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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映一想到终于把周家那一群恶心的人给甩开了,心里就止不住笑,这一天里嘴角就没拉下去过。
她拿着和离文书去西院时,正巧碰上前来看诊的魏济——即便是没有晏晚的时候,跟谢九桢交好的魏仓公也是说来就来,侯府的下人都知道他跟先生的关系,自然不会拦着。
几日相处下来,两人也算是相熟了。
魏济可比晏映熟,毕竟他是看着晏映和谢九桢那个榆木疙瘩一路走下来的,最初时他对晏家人都不喜,还一度认为谢九桢放了晏氏一族的性命,只取一人报仇,是因为他被美色所迷惑。
后来见着多了,他发觉晏氏某些人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起码这两姐妹就一个比一个有趣。
看着晏映笑眼弯弯,喜上眉梢,魏济挑着眉,毫不见外地跟她搭上话:“什么事儿让夫人这么高兴?”
晏映心里畅快,看魏济也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况且,一个太仓长为她阿姐诊治跑前跑后,本就欠着情,她心里是有感激的,也就不瞒着。
周徊为了让晏晚回心转意,前前后后跑了多少趟侯府,京中本就因为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
“周徊同意跟我阿姐和离了!我正想着去给阿姐报喜!”
晏映踏进院子,脚步急促,魏济听了她的话却是微微一怔,而后轻声叫住她。
虽然京城里谁都要叫魏济一声魏仓公,但他年纪并不大,比谢九桢还要小上一两岁,他却没谢太傅沉稳,对人说话时总是带着三分笑意,嘴角却有几分恣意和邪气。
“你告诉你阿姐,确定她就会跟着你一起高兴?”魏济尾音一扬,也不是质问,甚至还带了一些漫不经心,可让晏映听着就是一顿。
魏济勾了勾唇角:“是你心里的喜事,可不一定是你阿姐的喜事。”
魏济一句话,给被喜悦冲昏了头的晏映当头浇了凉水。
她忽然回过神来,心里微微一哂,就像魏仓公说得那样,哪有把和离当作喜事的?周家人都是极品,周老夫人更是又毒又蠢,周徊就是一个见异思迁还自诩深情的负心小人,可阿姐在周家过了三年,哪一天不是付出自己全部真心的?
如今这真心错付,和离只是个了结,何喜之有?
晏映自己觉得和离是重新开了个头,山花还要迎来第二个春天呢,可她之所以这么轻松愉悦,是因为在周家生活了三年的人不是她,她也没有跟那些人有太多牵扯。
一脚漩进泥淖里了,扯出来时必然带了泥点子。
对周家人的失望伤心和不甘就是那些泥点子。
晏映满心的欢喜一扫而光,她又开始心疼起她的阿姐来,那么明艳的人,怎么就被周家这些人给祸祸成这样!
一把火,似乎还是没办法平息晏映心中的不忿。
魏济看她神色前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忽然出声笑了一下:“夫人表情也不用这么凝重。”
晏映就把和离文书揣到了怀里:“那我还是别告诉阿姐了吧——”
魏济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难不成你还能瞒着她?”
他声音全无之前恪守的尊敬,一下没在意,“夫人”二字也忘了称呼了,晏映在他眼里本就是个小丫头,即便嫁给谢九桢了,也还是小,但小也有小的可爱之处。
晏映往怀里揣东西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看他:“那依魏仓公之见,我该怎么做好?”
魏济抱起手臂:“和离书的事,你要告诉她,这是结果,于情于理她都该知道,但是你也要明白,你阿姐心里并不好受,你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别让你阿姐为了照顾你的心思,还跟你强颜欢笑。她伤心,不是觉得可惜,这就是该伤心的事,懂了吗?”
晏映谦虚一问,魏济还真就把自己当作长辈“提点”了她一番——他是先生朋友,见识经历都比她多,心思也是细腻的,以长辈的口吻说几句话,晏映没什么不舒服。
就是这话听着很是奇怪。
她明白魏济的意思,是要她照顾阿姐的感受,并且理解阿姐心中的痛苦。
“魏仓公……怎么对我阿姐的事这么上心?”
晏映终于察觉出不对味来,说到底他跟阿姐只是医者和病患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隐秘的事都要跟她说了?
按理来说,晏映提到和离文书的时候,礼数周到的,就应该跟她礼貌笑笑,然后就不再向下说才对。
魏济下巴微微上扬,转身往里走:“你阿姐的身子状况跟情绪变化都有关系,我多嘴一两句,不唐突吧?”
唐突,是有那么一点唐突的!晏映心里想,却不说,跟着走上前,点头道:“魏仓公说得哪里话……”
魏济走在前头,随手摸了摸鼻尖,这丫头嗅觉挺灵敏,好在他反应迅速,及时遮掩,才没叫她看出端倪。
晏晚么,他是关心的。
不然也不会整日闲撑得往侯府跑。
那天踏进西院门槛,他一眼瞧着床上白没了血色的人,后一只脚差点没抬起来。
魏济也活了这么多年,却也没见过晏晚这样样貌的女子,她脸靥白如薄纸,神情怏怏,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机,眼波却还那样热烈。
晏晚不是娇媚的人,她的长相带着一丝侵略性,像月蔷薇枝上带着的刺,经历风雨过后,刺也没那么尖利了,却更惹人怜惜。
匆匆一瞥,晏映那丫头已经命人把青帐放下。
可他还是看着了。
魏济承认自己有那么点私心,晏晚的病情,根本不至于让他天天跑侯府,可他搭着帕子给人诊脉时,差点因为砰砰乱跳的心而看不出脉象。
他行医多少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差错。
是晏晚太勾人了。
她便是坐在青帐后面,什么话都不说,只朦朦胧胧看着她影子,魏济都不忍挪开眼去。
他从前还嘲笑谢九桢被美色所惑,可谢九桢好歹还跟晏二在翠松堂有过三年时光,他自己可才见着人家一面。
魏济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见色起意。
可是他不否认自己的心思,他也不会觉得难堪,没和离之前,晏晚就是有夫之妇,他看诊调药,从不逾矩,也不会让人看出他的花花心肠,更不会显露半分真面目让晏晚为难。
他知道自己得循序渐进着来。
首先得等着周家那个瞎了眼的签下和离文书——他不签,魏济也有的是办法让他签。
再就是等着晏晚走出来。
他日日来侯府看诊,每次看到晏晚,她眼睛都是亮亮的,没有哭过的憔悴,也不会悲秋伤春,甚至偶尔还会说两句玩笑话逗趣,就好像她一点儿也不伤心似的。
但魏济是个冷静的医者,他能从各种细枝末节里知道晏晚并没有她表面上看得那么云淡风轻。
也许晏晚自己都不知道。
周徊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对她来说。
忘掉一个很特别的人,就要花费心思和时间,在心头上剜下一块肉来,疼着,还得忍着。
魏济还挺懊恼,怎么他早先不去平阳?怎么不是他先遇上晏晚?
周家失火,周老夫人被烧成重伤,有出气没进气,性命虽找回来了,可一只脚仍踏在棺材里。作为大胤第一名医,周徊当然来求过他,放在以前,魏济可救可不救,但那天他就去了,忙活一通之后,临走时,周家人不停地跟他拱手道谢。
却不知道周老夫人今后要受的痛苦,还多着呢!
魏济当然不算是个好人,虽然他是医者。都说医者仁心,难道病患就可以没有仁心吗?
晏晚身上的骨肉,是被她折磨没的,听说她盼这个孩子盼了三年。
那么明艳张扬的女人,嫁到周家当牛做马,就因为没了靠山,被这么对待。
没了孩子还不算完,在汤药里加料,想要让晏晚无声无息死在周家,周老夫人何其歹毒的心!晏映交给他的那只手帕,上面的药渣瞒得过别人,瞒不过魏济。
晏映之前问过一次,被魏济搪塞过去了。
她要是知道,晏晚也一定会知道,晏晚知道了,心里该有多伤心。
周老夫人要害她,就因为她对周徊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也不能够锦上添花。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招就死了,哪有什么痛苦,魏济有自己的方法让人痛不欲生。
行医不害人,山长曾这样叮嘱过他,只是魏济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不用医术,他也有一百种方法让周老夫人后悔活着,跟医者仁心没有关系,他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老夫人用药害人,他用药给晏晚报仇。
有错吗?
也许有,但是魏济不关心那些个。
造了什么孽,付出什么代价就对了。
魏济毫无负担,照例给晏晚把完脉,将手帕好好收起来:“药浴还是要继续泡着,每日都不能间断。”
晏晚眉头皱了一下,有淡淡的嫌弃:“魏仓公可否想个办法,别让药浴味道这么重?”
她觉得自己身上都是浓烈的草药味。
晏映在一旁站着,哪想到阿姐都跟魏济这么熟了,语气一点也不见外。
魏济扬了扬眉:“你喜欢什么花的香味?”
晏晚想也没想:“蔷薇花!”
魏济笑了:“这个不行,你本来就小产,又是宫寒体质,最好不要碰蔷薇花。”
晏晚没说话了,似乎有些失望,魏济看她的模样,眉眼一弯:“算了,这个你不用管了,待我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不就是调香吗?原来在积室山上也不是没学过。
两个人又说笑半晌,晏映才有机会插话。
她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掏出被她攥得起了褶皱的和离文书,眼睛盯着阿姐脸上的变化:“阿姐,周徊已经同意和离了,这是和离文书,今后,你就和周家没有关系了。”
晏晚眨了眨眼,将东西接过,她怔怔地看了良久,最终也没打开,只是双眼一下没了神采,语气却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终于等到了,可真不容易。”
她没有多少伤心,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变化,可晏映和魏济都能感觉到她此时不开心。
魏济心里是有火的,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但他是个非常有自信的人,莫名觉得,晏晚早晚有一天会是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正在伤心,他怎么不火大,怎么不心疼?
魏济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过两日武试就要开始了,在玄武门那边,你想不想去看?”魏济突然问了一句。
晏晚回过神来:“我能去看?”
她有两层意思,一是问自己是不是能下地了,二是问武试那样大的场面,她如何能去看。
魏济点点头:“一直在屋里闷着,也不好,得出去放放风,至于别的……”
他回头看晏映。
晏映领会了他的意思,朝阿姐坚定地点着下巴:“阿姐放心,我一定挑个好位置!”
武试在玄武门搭台子,当然可以旁观,只是选个好位子却不简单,晏映觉得魏济这个提议又唐突了,可能哄阿姐高兴,她也不能说什么。
选个好位子,晏映哪有那个本事,当然是等谢九桢回来求他帮忙。
经过昨夜的事,彻底拉进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谢九桢也没想到这么快晏映就会有求于他。
那他心里肯定是高兴的。
“可以办到。”谢九桢道,神色如常。
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只是,你有什么可以报答的?”
两人是在回栖月阁的路上,晏映给他掌灯,影子拉成斜长两道。闻言,她停下脚步,古怪地看着谢九桢。
“先生这也要回报?”他俩不是夫妻吗?夫妻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谢九桢笑意淡淡:“我也不是圣人。”
不是圣人,没有大公无私的精神,就是要锱铢必较的。
晏映心头好笑,她没说话,挨过去,把着他手臂踮起脚,然后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还在后面跟着的鸣玉立刻顿住脚步。
谢九桢微怔,似是没想到晏映这么大胆。
但晏映浅尝辄止,放下脚时,他却食髓知味,追着加深了这个吻。
灯笼落地了,月色下,光影交缠。
鸣玉抬头望天: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失忆还会来哒,需要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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