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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无疑是高兴的,即使面目被珠帘挡住,赵高也能觉出她的好心情。

赵高感受到了苦涩,不过她的这种苦涩是没人知道的。

“小高子,你说今日会有些什么事。”嬴政像往常一样问道。

赵高压下心底翻涌的难过,用着寻常的语气道:“大王还记得前些日子关于星象传出的一些话么?”

“怎么?”嬴政有点不大信这个,星象之说自古以来便是君主帝王统御臣民的一种手段,真要扯到什么国运之类,牵扯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她是不大信的。

“太史寒,夜观天象时发现,彗星又在西方出现了。”

“西方?”嬴政的眉头皱了皱,“旁人怎么说的?”

赵高低声道:“有人担心会再起天灾,还有人担忧,是秦国触犯了上天,惹得神怒。”

嬴政轻笑出声,“大体也不过是这一些。”

赵高见状便不再说话,她知道少年君王已经有了主意。

不过这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嬴政都没有将它放在心上。而太史寒的进言也确实同此有关,但众人也都不太在意,说说几句也就过去了。

倒是申请让嬴政加冠掌权的呼声越来越高,于是此次朝会不得不将这件事拿出来重重商讨。

而朝会之上大体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吕不韦为首、元老贵族为辅的反对派;另一派便是以昌平君为首的赞成派。

各自都有各自的理由,各自都能拿出一些老祖宗的礼制来给自己的观点做支撑。

嬴政看着他们吵,心中有自己的一番打算。

她确实愿意很快的掌权,好尽快地推行自己的政令,然而,一味地求快,于她而言并不是好事。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宝贵的王座正被铁笼关住,而铁笼周围还守着几只野兽。他需得除掉这几只野兽,好让王座彻底地放出。

她可不愿做个一碰到王座就被野兽咬死的倒霉君王,更不愿做一个掣手掣肘的傀儡君王。

搬出前几代秦王加冠的先例,嬴政愿意让自己加冠的日期放缓一些。

一年,一年的时间,足够她将身边的阻碍除尽,至少让野兽变成待宰的羊羔是没有任何的问题。

当然,她也不能再拖了。

下了朝,嬴政找来扁环,一起去夏宫见夏后。

纵使嬴政不懂岐黄之术,但她也会透过一个人的面色去判断一个人身体的好坏。

纵使,夏后的种种言行似乎还像以前一般,而看不出半点疯的迹象,但是嬴政还是发现对方脸色的难看。

嬴政没想到不过一日未见,夏后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祖母,最近睡得可好?”

夏后望着嬴政,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像见赵姬时显出一种怪异的扭曲。

“最近睡得不大好。”

嬴政总觉得,夏后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祖母,我请了太医令来,你教他瞧一瞧,好让他为你抓些药,调养调养身子。”

“我已老了,人老了,终归要死的。”夏后转过了头,眼睛闭上。

身旁的侍女见这位老太后似乎又要说胡话,生怕她像昨日那样发疯,一时全都警戒起来。

嬴政高声道:“祖母怎么能这样说?祖母要好好安置自己的身子,那样政儿才可安心。”

夏后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岁的孙子,她看不出一点敷衍,看不出一点假意。

他是异人的儿子,亲儿子。

他们确实是很像的。

他不像旁的人,敷衍她、看轻她。她如异人一样敬重自己,几乎每日都会诚心诚意地来看望自己,陪自己说些话,偶尔还能逗自己开心。

嬴政是她的亲孙儿。

夏后记起了这些,她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红了起来。

“祖母。”嬴政下意识地要站起身走到夏后面前。

夏后抬起了手,示意嬴政在原位坐下,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那便让太医令瞧一瞧罢。”

扁环作为一个医工时是很严谨的,他没有一丝多余的神色,诊断完毕后,他恭谨地退离夏后的身边,行了一个礼。

“怎样?”嬴政问道。

扁环望着嬴政,而后又看了一眼夏后,顿了顿才说话:“太王太后无碍,只是今日虚火旺盛,燥热难安,故而难以安眠,微臣开些安神抚心的方子,多吃几日便能好转了。”

嬴政见状低声道:“其他人都退下去罢。”

待到房间内只剩下夏后,嬴政,扁环三人后,嬴政站起了身,再次问了一句:“究竟如何?”

扁环低下了头。

夏后苦笑了一声,而后道:“说罢,都说罢,没事。”

扁环突然跪了下去,而后道:“太王太后如今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嬴政惊了一下,而后斥责:“胡言!再诊!”

纵使夏后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快要不行,但从太医令的口中听出这样的话,她还是觉得心惊。

什么,竟然已经无药可救了,竟然已经到了这个田地,那个女人可真是狠心,可真是恶毒,也可真是有些手段。真不愧是——

她一个曾经的宫女,论手段,论心智,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她的一颗心,不也是稀里糊涂地被骗了去么?

哪里有什么姐妹情深?

她的儿子被那个女人夺去了,如今,还要夺去她的命。

她可真是傻啊。

“大王!”扁环叹息了一声:“太王太后身中剧毒,已经无力回天。”

“剧毒?毒?”又是毒,嬴政愣了愣,她看看扁环,又看着夏后,王祖母她知道么?

“什么毒。”

“损人心智之毒,产自卫国。”

“卫国——”嬴政一时有些接受不能,她记得扁环说过,她父王中的毒也是产自卫国。两厢比较,似乎印证了嬴政的想法。

戕害了她父王,如今又要毒害她祖母的人,是同一人。

可是——卫国早在去年便被秦国所灭,

这之中到底有何种联系?

“王祖母,你知道么,你知道自己中了毒?”嬴政望着那个脸上饱经风霜的女人道。

夏后抬眼看着嬴政,“我知道你的父王是怎样死的。”

“他不是因病而死,而是因毒而死,对不对。”夏后低声道。

嬴政没说话。

夏后露出一个笑:“我疯了,我的话没人信是不是?”

“王祖母——”

“疯的是她!那个女人,真是好狠的心呐,我不知她为了什么,真不知。男人她有了,儿子也有了,可她仍然要毁掉这一切,毁掉我所有珍惜的一切。”

嬴政听见“那个女人”这四个字,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后脊发凉。

她知道了答案。

这个答案,这些年,她竟然从未想到过。

扁环也有些吃惊。

“她到底要什么呢?我真不知道她要什么?她如今这样是多少人所求的?可她却不肯珍惜——”夏后只觉得心痛,而心痛让她的情绪又开始不稳定起来。

突然的,她发起了疯,她的整个眼睛通红,身体似乎突然地被赋予了力量,她朝着嬴政冲过去,揪住嬴政的前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得到的还不够多么!”

嬴政企图推开夏后,然而发了疯、失去心智的夏后,力气大的惊人。

嬴政不愿意伤了她的王祖母,因而一时觉得有些难以招架:“扁环,过来帮帮本王!”嬴政喊道。

扁环起了身,走到夏后的背后,一记手刀使出去,发疯的夏后于是昏了过去。

嬴政松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奇怪么?”扁环和嬴政一起将夏后扶到一边,而后问道:“她知道这一切,可是那个女人却不杀了她,而要选择这样慢的毒一步步侵蚀她的身体。她多活一日,那个女人的秘密便会多一丝被泄露的机会。”

“可是,王祖母为什么不告诉本王呢?既然她知道这一切,本王几乎每日都来看她,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告诉本王。”

扁环望了一眼嬴政,而后目光放在了夏后身上:“有些事——需要验证。”

“验证什么呢?”

扁环转身看着嬴政道:“也许在此之前你便有了很多种猜测,或许你的猜测也不错,而今日发生的一切,她所说的一切也验证了你的想法。但是——你并不了解全貌,这样很危险。”

扁环突然地说教,让嬴政有些莫名其妙,但转而,她还是道:“怎么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很管用。你现在知道什么?仅仅是透过你王祖母的一些话,你知道些什么?知道毒死你父王的,同在夏后身上用毒的是同一人——是那个女人——是华阳太后,知道你的王祖母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切,可是你还有很多东西不知道。你不能忽略那些你不知道的东西。”

嬴政皱起了眉。

“夏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又为何会知道?通过何种途径知道,这一切你有了解过么?”

嬴政眯了眼:“听你这样说,你似乎知道?”

扁环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刚刚提的问题有点蠢。那不该是你会思考的问题。”

扁环说她蠢,嬴政也不生气,何况对方说的话也很在理,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嬴政不是那样小气的主。

“太医院新进的几个徒弟还满意么?”嬴政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扁环翻了一个白眼:“满意个屁,不给我添堵就谢天谢地了。”

“那是按照规矩选出来的,不合你的口味也是自然。”

嬴政对扁环倒是看得很清楚。

扁环不以为然:“你不就欣赏我这一点么。”

“我给你相中一个徒弟,保管你满意。”嬴政眨了眨眼睛道。

扁环目光里闪过一丝警觉:“我没听过宦官要来学医的。”

嬴政笑了笑:“你说我总是想当然,你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至少在自以为是这方面,咱们是一路人。”

“那是谁。”

“盈玉。”

扁环要跳起来:“这个徒弟我不收。”

嬴政道:“你必须得收。”

扁环觉得纳罕:“你恐怕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让她跟我学医有什么好处?好让她早日发现你是个——你的身份?”

嬴政道:“她现在待在你那是最合适的,在我身边不安全。”

“现在才想到?今早还大张旗鼓地手拉手一起进寝宫?想藏恐怕也藏不住了罢。”扁环不以为然。

嬴政的目光凛了凛:“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宫里多少个人?多少的眼睛耳朵嘴巴?我再不愿望窗外事,也知道了。送上嘴的东西,不嚼也得闻一下,是不是?”

“那她更要去你那了,做你一段时间的徒弟。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再接她回来。你给我保护好她。”

扁环的肩头蓦然多了一副安护美人的担子,一时有些不大情愿。

但嬴政的态度并不是在和他商量——她什么时候跟他商量过?扁环有些无奈。

“什么时候送过来?”

“越快越好。”

“那就是今日咯。这件事你要怎么安排?”

“简单,交给赵高。”

扁环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心道:“行吧,你是大王,你最大。”

从夏后的寝宫离开,嬴政的便装了一肚子的话,她首先找到了苏盈玉。

今日这些事,刚好让她的“军师”出来试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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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玉。”嬴政将女子拉到自己身边道:“我有事同你商量。”

苏盈玉有些疑惑:“什么事?”

“我打算将你放到太医院,准确地说,是放在扁环的身边。”

苏盈玉闻言,一时有些不能理解,但她知道嬴政不是在开玩笑,她也相信经过昨晚,嬴政不可能不知道她的态度,对扁环的态度。

“给我一个因由。”

“你现在暂时还不能待在我身边。”嬴政皱眉道。

苏盈玉闻言轻声继续问道:“为何?”

“危险——我的王祖母——夏后,她被人用毒了,我刚刚带着扁环去为王祖母诊治,已经无力回天了。”

苏盈玉对于嬴政那个王祖母还是了解的,之前也听嬴政说过她疯魔的话,不过嬴政自己也说这是流言,但今日这流言成了真。

“你不知道是谁做得。”

“我以前没告诉过你——盈玉,你知道我的父王是怎样死的么?”

苏盈玉的心跳了跳,她摇了摇头。

“他也是被人用毒——我以前怀疑这是我的母后做得,然而不是。她没有做这样的事——至少没有直接做这样的事。”

一国之君,竟然被人下毒,这个信息再次震惊了苏盈玉的视听。

“你怀疑,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是。”

苏盈玉蹙眉:“你有头绪么?”

嬴政点头道“有,但是还不确定。”

苏盈玉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问道:“将我放到扁环身边——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嬴政对上苏盈玉的目光,而后点了点头。

“你想让我跟他学医,是不是。”

嬴政低声道:“他有一卷竹简,竹简里的内容只有他自己才知晓,那里面藏着一些秘密——我起死回生的秘密,你不是想知道,他拿那些失踪的婴孩都做了些什么吗。”

苏盈玉闻言没说话,沉默了半晌,她点了点头:“所以,我需要扮作男子?”

“不必,”嬴政笑了笑:“王宫里还是有些女官的。你去太医院便以女子的身份去,不过穿的那些袍服是男子穿的,但不必要束胸。”

苏盈玉点了点头,说到束胸,她看向了嬴政的胸前:“束胸累么。”

“不累,就是热天容易出汗,还容易喘不过气,因而,我如今总偏爱冬季多一点。”嬴政道。

苏盈玉闻言道:“那我也要束胸。”

“真是傻了。”嬴政笑道:“你现在是预备将我做过的事都做一遍?”

苏盈玉抿了抿唇,她望着嬴政而后轻声道:“我只是想多去体会你的不易。”

嬴政将苏盈玉搂到自己身前:“不必要的,都过去了,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但我不愿看你为我遭那些罪,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便也是为我。”

苏盈玉没说话。

“宫里的人已经开始议论你了,像是从没见过你似的。”嬴政转了个话题道。

“以前跟如今是不一样的。”

苏盈玉说话,总爱一针见血,不过也或许是两人太过心意相通,只要一句话,对方便能明白前因后果。

“盈玉——”

“嗯?”

“其实,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苏盈玉从嬴政怀里退开,目光放在嬴政的脸上。

“是王祖母告诉我的。王祖母她早就知道是谁毒害了父王,又来毒害她。”

苏盈玉没说话,她等着嬴政做进一步的解释。

“王祖母是很将父王放在心上的,父王走得那天,王祖母一夜便白了头发。但王祖母却一直没有告诉我,我想不通。王祖母同父王一样,都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却都不愿意告诉我。”

“父王说时机未到,是为了磨练我,可王祖母呢?”

苏盈玉握住嬴政的手:“可她现在告诉了你。她之前不愿告诉你定然有她自己的因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她的想法。”

嬴政望着苏盈玉,心似乎没那么乱了。

苏盈玉继续冷静地分析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嬴政摇摇头,而后道:“昨日,祖母发了疯,抓伤了母后。今日——”嬴政说着顿了顿,如果这样想,将会生出更多的疑问:“母后是说到为我加冠的事——也许这件事刺激到了她?可是,这有什么因由呢?祖母不想我加冠?”

苏盈玉沉默了一会儿,两条细眉聚在一起,靠得极近:“也许这事得放到后面去考虑。也许让你祖母转变态度的那个人不是你的母后,而是你呢?”

苏盈玉望着嬴政道:“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嬴政想起了扁环说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有些事——需要验证。

“王祖母,今日似乎本也没有告诉我这件事的打算。”

“今日你带着扁环去看她时,发生了什么?”

嬴政琢磨似的低声道:“祖母似乎在得知自己中毒后,情绪便变了——可是,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扁环是怎样说的?”

“身中剧毒,无药可救。”

苏盈玉闻言,大体是知道一点东西了,于是又引着嬴政问道:“你祖母她,是怎样将那件事告诉你的?”

嬴政闭上眼回忆夏后情绪激动时说得那些话。

苏盈玉静静地看着嬴政,过了一会,嬴政突然睁开了眼。

苏盈玉知道,嬴政似乎得到了一些答案。

嬴政低头看着苏盈玉道:“盈玉,你真是人间至宝。”

“相通了?”

“大体是想通了,不过还需要印证。”嬴政目光微沉:“若不是我几乎每日的去拜访我的祖母,恐怕,她至死也不愿将这件事告诉我。”

苏盈玉点了点头:“或许,她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到如今的地步罢。”

“盈玉。”

“嗯?”

“我从前想过那个害死父王的人不简单,但没想过,能那样的不简单。”嬴政觉得华阳太后这个人简直有些高深莫测。

在嬴政的记忆中,华阳太后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最可怕,无声无息中便能做成一些事。

甚至,能控制人心——玩弄人心。

嬴政不确定华阳太后知不知道她的秘密已经败露,如果不知道,那还好办,如果知道——而听任这一切发生……嬴政只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

她究竟要做什么?钓怎样的一条鱼?

嬴政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一些事一无所知,而这种无知,让她更加觉得不安。

“阿政。”苏盈玉握着嬴政的手紧了紧。

嬴政对上她担忧的目光,脸上紧张的表情有些松弛,她重新紧紧地将女子搂进了怀里,搂得苏盈玉几乎有些透不过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今天双更结束!

我要开始发红包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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