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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被蒋岑护在身下,手中的剑带起风声,犹如无形的气盾,隔开那箭雨。这不过是第一道令。
城楼上立着的应是副将,此番奔上来一位士兵,不知与他说了什么,叫他原本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再往下看时,那城下已然筑起了盾墙。
“你确定?!”副将皱眉。
“是!是何将军亲口下的令,将军不信,便连这军牌也不信么?”士兵单膝跪在地上,“何将军自有考虑!不信您看。”
“可此前……”
“将军,”那士兵起身,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声。
“箭弩停了。”宁侯一夹马肚,往前几步,“还真是有意思。”
话未说完,将将被乱箭冲散的队列突然起势,不过是瞬息,宁侯的剑已经指向了陈宴。
那自坞巢山中下来的新军以迅雷之势围了上去。连带着蒋岑,也在其列。
“众将听令!陈宴,乃是反贼之子,其罪当诛!尔等如今未及入编,若是此行有功,陛下当得授旗正名!若助纣为虐,尔等应知下场!”
蒋岑伸手按下怀中人:“不怕。”
秦青不是怕,又有什么好怕,她只是方才听见他一道闷哼,担心是内伤发作。
此时被他牢牢按住,分明有力,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队列分成了两路,从京城中带出的禁军之列等因着此前的攻山战,许多已经中了滚石负了伤。
成围剿状的山中新军显然霸了优势。
宁侯一指那城门:“今日那城楼上守着的,是北疆军。可见金胡兵败,请贼入京者已然败落,现下就等着这唯一的漏网之鱼罢了,尔等皆是家有室的人,成王败寇乃是一念之间,这么简单的道理,应是不用本候再说吧?”
不知可是为了应和宁侯的话,那城楼之上再无动作,安静得很,似是单单等着这下边热闹。
被围住的众人听着,一行提枪来防,一行又不敢轻易表明立场,连日来又是攻山又是崩山,逃命加奔波,分明以为押了俘虏进京便就是完成了这一趟任务。哪里能够料到会几经换将。
老实说,如今谁是谁非,他们并不知晓。
陈二公子手里拿的是陛下的军令,临行前,他们从来是惟令是听。宁侯原本带来的人已经在入山之前就被蒋公子清理了,留下的他们也不知这宁侯可不可信。
说起这宁侯,前时蒋公子倒是捆缚过,还放走过匪军将军何守兴,不知为何,又被放了——有人已经转向了一边的蒋岑。
此人现在搂着马上的女子,也不知那女子是何身份,众目睽睽下也并未避嫌。蒋岑一眼觑下:“瞧我做什么?你们也见到了,我现在没权没势,没有立场。你们有脑子,自己判断。”
“这种时候,蒋公子还要这般态度么?蒋公子以身犯险,亲自归山销了私火,乃是英雄,他们信服。”宁侯少有地严肃瞧过来,“倒是你,本候也当要问一句,你如今是何想法?”
蒋岑一摊手:“抱歉,我未婚妻早就跟我说了,我脑子不大好使,碰到事儿吧,一时间转不过来。既然陛下的令牌已经被我给了陈二公子,那你看我也是抢不回来了。若是有命再见陛下,也就是磕头认错的理,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
“狗屁不通!”宁侯的剑复又往陈宴脖子上递了一递,对着犹豫的人群道,“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哎,等等!”蒋岑突然道,“这新军倒是齐心得狠,在山中我就纳闷了,怎么这一投诚,就投了全数来着?如今宁侯还没发令,怎么就围了陛下的禁卫军?”
一语点醒梦中人,那提枪的众人更是严阵以待。
“蒋公子想说什么?”
“没有没有,莫要激动。”蒋岑护着秦青,身下的黑鬃马竟是悠然又踏了几步,“就是觉得佩服,佩服!”
“蒋公子莫要阴阳怪气。”
“哪里?”蒋岑煽风点火可是一把好手,“在下就事论事。你看啊,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其他的阿猫阿狗的,宁侯这几次三番,局中局,戏中戏,都是功臣,可敬可敬!”
谁说不是呢?前时清理军中的时候,宁侯分明是皇后的人。后来放了何守兴,蒋公子没有追究,看来是故意而为,那还是陛下的人。可现在也属实说不过去了,若是这些新军没见过宁侯,怎么会不等他吩咐,就先行围困了他们?
倒像是怕他们不答应一道入城一般,这——不合理啊。
说完蒋岑便就又掉转了头去看陈宴:“陈二,这个城是一定要进的,可这么多的人,势必是进不去的。不管城头上是谁,也不敢放啊。你看要不……”
“要不,我便就束手就擒?”陈宴冷然,虽是面无表情,声音却是讥讽,“蒋兄,你是真当自己是什么圣人?论才识,论品性,你哪一点比得了我?便就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这令牌被陛下给了你,这一行来,倒全是你做了主去。后来令牌给了我,出了风头的还是你。”
“现在凭着那城楼上谁也不晓得是不是冒牌货的东西几句话,你反过来劝我?你究竟凭着哪一点来劝我?”
“陈二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蒋岑惊诧异常,浮夸道,“可那城楼上难道不是北疆军吗?”
秦青憋得厉害,止不住低了头去,被男人使坏捏了腰身,立时就坐稳了抓牢马鞍,笑不出来。
不过这话听在下边人耳中,可就是醍醐灌顶。
陈宴没眼看他,只对着宁侯道:“宁侯不是想要进城么?押着陈某进去又有何意义,宁侯也算是将门之后,好生与陈某打上一回,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便是。”
话音落,军中哀号声起,骤然倒了一片,皆是被暗器割喉。
宁侯一震,方要动作,喉上微凉,接着便是喷薄而出的鲜血。
“你……”
“宁侯,当断则断,当决则决,万事都想要占着个坑,可没得这般好的事情。”蒋岑啧啧有声,这才挺直了腰背提声,“我说,你们既然是私军,心里得有点数吧?”
“无论如何粉饰,私军就是私军。倒也不妨告诉你们,你们的主子就在城中,不过呢,是等着授予你们荣光,还是等着你们去拼死相救,我说了算。”
说到这里,想起此前陈宴义愤填膺的话,又补了一句:“或者,陈二公子说了也算的。”
陈宴飘过来一眼,驾了一声,没理他。
蒋岑兀自轻咳,低头问道:“你说,他方才骂我的话几分真?他莫不是真的嫉妒我?我要不要沉稳些?”
“……”秦青无言。
如此,那原本犹豫不决的剿匪军立时来了势气。
至于包协状的私军,已然松动。几乎是转瞬间,他们就失了两个主事。
他们本是些被驱逐出去的军匪浪人,或者便就是些死囚,有人动用关系将他们带出牢狱,给了他们一处山头,过的是累死累活训练的日子,可这些与死比起来,又算什么。
只是救他们出来的人,不知道究竟是谁,他们能够见着的,一个是何守兴,如今不知在何处,还有一个便就是宁侯了。
宁侯已死,起码,看起来是死的。
他们本就是被硬生生磨出来的正规军,身体接受了指令,骨子里的不羁放浪终究不息。
更遑论,群龙无首,还有那仿佛潜在暗处的瞧不见的暗器,蓄势待发。他们算是瞧出来了,那陈宴与蒋岑,是一伙的,而且现在除了禁军,还有一拨人马。便就是方才一出手,竟是已经折损了他们百人余。
如此,便有人喊道:“我们如今不进城了,各自散去便是!”
蒋岑哎了一声:“你是不是傻?上边城楼上盯着呢,你想死得更快我自然不拦着你。”
比之硬碰硬,那城上确实占着更有利的地形,无论是箭羽还是投石,他们没有指挥都毫无胜算。若是零星散去……
蒋岑复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以前在军中的时候,他们就可讨厌我,倒也没啥缘由,就是喜欢追着人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逃兵了。”
“你待要如何!”
蒋岑轻轻一笑,行至军前:“不如何,要不,跟着我……跟着陈二公子进去,要不,死。”
陈宴缓缓瞧向他,蒋岑风中的衣角猎猎,却是气定神闲,丝毫不像是刚刚说出豪言壮语的人。
副将已然在城楼上瞧了许久,只是并不清楚这退下的队伍究竟要做些什么。再闻见声响,领先的却是那抱了个女子的人。
与此同时,从军队的后方一匹战马疾驰而出,遥遥往城下来。
副将上前一步,□□手已经就位,却听下边人道:“林副将不急,古来攻城之战,多是玉石俱焚,你家将军定不愿见此景象,否则也不会叫停了,你说是也不是?”
“哼,黄毛稚子。”林副将看下,正欲再说,就听那战马吁得一声停了下来。
那马上坐着的,却不止一人。
齐树将身前人扶住了:“林副将不瞧瞧这是谁吗?”
那人衣着沾了黑灰,分明不该被认出了,可林副将是谁,便是一眼就看出来,不可置信道:“大公……子?”
满是血污的手缓缓举起,那被扶住的人一字一顿道:“北疆军副帅,林诉听令!”
夕阳西沉,洒进的昏黄遍染了殿中阶台。
“什么时辰了?”仰靖安突然问道。
仰桓起身,远远已能辨出那刀剑相见之声。
“父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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