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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的除夕国宴设在行宫,这是典制,便就是每年上的餐食也是固定下来的,除却上首几位,以及重臣独席,其他各家年轻人皆是三两成席,更是显得殿内一团和气。
早间荣皇后差人来收了各家宫灯,这会儿已经全数挂上,正殿前排成几行,远观正是排成了“永享升平”四个字,端是好气象。
秦青是随了宁家大小姐一并来的,入殿前宁清言停在了宫灯前,她便就随着一一瞧过去。
毕竟是年节之上,众人无论作画吟诗,多少用了些精力。荣皇后有此一行,本也是瞧瞧各家公子小姐本事,多少有些别样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
宁清言自昨日便就没有多少精神,若非是大宴,怕是也不愿意再出来。只此番瞧了那殿前宫灯,不觉就探手过去。
各家的公子小姐们,吟诗有之,作画有之,谜语有之,却从不见这挂在正中的这只,简直独树一帜。
秦青随着一瞧,赫然一盏粉色宫灯,上边平白画了一个跪地的小人,再边上是画了几行垂柳,自然,这垂柳若是不论颜色,也是看不出几分模样。
宁清言左右瞧了瞧:“这是谁家小姐画的,岂能这般儿戏?”
“许是位公子呢。”秦青道。
“啧……那也不当这般,若是皇后娘娘知晓,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姐姐良善,可有人偏非不顾也是无法。不过我想,既是能挂在这,他定也是做了准备的。”秦青说着便就挽了她,“走吧姐姐。”
宁清言兀自叹了口气,又瞥眼瞧了瞧粉灯边上那一盏,上头字迹苍劲,行笔有致,叫人挪不开眼去,倒是能忘记写的内容。
不远处,木通推着自家主子立在外头,冻得瑟瑟发抖:“爷,咱不进去?”
“爷的灯可挂上了?”
“挂上了的,小的亲眼瞧见了!”
“那你觉得她能知道爷什么意思吗?”
木通有点为难:“这个嘛……哎,爷别急,小的觉得秦小姐聪敏,定是能猜到的!”
“嗯。”蒋岑这才点了头,须臾又呲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她没看明白?这都看了多久了!”
“不是,爷,我站得高,我瞧见了,她们在瞧的是您边上那盏。”
“什么?!”蒋岑扭了头去,手把轮椅拍得叭叭响,“推爷过去!”
“爷不等了?”
“废话什么!推过去!”
只不过二人还没动起来,那边两位小姐已然进殿。蒋岑火急火燎过去一瞅,恼火得想把那灯给撕了。
“你不是看着呢么!怎么看得?!”
“不是爷,小的打点了的,”木通委屈,“特意叫那小太监把爷的那盏放在显眼的地儿,这儿看着多醒目啊,没错啊爷!”
“谁叫你把爷的灯放在陈二边上的!”蒋岑压着声音咬牙切齿。
木通傻了眼,凑过去瞧了一眼:“可是爷,小的不知道这是陈二公子的灯啊,爷也没说啊……”
“你!”
木通作势就要抱住脑袋,被一道咳嗽声打断。蒋岑一回眼,就瞧见同是坐了轮椅的人,此番路过,却是丝毫未曾瞧他,就这般进了殿去。
木通便就闭了嘴,老实推蒋岑进去。里头已经依席位坐下许多人,陈宴腿脚不便,席位是依着他的轮椅高度制下,可见皇家慈蔼。
蒋岑这同样坐着轮椅的,便理所应当地与他分作了一块。陈宴略微皱了眉,轻轻搁下茶盏。
蒋岑倒是毫不在意,很是顺手地捡了面前的干果丢进嘴里,只眼角余光扫向另一端的人。
秦青坐下便就只与宁小姐搭上几句,也不抬头旁看。对面的视线盯得紧,她权当不见。
蒋岑这个人,最是不长记性的,打认识起,惹恼她便就是家常便饭。惹了又来哄,逗笑了再惹,惹了再逗,循环往复。
她都忘了与他置气,究竟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也正是因着与他待久了,秦青也有了几分狡黠心思。他不是信誓旦旦要娶她么,那她便就偏生不嫁!
左右她前世是因着赐婚嫁的,这一世若无差池,也该如是。在此之前,叫他急一急,该的。
“蒋公子。”不想这一席面上,竟是陈宴先开的口,“蒋公子昨日拉拽在下,似乎腿疾已经好了大半。”
“笑话,断了的腿能这么快好么?”蒋岑等不到那边的眼神,心都死了,呸了瓜子壳出来,“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好了?”
“蒋公子原是断了腿。”
蒋岑冷眼过去:“陈二公子这话稀奇了,倒像是我扯谎不成?”
说着便就翘了腿:“疼惨了,要爷给你瞧瞧?”
陈宴面上平静:“失礼。”
“哼。”蒋岑放了下去。
“蒋公子为何讨厌在下?”
“我何时说过讨厌你?”
“若非厌恶,何故处处与我麻烦?”
蒋岑心中烦躁,丢了干果盘子:“你管那叫找麻烦?我就是热情,热情懂吗?想着同病相怜的,多带你出去走走,多透透气,省的你一个人闷着,好心当作驴肝肺,罢了,我懒得与你计较。”
“是吗。”陈宴笑了笑,只那笑未及眼底,“那在下谢过了。只是在下喜静,还请蒋公子莫要再打搅。”
“喜静?”蒋岑摆摆手,“拉倒吧,喜静的人年年来瞧冬猎?”
这话一带而过,只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搭在青衣上的修长手指,平白收了一道,便听得外间公公宣声,蒋岑招了手给身后人,木通赶紧扶了他跪下。
众人皆拜,那轮椅上的青衣男子,垂了眼不明情绪,身后上前一名小厮也扶了他,前者艰难跪下,腕上便现了青筋,可见使力。
蒋岑瞟见,却是心下一哼。
大兴皇帝仰靖安,如今正直壮年,鬓发却是泛白,进殿的时候,有荣皇后作陪,后有东宫太子,三人华服着身,当真盛世姿态。
“起吧。”仰靖安落了座,虚虚拿肘垫了龙椅,“今日除夕,朕不想瞧见虚礼。诸位亦是国之栋梁,宫中常客,莫要拘谨才是。”
“是!”众人应了,竟是满殿余声,而后才听得众人起身落座。
荣皇后一眼看下,笑道:“这些孩子,今年又瞧见些新面孔,朝气得狠。”
“嗯,朕就说,这般时候,太子啊,你也该早些来的。”
秦青这才敢抬起头去,那龙椅之下坐着的,正是东宫仰桓,因是常年累恙,肤色比一般男子白一些,前世里她有替他瞧过,那时候他要憔悴得多。
仰桓闻言恭谨承了:“儿臣明白。”
人前,他从来都是儒雅随和,恭顺有加。秦青收回目光,抛去这明面上,多少朝臣心知肚明,储君之位因为有仰桓占着,众皇子也是逐一封地居王,可是啊……
“皇上,”荣皇后道,“太子哪能一样,太子往年不来,那是留在京中为陛下分忧啊。”
“嗯!皇后说得对。”仰靖安朗声,“说起来,今年还是老三替朕分的忧,回头朕定要好好赏他!”
“这是应该的,哪里需得赏。”荣皇后顿了顿,“再者说,镇守京都,乃是陛下信得过三殿下,不过今年特例留下,何来特意赏赐一说,倒叫年年留京的太子殿下笑看了。”
秦青险些呛出声来,这话也就是荣皇后说得,换作旁人,怕是得有个不敬之罪。
仰靖安摆摆手:“哎,那怎么一样?桓儿是储君,该当此责,无甚好赏。檩儿嘛,也算是替他皇兄分忧了。”
这一席话说得,在场众人皆是面色轮转,只上首皆是老狐狸,个个都是一开席,这下边的,可是不敢动筷子。”
“皇后说得是!”仰靖安这才接了酒杯,抬手示下。
如此,秦青跟着又是端杯起身,一杯清酒下肚,才有宫人鱼贯而入,将点心盘子撤下,上了热菜熟食。
蒋岑轻轻跺了跺筷子,瞧向一边并未动作的人,忽而笑道:“陈二公子方才的话可听见了?”
“蒋公子说的哪一句?”
“这晋西王封王应是已有两年吧?倒是不见他去得晋西,怪哉。”
陈宴执了勺子,剜了一朵豆腐,细细品下才道:“原来有两年了。”
“陈二公子一心只读圣贤,记不清也是应当。”蒋岑点点头,“这晋西之地啊,倒也不算远,就在晋城往西一点,哦,晋城,最近闹时疫的地方。啧,也不知这时疫如何。”
“哦?”陈宴放了勺子,“依蒋公子之意,似是对晋西王很是关切?”
“毕竟军营里一起打过架的,多少惦记着嘛!”蒋岑说着丢了一粒醋泡花生进口,咬得咔咔响,“还别说,咱们这位三殿下,好生记仇,输了我一次追着我打了三天呢!”
陈宴却只轻飘飘应了:“是吗。”
蒋岑便也不再说,只偷眼瞧那一袭蓝衫。
场中歌舞声乐,倒也是其乐融融。蒋岑隔了众舞姬,也未对上那人双眸,实在是嫌那一圈圈甩着水袖的人烦人,恨不得将她们都拨开了去。
直待得公公嗓音再起,蒋岑才得见那人抬眼,却不是瞧向他的。
“司天监陶司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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