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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诗正给干儿子腰后垫个枕头,让他坐的舒服点:
“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和皇子这么矛盾的父子,只有老子死了,儿子才能继位,所以老子最讨厌他千秋尚在,身边人就去向儿子表忠心,凛闻天就是摆明了告诉咱们,人家就忠于天子,这也没错,以后雍亲王也是天子,凛闻天立场还是对的。”
“再说了,他也没偷偷摸摸的买,他买的大大方方,说只是给萧瑭暂时住,还能担个仁义的名声。”
段赏泫然欲泣:“可薛成蹊是雍亲王妃的侄子,打我这个自己人做什么?”
段诗正:“他就是告诉你,别看不明白局势,给我和你姑父闯祸,所以才教训你,你这回明白了没?”
段赏低下头,他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白天是被薛成蹊看准了出不了气,给耍了。
可萧瑭那落水狗还神气什么:“干爹,皇恩浩荡,让萧瑭那样的余孽还喘着气,他还配有那样的好马?他不配!还有,那个凛闻天算什么玩意?庶出的狗崽子,我还怕他不成!”
段诗正眼珠一转,凛闻天?正三品的提督凛闻天,和他升官后的级别一样,就是没有实职,要是有了实职,三五年就比他职位高了,想到这,他说道:“凛闻天处处和我们作对,你不让他活那么舒服也对!”
段诗正提点完了干儿子,站起身挑亮烛光,给自己倒起茶来,簇新官袍上的豹图补子栩栩如生,在灯光下张牙舞爪。
“哎呦,天呐!”段赏用手指着豹子,胳膊被豹武士咬坏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杯弓蛇影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干爹,那黑豹子又…又又来了!”
*
豹武士细腰一展,油亮的皮毛似江中跳出水面的大鱼似的鳞光一闪,满身是月的伏在了清香阵阵的花树下。
轻纱遮月,星河灿烂,远山如青黛,流水似银河,郊外繁花正趁着月色悄悄盛开,泥土馨香充在口鼻间,天地有大美。
才走近宅子,耳畔就闻到了萧声,凛闻天放缓脚步,站在牵牛花墙上,先回头在门口和四周看了看,见地上泥土路和林畔有不少新脚印,之后凝眸往院子里望去。
月光和夜来香的香味一起偷偷溜进了宅院,如梦似幻的铺了樱花树下吹箫的少年一身。
萧瑭穿着灰色白腰带的半旧衣裳,背靠一匹编着一溜白小辫子的黑色骏马,面前卧着一头两眼冒绿光下巴垫在地上的豹子,豹武士溜光水滑,应该是被刷毛洗过澡了,修长的双手托着的长萧,眉眼和皓月同辉,十个指腹像蝴蝶一样落在长萧孔上,正在吹一首靡靡之音——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1]
他一个起落就轻轻落在了萧瑭身侧,冷言冷语道:“白天吃饱了撑的,还会吹亡国之音?会唱曲的话,再唱几句我听听。”
萧瑭住了口,闻到他酒气冲人,眼带诧异的看着他,一眼就看到他背上还背着两个包袱。
“你到底会不会唱?不会唱给哥跳个舞也行。”看萧瑭目光落在包裹他就觉得烦,已经宵禁了,半夜背着包裹回来,不想用也肯定是被撵出来的。
萧瑭放下长萧,有点幸灾乐祸,咬了咬下唇:“只会唱几句《无家别》。”
“你说什么?无家别?”凛闻天以为听错了,“连你也敢揶揄我?这破宅子是哥哥买的,哥哥我想来就来!”
萧瑭学着他白天的语气:“再破也是新家了,能不能住人凛哥哥全要住了。”
凛闻天看了破败的房宇一眼,忍不住说道:“真还不如住外边野地里。”
“…”
萧瑭唇角动了动,之后逸出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凛闻天气不打一出来,一伸手就卡住了萧瑭的脖子:“好玩吗!”
萧瑭看他真有点恼了,眼尾还带着红,怕真惹毛了醉酒的兵痞子,把笑憋回去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又可怜又动人,涨红了脸,示意他放手。
“门外那些脚印全是你踩的吧?”凛闻天手上力道陡然增加,直接把萧瑭压在了地上:“你太不老实,为什么不听话要出门,又憋了什么坏招!”
“咳咳,疼,”萧瑭突然想到凛闻天用木棍在门口地上划的那条平安线来着,凛闻天的手正好卡在他脖子的新伤口上,可又被卡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向玄衣腾霜驹的方向示意,让凛闻天往那边看。
“都忘了,还有个马驹子跟着你,”话未说完,玄衣腾霜见小主人被推倒,当即暴怒,一大步就冲到了近前,比碗口还大的马蹄子冲凛闻天的后背就要踢。
凛闻天卡着萧瑭迅疾的一翻身,躲过去了。
豹武士也从地上一溜滚,爬起来就冲着两个人过来了。
凛闻天指挥豹武士:“把那袭人的马驹子赶开!”
豹武士如疾风骤雨,到了凛闻天面前一个急停,挥舞起毛茸茸的豹爪子——之后一爪子用了二分力拍在了凛闻天脑袋上。
原来大黑猫已经被萧瑭的半只烧鸡和温柔的刷毛洗澡收买了。
“你拍我?”凛闻天不可置信,刀刻一样的双眼皮瞪成了单眼皮。
豹武士护在它的新朋友玄衣腾霜驹身前,冲凛闻天鼻子皱出几道褶,还龇出獠牙,那意思就是:你胡乱欺负别人不行。
“连杂毛大猫也能欺负我?你小时候我白养你了,你个白眼豹。”连遭情感创伤,心里太塞,凛闻天当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扫刚才找茬的痞子样,放开萧瑭的脖子,浑身没劲似的盘膝坐在了草地上,头发上衣服上沾的全是草叶子,落寞的像一个刚被撵出了家门的丧家犬。
萧瑭也从地上坐起来了,看凛闻天双手耷拉在膝盖上,背也挺不直,头低着,一看就是受了打击,动了点恻隐之心,可张张口,又不知道怎么说,便沉默了。
凛闻天眼角余光扫他一眼,发现他额头和脖子全有新伤,刚才光顾着赌气:“你脸怎么了?”
萧瑭眨眨眼笑笑,声音稍微有点低沉:“没听你的话越线出了门,遭了报应,被几个路见不平的人给打了,你开心不?”
“开心,听到你比我还惨,我非常开心。”凛闻天伸手轻托他下巴,看脖子上蹭破很大一块皮:“打的还不轻,谁干的?”
萧瑭想了想,诚实回答:“段诗正总兵的干儿子段赏来了,要抢我的马。”
“段总兵现在已经是段提督了,那油头粉面的干儿子跟娇生惯养的兔爷似的,拜高踩低、四处作恶!”凛闻天回头看看被洗刷干净,鬃毛还编成了小辫的马:“竟没抢走?”
“打起来了,不过没抢走,但是说过两天还要来生事。”看来他出了天牢大狱只是第一步,怎么才能在这里住下去也是一关:“我要是有你那身手就好了,就不用被打了。”
凛闻天知道萧瑭和别人打仗时候那股狠劲:“没趁着打仗把人家拽洞里去呀,一了百了。”
豹武士毛茸茸的黑脑袋蹭进萧瑭手里,让萧瑭摸它:“薛成蹊路过,给我解了围。”
凛闻天长出一口气,看逸墨已经从门外抱着酒坛子回来了,他从地上站起来了:“逸墨也来了,给我们带了酒,薛成蹊?是怎么路过这里的?”
凛闻天看着萧瑭,之后嘴角咽着坏笑,偏露出一副虚情假意的忧心忡忡样:“你身手不算好,白瞎了打下的功夫底子,被段赏那样的废物打这样,真够丢人的。”
“他是人上人的废物,我是人下人的罪犯,”萧瑭眼神看地面:“我能怎么样?”
三个前途未卜的年轻人,心中全是七上八下的私心杂念,没谁轻松,酒一来,大家全不客气,就着院子里的月光,拿从宅院翻出来的豁了口的茶盏当酒碗,直接喝了个天翻地覆。
酒至半酣,凛闻天忍不住震剑出鞘:“来,给你俩看看我新得的白雪曲!”
长兄送给他的白雪曲遇月嗡鸣,剑刃一巴掌宽,血槽有寒光,看着便知道极有重量,锋利到曲光折影,夏夜也炎热,可宝剑带出的寒气把汗毛逼得立了起来,逸墨和萧瑭齐鼓掌:“好剑!”
凛闻天已半醉,一伸手把之前用的龙纹长剑抛给了萧瑭。
萧瑭单手凌空接住:“你那把剑那样好,这把剑怎么办?”
醉猫酒后慷慨:“送你防身了!”
凛闻天拔剑起势,随月而动,与其说是舞剑,不如说是剑舞,剑气震荡,樱花缤纷,绿叶飞舞,快有震撼山河的气势,缓有黄河倒流的压迫,距离十余步,剑气依旧逼人。
萧瑭被镇住了,站在那里呆呆的看,曾经王府里,他姐姐晴川和那些江湖高手全自认为功夫不错,可行家一看便知,是萤火和皓月争辉,和凛闻天根本不是一个层级上的。
凛闻天也不过比他大三岁,要练出此身功夫,恐怕不只是惊人的刻苦,更要有惊人的天赋。
凛闻天不只是那个混不吝四处撩拨占便宜的兵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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