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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夫人紧张的看着女儿,心又突然飞到姜及汲那里,心苦难咽。那大夫此刻正皱着眉按在希容的手腕上。良久,大夫微笑点头,姜夫人绷直的身体瞬间软下来。“恭喜夫人,令爱有喜。哦,是呢,我的女儿也要做娘了,她看着还在熟睡的女人一脸慈爱。

“夫人,令爱已有身孕约摸快一月,且待小人开几幅安胎补身之方便可。”呵呵,呵——姜夫人突然僵住了笑,希容,回门两月有余,她瞬间如同天塌一般眼前一黑跌坐回椅子。

“夫人,夫人。”小丫鬟飞跑过来,急急擦着汗。姜夫人喝住她,“慌成什么样子。”

“夫人,姜及汲有了孕。”小丫鬟回禀。

姜夫人几乎要昏过去,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希容与姜及汲争着厨房新进的青酸木瓜,言语激烈却谁也不相让,希容晕倒,她就知道会有事。可没料到却是这样啊,想哭嚎却哑口无言,叫她如何能说?如何——跟相爷说去?

烯悬将手中的冰镇葡萄往嘴里一丢,笑开去,“第二个。”鸣蓝会意离去。

不出两日,府中传遍了大小姐回门两月有余却怀上刚一月的身孕,沸沸扬扬,不休不止,连门房和送胭脂的婆子都兴奋的嚼着舌头。

姜夫人扔下了藤条,不顾地上匍伏着的几个小丫鬟的哭声,颓然往外走了几步,竟然传得这样快,她都无法堵住这悠悠众口。完了,女儿的名节,完了,相爷的名声。她一手扶住了雕花门,慢慢跪坐在了地上,一直看着远方,久久无法回神。

季相拿着那奚王府的书信,一脸惊怒,他抬手便给了姜夫人一记耳光,抬脚就要去希末内房,姜夫人立刻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腿,眼泪流湿了他的衣襟下摆。“相爷!”她哽咽,“饶了她,呜呜呜”她哀哀不能成声。

唉!季相一声长叹。“相爷,若是拿了那孩子,不也是个法子吗?”“可笑妇人!”季相厉喝一声,“那奚王府的太医已在客房候着了,若是三日还不让诊脉,那,就要下休书了!”

“相爷,你放过她,就让她领下休书送往他乡。相爷,我只她一女啊,相爷,妾做牛做马服侍你一辈子啊!”姜夫人哭得凄惨。

“皇家事岂有如此简单,世子妃不贞那是累及家小的大罪,怎逃得掉?就连亲身母亲也要责问教养不力,轻也要被休弃。”姜夫人呆住,连哭也忘了,被休,被休,她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奚王府此来已是证据确凿,三日之期只为了给两家留下颜面,实则——非要她命了。”季相满脸伤心,他突然一脚踢开她,“你养出这□□!”姜夫人惨乱着面容摔在地上“你且自个结果去!”季相离去,心中只想到言若的话——你日日见的都是□□!他的正室、华衣、轻楼,终于轮到自己的女儿了吗?言若,是你复仇吗?放过希末吧,她已不是我的女儿了,她,那样像你。

“娘,”希容扑在姜夫人的怀里哭,“那人是爹的门客,我一直一直梦见他的样子,忘不了,后来竟见着了真人,一模一样啊。”姜夫人紧紧搂着她不语,“娘,世子那样冷,我不爱啊。娘,我们与他一起走吧,让爹放过他,我孩子的爹。娘,我总也想一直在娘身边,不离开。”姜夫人突然大声哭起来,“不离开,娘一直跟着你,我们母女再不离开。”希容高兴得又哭又笑,“我再不离开娘一步。”及汲,谁也抢不去我的娘。

希容在姜夫人的怀里睡去,姜夫人看着手中的粉末,眼一闭倒入希容的耳里。别怪娘,终究是你的命太苦,逃不过,我不能被他休弃,不能啊。

秋,奚王世子妃暴毙相府娘家。

姜徐子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梦见了希容,挺着肚子,用手在腹部挖下去,直到捧出个胎儿,“娘,别杀我。我杀掉孩儿。”她双手一拧,胎儿的头身分离鲜血喷溅,希容一口下去咬掉脐带,“娘,你看,他死了,死了。”

不!姜夫人喊出声,丫鬟的脚步急急响起,她向枕边抓去,空空如也,相爷——没来,他去了及汲那里,他再不来这里。烛光点亮,姜夫人抱住被子哭起来。

烯悬手中的珠子暗紫的颜色,她转动着珠子,很满意,“第三个。”

中秋过后,叶落枝枯,袭地的风卷走了大地最后一丝暖意。府里的仆众连假哭都哭得烦厌了,季祥枫看着烯悬连发尖都发抖,“夫人,这就是你不让我爹如愿的结果吗?”烯悬看他一眼,笑得高深莫测,“莫非夫君怕了?”

季祥枫脸一僵,一会却又松下来,“怕?夫人,想我京中第一纨绔又何尝怕过!”烯悬哈哈一笑,探过身去,“夫君,既不怕,就好好在一旁看着,”她的手指按压在他唇上,“不许说哦。”她的发拂过他的脸,痒痒地让他缩瑟一下。

看着季三乖乖离去的背影,烯悬笑笑,夫君,真该怕你爹对你有什么愿想呢。

姜夫人病了,有时神魂不知,有时又精神百倍,有时万事忘却,有时又一件件细细安排了府中的事,唬得众人以为回光之兆。不过十日姜夫人已瘦下大圈,秋已深,又到姜夫人生辰,满院子的桂花开败生出一片菊花,放眼看去竟是白的多黄的少,下人们三三两两言语着,视之为不祥。

桌上摆着合欢酒壶,桂鱼一盘,虾仁并几样精致小菜,一两碟点心。姜夫人穿着素金蓝的长裙,仔细描画了妆容,安静地坐在桌旁,偶尔一星点开落的花瓣飞进窗里,落在桌上盘中,她都要小心用指甲挑去,再仔细擦净指甲。远处脚步响起,可见着那红红的灯笼在夜影中摇曳,姜夫人开心的笑了。

季相酒醉已经睡着,姜夫人躺在他身边倚着着他,手抚在他的胸膛,静静地听他的呼吸绵长。相爷,今夜是借酒消愁呢。可他的拥抱却依旧热情,那壶子里的药多好用啊,只是剩了那样一点点,才知道被希容用了去。姜夫人眼泪润湿了眼,她抹去泪,依旧将头紧紧贴住季相的脸,原来报应也是有的,果然女儿步了华衣的后尘。

相爷,她在季相的耳边轻轻唤,可他醉得人事不醒,“妾的准备的都还喜欢吗?”她嘴边溢出笑,“相爷,还记得到我家遇着我那日吗?也是这时节,桂花香满树,那颜色漂亮得与相爷你的衣襟相应成辉,我一眼就喜欢你了。那日是桂花开得最好之时,它在高兴我遇着相爷你呢。”姜夫人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的时候,久久不语。

季相动了动身体,姜夫人爱恋地看着他“才一年,又是这个时节,我将盖上盖头,我家院子里桂花香浓,风一吹,小小的花朵竟飞到我发上也未觉。那夜,相爷你闻到花香,从我发间找到那细碎的花儿,然后说这花来贺我俩呢。”姜夫人满脸红晕,那夜,季相的吻也如桂花般香甜细碎。

“相爷,这样久了,我这一生不慕钱财,不靠儿孙,所活不过是相爷你的那点情分。相爷,希容我送走了,是我不愿被你休弃,死也要与你为夫妻。可相爷,我终究看不下去,希容那样求我要母女不离分,我却负了她。而你,相爷,离我越来越远。今夜桂花却已全败,相爷,那满树的花儿都入泥,就如出嫁那日,要来送我了吧。相爷,我不愿被你冷落,相爷,休恨我。”

姜夫人最后轻轻叹一声,在季相身边逗留一会,不舍的起身,她穿着素色里衣,套上绣鞋走到桌前,将一包药粉混入,摇晃着到了外间,黑暗中她的双眼全是燃烧的火焰。

季由霄做梦了,这个梦是那么的真实绵长,仿佛他这一生一样久。梦里有很多很多的人,一些光怪陆离的事,他的妻妾儿女通通在他梦里闪过又通通离他而去。最后,远处的那个影子慢慢从黑暗中走来,言若,终于对他一笑,一下耳边的喧嚣和迷雾全都散去,那是他盼了多少年而不得的笑容啊,也是他再次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面容,多么清晰,多么近。言若,他唤一声,可那个影子却立时消散了,突然就下起了花雨,鲜红的一片。

他睁开迷糊的眼,头晕目眩,天微微有亮,酒醉的头疼还在,可怎么那花雨还鲜红得晃在眼前。季由霄疲惫地闭上眼甩甩头,他再睁眼——哦,那抹红还在眼前——高高的房梁上垂下的是新婚用的红色长绸,垂下来到他眼前,那上面挂着的不是姜徐子吗,她怎么了,穿着陈年旧色的婚礼吉服。

姜夫人一身的嫁衣,凤冠珠翠,手上重重的龙凤金镯,系挂在那红红的旧绸子上,一动不动。她的脸上是平静的表情,可却把胭脂涂得那样突兀,仿佛不甘剩下半分。季相一下酒醒了,冲过去,握住的只是一只冰冷的脚。屋子外间的侧放的小榻上,两个丫鬟穿着里衣,口鼻流着乌黑的血僵死在那里,那是姜夫人内房服侍的丫鬟,是她们用那药害了希容,姜夫人没有放过去。

季相看着这满屋子的凄惨,口唇发青,终于倒在了地上。言若,这只是个凄惨的梦吗?真希望只是一个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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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末躺在床上翻覆着不能入睡,一张纸筏握在她手里成了一团,什么人竟知道得这般事情?那纸上只将自己卖走的几名妾的下场明明白白指出来,连死的过程都那样详细,天黑一闭眼,那几人的样子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仿佛看见有人在她眼前折磨着她们,她们哭泣求饶,凄厉呼救,最后被杀死,连尸骨也被分成碎块。

她终于不能肯定真假,也终于按奈不住心头烦躁不安,立时下了决心要将那婆子连同那黑小子一起拿住再问。她定了心,转身要睡去,突然远远的地方飘过了一阵哭声,她皱眉想不去听,可越不想那声响就越往耳里去。她喝声,“来人。”

希末立在门前,将身上的大氅拢了拢,身后的婆子丫鬟都推开,门吱呀一声开了,婆子们都低下头不看。希末看看李台检,默然走进去,李台检侧着身将门关上。希末坐在桌子旁,听见内房嘤嘤的哭声一脸不悦,她看见李台检脸上的抓伤,问“怎么,她抓的?”李台检支吾半天说“她,她,太疼了没注意吧。”他接触到希末凌厉的眼风,立刻萎靡下去不敢再说。

哼,希末的手抚上他脸上那道红痕,微微肿起,“夫君固然怜香惜玉,这二十四娘才二才入房就如此维护,让为妻我自叹弗如啊。”她假意笑着,李台检立即摇头,“不,不,不。夫人哪里话,”突然李台检仿佛鼓足了勇气般痛快地说了句话,“夫人,莫挫折这些人了,还是我夫妻二人算了,”他走近去,看着她,“夫人,你,便给我生个孩儿吧。”

希末看进他眼里,一片的天真,她突然笑,笑得喘不过气,“夫君,你我成亲多年,我若能生可还需这些,夫君,还是多在她们那用力的好。”她说罢也不看他就进到内房离去。不消多久就听见声音传来,“二十四娘好胆子,夫君脸上的伤真是抓的好。哼!”哭泣声突然拔高,啊!呜呜!“夫人,——饶命,啊!”一阵乱响,混杂着小女孩的哭泣和惊厥的叫喊声传进李台检的耳朵里,痛苦爬上了眉脸,他抬脚想要走进去劝,可是怎样使力也走不出一步,唉,他叹,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希末手上挽着的短鞭子挥得噼啪响,穿着短衣的女孩儿哭泣躲闪着撞翻了东西,如同猪仔一般滚在地上,背上衣服透出红色,眼泪滚满了整个脸庞。希末收好鞭子,一把踩住她,拉起她的头发狠狠说到,“可知道连我也不曾伤过他的脸!你既然不愿好好服侍夫君一人,那——呵呵,大概是想如你姐姐知香一般了。本夫人成全你!来人!”

一会儿进来几个高壮婆子将那女孩儿堵上嘴装进布袋,希末道:“本夫人就让你姐妹见见面。走!”几人抬上袋子,簇拥着希末往焦楼去。

焦楼,希末嫁来后,将这楼砌起,竟单独为楼做了高墙,如同府里的牢监一般严加看守。而她派了人日日混迹于市井间,或有哪家媳妇不洁哪家寡妇乱来,哪户人家女儿失贞要家法处置的,她便向法儿弄了来养在这焦楼里,一步也不让出来,日日让她们绣花挣银钱,夜里,就让她们如同娼妇一般服侍她雇下的长工仆人,又与她挣进大批银两,甚至有那好色的人专为这楼里的女子而来,满一年工钱结算一文不剩。

“夫人,这是本月的入账,夫人瞧瞧。”希末看一眼将那满脸讪笑的精明婆子挥手退下,“这楼里可还安稳?”另一老头回答到,“回夫人,一切安好。”“如此甚好,你们,带了她去,也叫她开开眼!”

婆子应声将那袋子抬进间房,直接打开那袋子,露出里面的人,再将她绑紧,死死捂住了嘴把头按在一个小孔上,等了一会,那女孩儿突然流泪,另一边的房里被推进了几个穿着粗布陋衣,满脸麻木的女子,她姐姐知香也在。那房里放着几张春凳子,不一会就听见门口叫嚷的声音和铜板吊钱的响,然后进入几名农夫,那是府里大批耕田的长工,得了钱就来此享乐。顾不得言语半分,各人俱扑向那些女子。

女孩儿看见自己的姐姐披散着发,羞惧交加,其他的女人们一脸的凄楚。

“夫人,我错了,夫人我好好服侍老爷,夫人饶我。。。呜呜,呜。。。”希末满意地看跪在地上的人,吩咐身后的婆子,“去,将夫君请来。”“今夜里,好好服侍,若是你能生个儿女,我便饶了你姐姐。不然,她得在那里头,直到还清了她偷出的东西为止。”那女孩儿抹一把眼泪鼻涕,乖乖点头。一会儿,希末满意地看见她主动给李台检宽衣脱靴,然后乖乖躺上床去,十分的柔顺。李台检神色复杂地立在那里半天,无奈地坐进床。他放下了帐子的那刻希末看见那女孩儿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往下拖,一脸的顺从。

希末的眼也红了,她仿佛见到当年自己亲娘也是这样对她爹。□□!爹对她娘说。□□的女儿!大娘对她说。她疯狂地在花厅里长廊下疾走,李台检,夫君,我配不上你呵,我断不能为你生子,就让她身上的□□的血断在我这里,断在我这里!

季相躺在床上已经好些天,希末又一次被拒在门外痛苦失声。季祥枫只为了烯悬那句你爹死不了便连侍疾也不肯。

姜及汲,掀开了那缎子,看着盘子里,她不敢相信,那个戴在希容手上的红宝戒指正方方正正地摆在那里,姑母,死前就安排了给她这个吗?呵呵,她摸摸肚子笑起来,她想起哭灵时候,棺椁未盖的姑母一身的华服,身上盖着的珠宝瞬间让她忘记了哭泣,哼,姑母,连死也要将你那些宝贝带到地底,如你所说,那些才是女人一生的依靠吧。姑母,所以你带走你所有的依靠,留给我这个旧东西?呵,姑母,现在我的也不比你少呢,及汲开心的看自己那些妆奁盒子,我再不靠你施舍。她再看那戒指,却也没那么好,但她还是收下了,姑母,我会记得你的话。

烯悬笑起来,手里的细紫金环金光闪亮,她轻轻撩拨着中间那颗嫣红的珠子,眯上了眼,很快就要有第二颗来与你做伴了,今夜,我就去!她将金环戴在了头上,那颗珠子如同朱砂痣一般在她眉心之间,她袅袅地行至水边,挥散了水雾,在水中倒映出她如烟的面容和那眉间点点柔媚,良久,她笑了,她在水的倒影里看见大湘端上樱桃正走过来,季祥枫这样的讨好,怎么不受?

玩儿全身紧张着,他看见了主人身后杀气腾腾的藤蔓在翻卷着,今夜的主人全身是普通女儿的妆扮,一身鹅黄的衣裙,竟还佩着玉莲花项圈,有些漫不经心,长发披散了一半,发髻上只一个金环,说不出的奇异,不像这时下的女儿装。

今夜主人要做什么?

玩儿和鸣蓝躬身,烯悬淡淡吩咐,“守好了院子,不必跟来。”玩儿之看见藤蔓噗噗噗地开起大朵大朵黑红的花儿,然后如蛇般高昂着头喷出大团的黑雾向四周蔓延去,鸣蓝只看见烯悬踏着黑雾而去,如同地狱的鬼怪那样令人生畏,她不自觉地靠向了玩儿,一缩身子依偎着他,“玩儿,我怕。你陪着我吧。”她轻哼哼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玩儿身上一僵,却没有将她推开,“你强了,我才能靠着你。”荨娘的话尤在耳边。可,什么时候我才强到那个地步?他心里叹着,扶着鸣蓝对她说,“这府里死活不与你我相关,休想别的。”

烯悬一路走来,灯火通明的府邸静静无一丝声响,连鸟儿也跌在了地上,她惬意极了,行至季由霄上房,眉间的那颗珠子突然红光大闪,藤蔓统统向后躲闪去,烯悬眉头一皱,手抚上那珠子,“别急呵,安静些呢,就要找到了。”红光消散去。

她进入季由霄的正房,一股药香冲入鼻子,藤蔓退出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烯悬满意地看到里房空无一人。她走进去书房,见到季由霄正半梦半醒地坐在书桌旁,盯着那桌子,不知想什么。烯悬笑了,不枉今日让他病好起身。

“谁?”良久季由霄才见跟前有人,他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迷惑,思索,突然惊起,他睁大了眼看着她,“你,你!言若?”良久他看得清楚,“不,不是。”呵呵呵,烯悬大笑起来,“当然不是,公爹,路顺和有礼了。”季由霄警觉地看着她,终于回过神来,“原来是你,好,好,我早知这大半年来的事蹊跷。她终于没有放过谁,镜铮、我,下一个是谁?”烯悬轻蔑地笑而不答。

“你到底是谁?”季由霄死死盯着那眉心红艳的一点,这样着她的旧时裳,戴着她那紫金环,他心中问。

烯悬伸手像脸上摸去,季由霄心脏仿佛扑通一声停止了跳动,是她吗?是她吗?一片什么东西从指尖落在地上立时成灰,季由霄睁大了眼看却突然失落,眼前的人有一张令人惊慕的容颜,却不是他心心念念想的那一个,更遑论那一脸的肃杀和冷淡默然与记忆里的那人根本不相干。

“你与巫祈言若是何关系?你那眉间分明是她旧物,冒那路家女儿嫁我府里来究竟是何居心?”

“哼,相爷既知这是言若旧物,怎就不想想她死得凄惨,我入这府里可还有他事?呵,想是相爷忘了言若从未说过要饶了谁。”烯悬冷冷看着季由霄苍白的脸,“我若拿回了赤珠便继任巫祈,”她走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言若将这珠子给了你们是要继任者来找你们为她报仇呢!季相,你欠她的可要好生还来,哈哈哈哈!”

“季相,你一子一女,两个姬妾,为你殉葬可好?你若将那珠子交来我便饶下你性命,不然。”烯悬将衣襟上的一朵花拿下扔到如上吊一般昏死悬挂的鸟儿身上,那花儿瞬间融化为黑红的汁液,将鸟儿化成了一滩水。

季由霄恨恨地看着她,手紧紧握住,像要冲出去与她一拼死活,可最后他却笑了,“巫祈,哈哈,若你真是言若之继任,如何就找不到那珠子?你若要老夫的命也只管拿去,可想要那珠子,哼哼,只看你的本事!”

烯悬突地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拎起来,死死掐住,直到季由霄脸色由青变死灰,哼,烯悬冷冷放手,“老匹夫,真如那老妇所说,越是重要的东西越是不多想,更不看一眼,连做梦都不透露半分,你倒把那珠子藏得好!也罢,我与你玩这一遭!”

烯悬取出支香点燃,“这久梦香能让人久眠失语,你且安分看我找到那珠子。”香气冲入季由霄的鼻,他昏昏要睡,是呢,珠子不能给你,它要陪着我到那地底下,我会亲自还给她,言若,死也不怕了,你等着我吧。

烯悬冷笑着看他要睡死下去,转身欲走,“你就要杀死祥枫?绝也不给你。”季由霄如梦语的声音传来,烯悬一愣,旋即笑开了去,杀死他也不给么?季相,你真是大方,真是舍得呢!

她的手抚上珠子,“别急,终究会找回来,那老匹夫定是将它放在近处却从不看一眼。他倒是好本事,做梦都没透半点。”

次日,季相口不能言,整日昏噩卧床难起,圣上忧心赐医赠药。烯悬冷冷挥手,一棵石榴树倒下,她拿起盘子里的瓜果转动,季祥枫日日送过来,“第四个!”她淡淡说。

希末默默坐在床边流着眼泪,季祥枫送来的书信头一句便是:三姐就快可以见着爹了。她高兴才一瞬,马上就见着下一句,爹已经是不久之人,望三姐早做准备,终究还剩着这一面。

是呢,爹,我做那些,你恐怕都知道吧,你终究是不想见我,可我想见你,想见,为什么要剩下这最后一次给我,我不愿,不愿。。。她举起酒壶,酒入肠烧着心肺,眼泪也混着酒喝下肚去,想见,日日都想,爹要是走了,我该如何?她的天地混沌一片,仿佛穷途末日般没了指望。真想让爹再看看我,你们都不知道呢,爹,他看我,他常常那样沉默地看着我,那是喜欢我的,他眼里是极喜欢极喜欢的神采,他都不会那样看娘她们。他只看我,只会看着我!啪的一声巨响,酒壶摔得粉碎,“只看着我!”希末大喝一声推倒了椅子妆台。

刚进房的李台检吓得跳开去,夫人!他喊着想上前去想扶住东倒西歪的希末。希末抬起迷糊的眼,眼看着跟前有人向她走来,她努力得看,怎么看怎么像是——爹!呵呵,她歪斜着笑起来,是呢,我有何怕的?什么也不怕!我要见爹,爹,我要让你好好看看我,好好的看!

她对着那个影子扑过去紧紧抱住,李台检不敢相信接住了她,希末对他软软地哼了一声他便如梦初醒,立刻跳起来避开了满地的碎片冲过去,关上门然后冲到她面前。“夫人。”他眼盯着看搓着手,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搂住她。他的夫人,季相的亲女,那样的美貌妾无一人比得上,他更不喜那些柴禾一般的躯体!

良久他再翻身躺下,累得不能动弹,那只手却还抚着她的脸,喃喃念着:夫人,我喜欢着你,很久了,莫将我推开去。

希末,希末,有人叫着她的名字,你可想再见他一面?希末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我想啊。希末的耳边不断重复着乱七八糟的声音。在梦中她看见前方朦胧的影子,是具棺木,她看见自己冲上前去拍打着却打不开,许多的人无声推开她,抬走了棺木,她看见自己悲哭一声:爹——!爹,她觉得眼角的湿润太多,无声流进脖子里,真冷,她醒过来。

李台检想来的时候他的夫人坐在床边,他讪笑着搂过她,“夫人,昨夜是我孟浪了。”希末身上都可见瘀青。希末一把打掉他的手,李台检一惊立刻缩回,希末转身看他,他更是连头也不敢抬,希末伸过手抓住他,他惊却不敢躲,然而希末将他拉到怀里一把死死抱住他,良久竟一下咬在他唇上,李台检一哆嗦,高兴着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语句,一下又躺回床里,如虎狼一般扑下。一早晨,李台检竟忘了姓甚名谁,连脚软撞了柱子也笑得停不住。

希末穿上正装,召集了管家管事帐房,将焦楼所得并田租放贷的银子全清理出,她带上这许多银子并自己的妆奁盒子里的珍珠首饰,多名护院家丁,呼啦啦几辆车马一并赶往城中最大的银楼。

未几,人已在上山的轿子中。

咚!咚!山寺中浑厚的钟声响彻山林,千灵寺,百年古刹,希末闭上眼,虔诚的祷告着,她的耳边听见喃喃如梦语的佛经颂唱,木鱼的声音和着她的心脏听得清清楚楚。娘,她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从幽深的记忆里传来,她的脸上仿佛抚着只温热的手,那样的柔软与记忆里的一般无二。希末有多恨她就有多想她,这种思念就像死死冰在瓶子里的水,冰得太久,瓶子就将裂开。只有在这梵唱声里,希末毫不犹豫地将她记起来。

希末挥手,一尊成色十足的金佛被送上前,“主持,此来我欲为生母祈祷阴福,特供奉金身于此,望我佛慈悲,我母阴福无边!”她亲手为金佛揭开那红绸,主持也一瞬惊叹,那金佛镶嵌满了珍珠宝石,华丽贵重,手中持有朵极品玉石制成的莲花,细看只见莲花上还细细刻满了铭文,这夫人只怕将家产都投了进去,好大手笔!

希末跨过了那正殿的门槛,她最后回望了那金佛一眼,安放在那西面墙下,璀璨这光华,将来香火理应不少。娘,这些罪女用她们的血泪铸成这金佛,就让着许多的香火洗去你与她们的过往,来世重头来过吧。

娘,你在这里好好的吧,我要回去爹那里了,娘,这一次,我什么都还给你了。咚咚——!钟声响起,希末微笑着走远。

季府门口,管家恭敬地拦住了希末“三小姐,请回吧,老爷有话,不见。”希末淡淡地笑不语,眼却直直地望向那墙里,管家见她不动头疼着上前两步,在她身边低声着说,“老爷清醒的时候不多,却还是嘱咐了不到最后那时候不见小姐,小姐,早做准备吧,再见便是最后一面。”希末仍然笑,一直笑着转身慢慢离去,管家一阵头皮发麻。他回到内院向季祥枫回报,只得了一个好字。

焦楼的地牢里,希末听着那鞭子噼啪乱响却神思不在,那婆子已然昏死过去,她那黑壮的远房侄子呼号着嘴里喊着冤枉,见那鞭子甩得更急又转而破口大骂。希末被他惊回了神,“泼上盐水再打!”天快亮时,那人终于招出了抛尸处。

李台检一连几日在希末房中过,他讶异着希末的顺从和温柔,几日下来,他只觉得神仙也不如他快活,他躺着,气喘如牛,希末轻轻俯趴在他身上,手抚摸着他的胸膛:“夫君,”她柔柔地说,“这几日可快活?”李台检搂住她,“快活,快活。”“既如此,夫君,许我件事吧。”“夫人所求,敢不从。”“好。”希末幽幽地说到,“夫君——莫怪我!”

她手中的戒指打开来,几滴浊液立刻滑进了李台检口中,“你!”他昏了过去。

烯悬笑得冷酷,她手中珍珠成了灰烬扬到了空中,“去,该让你爹知道的。”季祥枫看了她一眼,到底去了。

那日里李台检昏噩的醒来,一只手毫无感觉,他惊觉自己的手上全是血,他不解,伤心,挣扎着保住了条命,正要找寻希末却来了差役。他怎么也不信,那跪在堂前从容得如同理佛的女子就是他们口中的京中第一恶妇,他听见那婆子和黑汉子一一供述着如何杀死那些被逐放的姬妾,怎样往死里糟蹋了刨开肚肠,讲到血腥处听者变色,希末却神色不变,嘴边挂着淡淡的笑。他绝望得闭上了眼,眼前仿佛随着那汉子的讲述也将那些他抱过的躯体分解成了一块一块。他不信,不相信,希末她只赶走了她们,希末,说句话,那不是你,那个冷冷笑着的人一定不是你。

管家,仆人,侍女,还有不成人形的十五娘,咬牙切齿的知香,他们一一供述着焦楼里的暴虐,李台检却什么也听不进,他只看着那张侧脸,久久地看,直到衙役将他的手抬起让众人看,“可是这季氏所伤?”有人问,他的嘴唇动了动,“不——”他轻轻地想要否认去,却接到希末恶狠狠的一个眼刀,他如同惊惧的小孩般,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说出了——是。

是——是是是,这是什么啊?他几乎流出泪,“夫人,到底为什么?”他才知道却是希末自己使了人告自己,希末从监牢的木栏中伸过手,轻轻抚摸着李台检的伤手,“夫君,再娶房妻好好过,忘了我去,我,活够了!”他那样不适应她的温柔,“夫君,家财我已理好,在我那妆台里。夫君,最后为我做件事如何?”她两双手都捧着他的脸。

李台检踉跄着离去,脸色苍白,嘴唇轻轻地哆嗦着,希末,希末啊。。。

惊天的鼓声,季相重病垂危时季希末案再审结案,李台检神色惨淡地跪在了宫中特使与京兆尹面前,那两人对视一眼,“李少卿,还有话便讲来。”李台检恍恍惚惚,良久才缓缓开口,“大律典,遣归之妻。。。”他口中流泻出的语言震惊了众人,仿佛他嘴里喷涌出的是大股的鲜血,流过他的胸膛,流到他脚边,瞬时淹没了整个府衙,惊天的红。“到底是季相养下的女儿!”他讲完,眼里只剩空洞,希末,什么事都为你做。那血红的压迫感退开去,特使和京兆尹都大喘口气,眼神交织,特使回宫去。

希末静静听着旨意,直到钦此完毕众人退去又剩她一人,她拿起酒杯送到嘴边,“台检,做得好呢!”律典上载一恶妇杀伤夫君妾室,□□滔天,归案,夫家受恩典对其施罚,绞杀,尸身悬挂娘家门楣三日,警其家教女不严之过。夜来恶妇魂魄哭于窗前,家人受扰。高僧祝祷,亲人始见之,妇拜,香火断而去。呵,绞杀,太丑,不若这宫中的好酒,爹,我那香火早准备好了呢,一定不会断了去,哈哈哈,爹,这样我的魂灵日日都见得着你,你也会看见我,不得不见呢,哪里才只一面?

希末愉悦地喝下了酒,嘴角翘起来,不难喝啊,杯子滑跌到地上。

京中传遍季相三女大名,虐杀妾室,剖腹挖心,抛尸野地,建焦楼卖众女肉,□□少见,伤亲夫半残,闻者乍舌。及审,圣上尽念季相功也不得宽贷,依律从其夫司农寺少卿李台检所请,一杯沉梦酒赐死,令其帮凶剥下头皮,干制,送归其家,挂于堂前,警其家教女不严。圣上终不忍,尸身赐还季府厚葬。

希末,希末,李台检披散着头发满身的酒气,他抱着那个乌木妆盒,里面那鸡蛋大的红宝石映得他双眼通红,希末在里面只留下句话,要他供奉为她引魂的香火。他看着屋子里那怪异的牌位和符咒,那是希末用一尊金佛从高僧那换来,他摇摇晃晃走过去,点燃了香,香雾袅袅中,他紧紧握住希末的那根软鞭睡死去。

季祥枫眼看着烯悬令人将希末那块连着长长的发的头皮挂进了季相房中,摇摇头却无可奈何,爹也没知觉,挂有何用。他偷偷看了眼大湘,对她谄媚的一笑,随意从她身边擦过,大湘眼一跳低下头。

谁?谁在那窗前哭?是我要死了吗?季由霄在深夜里幽幽转醒,黑雾笼罩的夜,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哭声却一直在耳边。在哪里,在哪?“爹!”他眼前转出个一身华服珠宝的女子,希末!你怎么在这?不,希末快离开啊,离我远远的,那诅咒来了,就要来了,祥榉可以死,希容可以死,祥枫也可以,可你不能。你那样像言若,我从不敢多看。你要替她好好地活着,直到子孙满堂,直到白发垂腰。希末,言若,或者你们本是一个,我却希望你有个好结果。

希末,走吧,我不能,不能再看你一眼,多看那一眼那样的容颜,连梦里都想念的容颜,女儿,我真的不能再看了。

哈哈哈!“爹,看吧,看吧,再看我一眼,我的华服,珠宝都是爹给的,爹,我日日都来陪你。爹,看看我,我就在这里,就在房梁上,我挂在这里,日日都见着爹,爹,我的头不疼,那酒不难喝。爹——死不难嗬。”希末光光的头满是血,她笑着飞到了房上空一下不见。

季相清醒了,他猛然坐起,慢慢走向房中央,抬头,那长长的发丝拂过他的脸又飞开去,宛若风中的黑燕子轻灵。

“末儿——!”悲伤的呼号飘荡在夜里却惊不醒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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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相醒过来,白日只望着那房梁上的头皮长发,夜里只管听着那哭声看那魂魄来临,他就这样死死盯着看,仿佛没个够,他笑,他悲,他怒,都为了那个悲伤的魂影,日日在窗前仿若真人。直到有一天,季祥枫来见他,季相竟大怒地嘶喊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不是你!”他扔过的碗盏让季祥枫的额头血流如注。季祥枫半天也不说话,眼神一狠离去,对了,这才是自己的亲爹了,他杀死我的娘,自然从没想过要我活!可我,偏要活着等你死!

姜及汲到季由霄床前侍疾,却被季由霄泼了满身的药。她呜呜咽咽着一人在房里,才风光多久,相爷变成这样,而她指望腹中的孩儿却还遥遥无期。她哭着哭着又想起姑母姜夫人的怀抱,那时的温暖却不是假的,无论怎样,姑母从未让自己操心过前途,有人为自己遮风避雨也是好的呢。她哭泣着拿出了那只红宝戒指默默戴上,凝视良久,小丫鬟上前为她燃起熏香。香气飘荡中及汲快活得像神仙般,她又看见了父母,姜夫人那和善的笑容,满妆台的珠宝钗环,她比划着那戒指,呵呵笑出声,然后她看见了季由霄,相爷?相爷!那根胡子仿佛又卡在她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去,她将舌头伸出来,还是吐不出,她用力掐住了脖子,狰狞着脸狠狠地咳。好吧,她想,让我一定把它抠出来,胡子——相爷的也恶心。

她将手伸进嘴里用力的挖着,手上的红宝戒指与血一样红,她仿佛不知道疼,舌头被抓伤了,喉咙突然一涩,她觉得腹部很疼,她流着长长的鲜红的唾液低头去看,裙子下流出一条红色的小溪。啊!呜呜!疼啊,及汲翻滚着,小丫鬟走过来看着她,“这是夫人留给你的最后的物件,你,好好受用去!”及汲笑起来,姑母,你果然待我如亲女——一样要死在你手里呵!那戒指,那熏香,姑母!

“来人啊!来人啊,姨娘小产了!”

季祥枫匆匆赶来,及汲已是临死,她嘴角的血凝固变黑,脸上却还带着笑容,季祥枫低下头去,“相爷,孩子没了。”及汲的喉咙嘶哑,她突然抬起身,用尽了力气抓住了季祥枫的衣襟,“相爷,将我所有首饰陪我去,一件——”她的手放下倒在床上,“不少!”季祥枫接着她的话,流出了眼泪,爹,你做的孽,怎么了?她才十六。

棺盖合上,季祥枫转身离去,许久之后,抬棺人还在酒醉中念叨着,那季府姨娘的棺可真重,真难抬呢!想来里头不少好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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