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少年秦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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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点点头，而后高声道：“父王毋要忧虑,一切还有丞相,父王可安心去也！”

赵姬听见这话心中蓦地一跳,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已经踏进王寝的吕不韦。吕不韦朝她使了一个眼色,赵姬摇摇头。

嬴政似乎闻听见了脚步声,也不管床上的嬴异人，而径直奔向了吕不韦，深深一躬后恳切道：“邦国艰危,政儿拜托仲父！”

“仲父”的称呼一从嬴政口中道出,在场的几个人全都变了脸色。

嬴政见状又高声道：“此乃我父王命令,自今日始,文信侯便是政的仲父，生当以父事之。”说完,她又往后退了一步，接着扑地拜倒：“仲父在上,受儿臣嬴政一拜！”清越的声音在王寝内留下了余音。

吕不韦愣了一下,连忙扶起了嬴政：“太子请起,老臣何敢当此大礼。”接着他看向赵姬，但赵姬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她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

赵姬的细眉微微蹙起，嬴政突然的举动令她费解。更令她费解的是,嬴政竟然说这一切都是嬴异人的指意。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但若不是嬴异人指意，他又怎么会称呼吕不韦为仲父，并且说出这番话来。他怎么会选择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做出这样一番令人误解的举动呢？

赵姬觉得之前困扰她几十个日夜的事情似乎还有新的可能性。而这种新的可能性令她觉得毛骨悚然。

“政儿——咳——咳——你在做什么？”躺在病床上的嬴异人回光返照似的喊道。

吕不韦暗自判断着这王寝内的形势。他很想拉着赵姬问她到底告诉了嬴政多少事。但是，赵姬此时似乎太过沉浸于现在的身份。

吕不韦觉得自己十分被动。

嬴政道：“回禀父王，儿臣在向丞相行跪拜大礼。“

嬴异人又更加严重地咳了起来，但没有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安抚他的身体。

“你一个太子，为何！为何要向大臣行跪拜之礼！”

吕不韦和赵姬此时都将目光放在了嬴政的身上。

嬴政露出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道：“父王是否病糊涂了？嘱咐过儿臣的事都忘了么？吕相自今日起便是儿臣仲父，子见父，自当行跪拜大礼。”语气中还有些嘲讽味道。

嬴异人听了脸色当即变了：“混账！混账！本王还未死，本王还未死！谁是你的父！你是谁的子！”他刚吼完便支持不住地喷出一口血来，落在大被上，颜色异常耀眼。

赵姬见状忙迎了上去：“政儿只是在今日有些失了神智，大王莫要为他气坏了身子。”

嬴异人却猛地握住了赵姬的手，一双昏聩的眼深深地盯着赵姬。

赵姬蓦地对上嬴异人的目光，心中那隐隐的不安感又冒了出来，她喃喃地轻声唤了一句：“大王——”

嬴异人身上凶煞的气息，似乎随着赵姬的呼唤，在瞬间收敛。

“父王死后，吕相就是儿臣的仲父！儿臣并非失了神智，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赵姬蓦然回头，眼中射出凌厉的光看向嬴政：“政儿你下去！”

然而嬴政却皱了眉头，她看看赵姬，又看看吕不韦而后高声道：“父王已经回天乏力了！母后还在遮掩什么？听着，父王就是这样说得，文信侯是儿臣的仲父，儿臣日后当以生父事之！”

赵姬听见“遮掩”二字，脸色当即一沉，种种思绪在瞬间涌出，心念电闪之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嬴政的话似乎令嬴异人激动起来，他倏然从床上坐起，但因赵姬未给他任何的借力，而颓然跌倒在了床上。

他握着赵姬的手越发的用力，使得赵姬不得不回过神去看他。

嬴异人的眼睛紧紧盯着正低头凝望他的美丽面孔。

岁月在她的身上似乎未曾显现出一丝的恶意。

她依旧如他们初见时那般诱人，那般吸引去他的心神。

但……

他从来都不是因为她的容颜而对她如此眷恋。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

他的怀疑和清醒都摧毁了这段感情。

嬴异人疲累的闭上眼皮，又吃力地睁开，每个动作因为身体上的痛苦和心灵上的折磨，都像是被放慢了。

而赵姬的形象也在他的眼前忽明忽暗地闪现着。

今日……

她穿了雪白的貂裘……

温婉秀丽。

嬴异人觉得自己渐渐丢失了意识，像是在梦里，像是在心里，又像是真的开口喃喃叫了几声，“王后啊，王后——”

突然，嬴异人睁开了眼睛，泪从眼角掉落了下来。

他的腿脚抽搐了几下。

接着，便彻底没了动静。

王寝于是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嬴政的心刺痛着，藏在大袖中的手握成了拳。但也许她早有了准备，而因为有了准备，便又有些麻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悲痛的神情。

嬴政转头看向吕不韦：“仲父，父王死了么？”

吕不韦没说话，而是走到了嬴异人的病榻前。

赵姬发着呆，但转而她意识到了吕不韦站到了她的身边。

于是张开嘴叫了几声大王，但屋中没有人回应。

她伸出了手放在嬴异人的鼻下，没有发现哪怕一丝的微弱呼吸。

嬴异人是真的死了。

随着这个认知，赵姬的心也跟着那么痛了一下。但她不该在吕不韦的面前显露出这一点。

“大王——”赵姬一声哭喊趴伏在了嬴异人的身上。

父王果真是去了。嬴政眨了眨眼，喉中梗塞的感觉十分明显。

但是她不能向前迈开一步，她像咸阳宫的木柱一般，因为头顶的承重，而只能永远地那么立着。

“王后先莫悲切，一切依法，不能乱了方寸。”说完，他转身看向老内侍。老内侍会意走出房间，没一会儿，王寝中便来了许多人。

在扁环之前担任职责的老太医令，带着两名老太医走向了嬴异人的床榻，此时赵姬和嬴异人都退在了一旁。

三名年纪老迈、德高望重的太医轮流为嬴异人诊脉。

接着面色沉重地各自向书案前的太史令低声说了同一句话：“大王已薨。”

嬴政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行动。

突然耳边传来太史令高声的宣布：秦王归天！悲乎！

寝宫中所有人等，随着这句话全都拜倒在地，漫天的悲声哭泣立即充斥在原本冷清的宫殿里。

嬴政死死咬着嘴唇，才让自己没随着众人一起哭泣落泪。

“宣王遗书——”老内侍突然尖声一呼。

于是寝宫内的悲声又渐渐地小了下去。

嬴政闻见“遗书”两个字，眼眶终究还是红了。

老内侍尖锐的声音在寝宫内回荡着：

秦王嬴异人特命：本王自知时日无多，本王书做遗命公示大臣，新王亲政之前不得违背。本王归天之后，太子嬴政即位，因尚处少年之时，据秦国传统，加冠之前不得亲政。大事小事皆决于王后与丞相，一般老臣大将都应尽心辅佐之、着意锤炼。秦王嬴异人三年秋月立。

然而，随着老内侍宣告王书的声音终结，寝宫内却又诡异地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耳畔之外风雨声大作，雷音滚滚。

天空忽明忽暗地闪着，为夜晚的王宫笼罩了一层恐怖阴森的感觉。

嬴政深吸一口气而后又吐出，她在心底默念道：父王，儿臣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儿臣定要那些加害于你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心底立完誓后，她突然叩地高声道：“儿臣嬴政恭奉遗命！”

随着这声之后，赵姬也开了口：“赵姬奉命。”

吕不韦见老内侍向他点了点头，心知今晚这一切已经平稳渡过，于是也伏地一个大拜：“臣吕不韦奉命。”

“此命之后，王后与吕相决事。”老内侍又尖声强调了一句。

寝宫内的所有大臣们于是肃然拱手，异口同声道：“臣等奉王后文信侯号令！”

嬴政发现这些大臣们在应命时，目光全都焦灼在吕不韦一人身上。

显然，吕不韦作为摄政大臣已经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事已至此，老臣奉命！”吕不韦慨然一叹。接着从地上站起，对着寝宫中一干跪地的大臣拱手道：“秦王新丧，目下要紧之事有四件——”

嬴政听着吕不韦面色沉稳、有条有理的命令和计划，心绪颇为复杂。

她又瞥了一眼身旁的赵姬，发现对方正在拭泪。

嬴政只觉得心中悲戚。不过，嬴政也决定只让自己悲戚这最后一回。

眼泪没有任何的作用，无关的情感也没有任何的作用。嬴政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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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了么？”一个短刺胡须的人沉声问道。

“所有大军昨日已在晋阳集齐。”

短刺胡须的人露出一个笑：“曾经贤名远扬六国的人也不过如此。他座下的王位就让我来帮他捂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