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饥荒乱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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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听见吕不韦质疑的话，突然也有点怀疑自己的推测是不是太过武断或者小题大做,但最后她还是顺从了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开了口：“八具尸身皆死于饥饿,且此八具尸体分别来自大秦四个不同的郡县,除了陇西之外,其余三郡都位于渭水下游。可是这些人的尸身却出现在了咸阳郊外的一条汇入渭水的支流里——”

嬴政说到这下意识地顿了顿，在对上吕不韦的眼神后，蓦然地便沉默下来。

吕不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各地因饥饿而死的人每年都有。不光是我大秦,各国每年因饥饿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大王可不能因此便断定起了饥荒。饥荒乃是大事——”

“既然是大事,就应该予以重视！”

见嬴政着急的模样,吕不韦依然云淡风轻不急不恼：“大王如此想，各地郡守俨然亦是做这般考量。如此,臣又怎会不知呢？”吕不韦说着，拉起了嬴政的手,将她带到了摆满了竹简的木案边：“大王大可看一看,这些郡守上呈的书文里可有半点提到饥荒。”

嬴政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再抬起头时,她勉强露出一个笑：“是政儿大惊小怪了。只是——死尸应该入土，而不是入河。渭水毕竟是大秦的命脉河，还是要重视一些的。仲父可否派人清查一番,及时处理以免——以免政儿担心之事成真。最好——制定一些条律规定人死之后——”

嬴政话没说完，吕不韦就打断了她：“大王，有些事并非那冷冰冰的条律就能解释得清楚，也不是什么事靠着律法二字就能解决。一个国家是由成千上万的人组成的,是人便有无奈，便有一些说不得的事。人生在世常常身不由己，这些因饥饿而死的人也是悲惨。”说着，吕不韦还感叹似的拍了拍嬴政的肩膀。

嬴政愣了一下，握紧了拳，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听进吕不韦的话：“仲父的话很有道理，政儿受教。只是民间百姓迫于无奈不得不做的——我们这些手握权力的人，能做的便为他们做了吧。政儿听太医令说过，死尸总会惹来一些不好的东西，我大秦的渭水总不能受这些污秽的东西所影响。”

吕不韦点点头不置可否。

嬴政见状低声道：“今日是政儿鲁莽了——”说着瞥了一眼木案道：“仲父公务繁忙，嬴政就不打扰了。”

“大王——”吕不韦出声挽留了一句：“老臣还有几句话，望大王记在心中。”

嬴政露出一个笑：“仲父但说。”

“大王身居高位，有些事要看得更分明些，蛛丝马迹不要放过，但是也不该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嬴政闻言恭敬地朝着吕不韦一个躬身，“政儿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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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看着嬴政面带笑容地从书房走出，心里有些吃惊。并且当她看到跟在嬴政身后的吕不韦，脸上也带着笑意的时候，赵高更是觉得不同寻常。

不过毕竟是在丞相府，赵高也只好恪守规矩，不敢在众人面前同嬴政多说几句话。

终于忍到两人一起进了马车，赵高开了口：“大王，事情如何？丞相打算如何做？”

然而令赵高震惊的是，嬴政的声音低沉无比，甚至还有点沙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春风吹过，掀起马车的帷帐，车外的光透了进来，赵高于是瞥见嬴政的眼角，心跳了跳，一个不可思议的发现出现在她的脑海：大王的眼眶红了……

“大王——”赵高张了张嘴叫了一声，

嬴政轻轻摇了摇头，又扭身看向车外的光景，露出一个苦笑：“本王还是太年轻了啊。”

赵高听见这话，心中复杂，欲言又止。

“父王说我加冠亲政之时就该担心自己脖子上的这颗头颅，我以前总盼着那一天慢一点来。但是——如今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那一天。”

赵高听见这话，再结合嬴政同吕不韦出来时一反往常的神态，大致地终于能猜出嬴政在吕不韦那可能遭遇了什么。

“丞相不信大王的话？”

嬴政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别说他了，本王都觉得自己蠢笨。”

赵高并没把嬴政的话当真，“大王打算接下来如何做？”

嬴政转身看向赵高，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开口道：“只能等尹安的消息了。至于渭水那边，大不了我去求求母后。”嬴政叹息了一声，渭水几乎横穿整个大秦国地，清查渭水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单靠她现今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的。

嬴政闭上了眼：若真是杞人忧天便也好了，蠢笨一点便蠢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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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嬴政几次三番地劝说下，赵姬终于同意嬴政清查渭水的提议，并且第一次强硬地说通了吕不韦。

吕不韦明面上同意了，但做的事却是很敷衍的，而他底下的一些老东西又颇会察言观色，加之此事牵涉甚广，因而这个命令下去就如石沉大海，别说在秦国掀出半点波澜了，连个涟漪都泛不起。事实胜于雄辩，赵姬不好对嬴政说些什么，只是劝阻嬴政要耐下性子，终于同吕不韦也成了一个腔调。而原本坚信自家主子的赵高都有些怀疑嬴政了。嬴政无可奈何，但是尹安那边也没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相比于秦国君王的郁郁不闷，由着蒙骜率领的秦国大师却显示出勃勃生机。

当此之时，被六国称为虎狼军队的秦国战车轰隆隆轧过韩国的国土，以势如破竹之势夺取了十三座城池，为大秦雄伟壮阔的地图再添一角。

消息传入咸阳，使得整个王城陷入一片近乎狂欢的状态中。就连平常冷冷清清、安安静静的长阳街也张灯结彩起来，各家酒肆都聚集了不少老秦人吃酒喝肉。

嬴政混迹其中，脸上却不见半点的喜色。

“公子，难得出来怎么不高兴点？”赵高觉得嬴政脸上的神情同她少年的面庞一点也不相配，或许是受着周围气氛的影响，她放松得过了头，才敢说出这句话。

嬴政皱了眉道，“临着东坊，长阳街也变了味。”

赵高闻言，心里忍不住便嘀咕了几句话，大体是有些嫌弃嬴政的不合时宜。

“王纥老将军若仍在，看见这种场面恐怕也同我一般想法。”嬴政又道，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赵高撇了撇嘴，心道：王老将军在时，也没见大王你多喜欢他呀，如今人走了，却总是王老将军长王老将军短的？

“公子，这毕竟是人之常情。”赵高开口道：“一个国家的军队打了胜仗，作为这个国家的百姓不该欢庆么？”

嬴政觑了赵高一眼：“你今日说话怎么含着一股怨气？”

赵高低下了头：“赵高不敢。”

嬴政叹息了一声：“朕只是不能忘记郊外的那八具因饥饿而死的尸体。”

赵高道：“可是尹安都说了没什么异样。公子就别忧心了，没发生饥荒是好事，公子何必再拿这件事烦扰心思呢？”

嬴政摇摇头：“但朕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

赵高忍不住道：“我看公子是受着那苏姑娘的影响了。”赵高其实不太喜欢苏盈玉。确实，这苏姑娘有着倾国倾城貌，琴技一绝，文采了得。各方面都属于绝顶上乘，但是这样一个人周身却缭绕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就像山间的清风、清晨的迷雾。让人捉摸不透，神秘得过了头。

而赵高向来是不喜欢这些神秘的东西的。因为神秘和未知通常都意味着危险。

嬴政听赵高提起苏盈玉，心中便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这几个月嬴政备受周围之人的好言相劝，只有苏盈玉会安静地陪她坐上一会儿，在剑房或是胡杨林，聊聊无关紧要的事情。

苏盈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嬴政总能从这短暂宁静的陪伴中感受到一股力量。一股坚信她、支持她的力量。

于是她从一开始的推测，渐渐地变成了一种笃定。

傀儡无实权的少年君王就是有这样的勇气和执念，也只有这样的勇气和执念，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如果她加冠亲政，这些事情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工夫，然而，她还不是。因此一切的得来总是不能轻而易举。

不过，苏盈玉的陪伴让嬴政觉得，这个过程也没那么迷茫和艰难。

嬴政没对赵高的话作出评价，而只是道：“去咸阳令府走一趟，我要亲自见见尹安。”

赵高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脚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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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丞相么？他怎么也来了？”赵高看见不远处停着的马车道。

嬴政的眼神暗了暗，“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明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