得不行回去睡觉了，王杰希便关了电视，轻手轻脚地转回房间打开荣耀。

今天快到家的时候他才接到了叶雪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孩子已经安顿下来了，但是他自己的心情却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平静下来。在偌大的b市两人不期而遇，实在是有种戏剧化的感觉。王杰希心中微微一动，登陆了自己在荣耀一区的账号，自玩家栏里搜索了一番，却发现“匣中雪”并不在线。

他盯着女剑客灰色的名字，愣怔了片刻，才想起职业角色的账号卡都保存在俱乐部，这会儿即便在线也不是本人。说不清庆幸还是失望之类的心情，王杰希看了自己放在鼠标旁边的手机一眼，又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独自刷起了春节活动。

后半夜薄雪转厚，天亮后却又渐渐停了下来，只留下满城梨花白。

第二天大年初一，全国人民举国欢腾的日子里，b市作为祖国的心脏，那必须每天都有各种与民同乐的大型公众娱乐活动，载歌载舞，锣鼓喧天。然而这些活动身为游客偶尔参与还好，本地人却未必多乐意当人挤人的围观群众，至少王杰希看了这么多年，早就对活动期间可怕的人流量产生了心理阴影，荣耀开新区那种拥挤程度根本没法比。

这一天老王家惯例是要与自家亲戚在家里聚会的，王杰希身为他们这一代的长房长孙，毫无疑问地成了孩子头。带孩子什么的倒也无所谓了，最怕那帮小萝卜头吵着要上街玩耍——想到往年跟在人群后面盯着弟弟妹妹心力交瘁的经历，他简直脸都要绿了。

今年当然也不会例外了_(:3」∠)_。

王杰希加入微草训练营的事情在亲戚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于是今年婶婶阿姨们问他的问题就不再是“小杰期末考了多少分啊”、“准备考哪个大学呀”，而是变成了“哎哟小杰马上就要工作了呀真不简单”、“打游戏也能挣钱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会玩”、“看了广告没听说初七那天电视上有比赛直播呢”、“啧啧要是小杰上电视了我们全家一定看”云云。话题的中心被追问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在长辈们的“关爱”和与小魔星们的斗争之间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沐浴着长辈们怜爱的目光，带着三个堂弟堂妹出门后，王杰希想想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狗带，试图与小学生们摆事实讲道理：“你们看，外面天又冷，人又多，人挤人有什么好看的呢？所以我们就找个人少的地方玩好不好？”

刚走出小区就能听见隔壁街人声鼎沸的声音，仿佛在佐证他的建议多么合理。然而小孩子嘛，才不管你有多少道理，三个小家伙一通歪缠，说得微草的未来之星口干舌燥、崩溃不已。终于似乎老天也听到了他内心的祈祷，就在王杰希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三个孩子里头最大的那个眼珠一转，道：“不去看舞龙舞狮也行，我同学说最近有个叫荣耀的网游可火啦，小杰哥哥你不是也玩这个游戏的嘛，带我们玩玩呗？”

“不行，小孩子打什么网游。”王杰希立刻摇头。开玩笑，荣耀里都是些什么人，哪儿敢让祖国的花骨朵们去遭受摧残。但是长年的阶级斗争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三个小孩子对视一眼，立刻祭出胡搅蛮缠大|法：“那我们就告诉姑妈你不带我们玩！”

“听话，网游里好多怪叔叔怪阿姨，就喜欢拐骗你们这样的小孩子。”

“我们要告诉姑妈你不带我们玩！”

“荣耀一点也不好玩，怪物可吓人了！”

“我们要告诉姑妈……”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们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王杰希最终还是屈服在了小家伙们屡试不爽的大招下，想想估计这帮熊孩子也就是三分钟热度，总比跑去大街上人挤人的好，“先一块儿去买账号卡，不许瞎跑。”

终于心愿得偿的熊孩子们满意了，只苦了王杰希，想到之后说不定又要被父母念叨带坏弟弟妹妹，不由悲从中来。然而身为一个好哥哥，这些苦恼是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出来的，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发个朋友圈抱怨一下而已。

可是你以为这就是问题的全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