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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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于明军握住姜新棉的手腕的那一刻开始。
细瘦的腕子在他的大手里,像是稍稍一用力就会给她折断。
那一刻,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躲避,瞬间化作了一团软鼓囊囊的怒气,在那个腔子里像是无人管束缉捕的悍匪四处流窜,到处惹事。
在裘皮厂车间的那天晚上,于明军就知道她瘦了。
那晚他走进车间,突然一抬头,隔着一团黄暖的灯光,就看见她坐在那里。
肥大的工作装里,她瘦得几乎整个人都消失了,一张本来就不大的小脸上,好像只剩下了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直要在他的心口上戳出两个洞来。
她不知道,他转身出去时,插在裤袋里的手都要攥出血来了。
所以,他让小赵拿了那袋牛肉干给她。
那本来也是给她买的,他不吃零嘴,那天在草原看见牧民家晾的那个,他就想起了她。
他知道多半的可能是送不出去,可他还是买了。
他买了两大包,一包给老爹和明强分了,这一包就一直在车里放着。
那晚,他让小赵去给她,他恨不得她这十几天因为他而减去的肉能通过那一袋牛肉干补回来。
可是,她没要。她把那袋牛肉干都分给了别人。
她把他的心分成了无数块,给这个人一块,给那个人一块,唯独她自己,好像多看他一眼就会脏了她的眼睛似的。
这时他才知道,那天他对她说“只想踏踏实实找个过日子的媳妇,不想娶个姑奶奶”是多么操蛋的一句话。
因为,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那时候,他真想她能给他一下子,然后讥讽地问他,“你不是不想娶个姑奶奶吗?”然后他就立刻认怂。
可是,她偏不。
她不认错,也不搭理,她像是把那个跟她在月光下缠绵的男人完全忘记了。
现在,她甚至来跟他的徒弟相亲了。
姜新棉的手腕被于明军拎着,她不说话,也不挣扎,就那么微微垂着眼睑看着他。
被她的卷密的睫毛敛起来的光,平静冰冷而怜悯,她像个立于云端的神女,而他,是那个卑微落魄的凡间穷小子。
在部队里时,军医发现他跟别人不同的地方,就是无论遇到什么紧急的突发的情况,他的心脏都能保持平稳跳动,没有一丝波动。
军医说他这样的心理素质应该去当空军。后来他开车经过天堑老虎嘴,副驾的新兵蛋子吓得要尿裤子,处于外侧的他,一扭头就能看见下面白沫翻卷的江水,却依然可以气定神闲地把车开得平稳如山。
那时候他很为自己过硬的心理素质而骄傲。
可是现在,他觉得军医错了,其实她才是那个面对天大的危险心跳都不会有一丝波动的老司机,而他,不过是那个胆怯懦弱的新兵蛋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住她,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在座的所有人也都知道。
这个时候,如果她把他一甩,大骂他一句“臭流氓”,然后甩他一耳光,他也就随手撂过了,可是,她没有,她反而顺着他的手劲儿坐下了。
她笑着说:“好啊,那就谢谢于师傅指教了。”
然后,她郑重其事地拿起一张饺子皮,夹了一点肉馅,沾着白面的小手托着那张面皮,真的就等他的指教。
那一天她哭着求他原谅时,两个人都不淡定,现在,才十几天过去,慌乱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于明军看着姜新棉云淡风轻的小脸,心口抽了抽,拉起她就往外走。
“于明军你干嘛?”
她想要挣开,奈何他不放。
小苏举着个饺子皮,“咋回事啊?”
小赵白她一眼,“傻啊?这都看不出来?”
吴主席家位于这条小胡同的最后面一家,于明军拉着姜新棉出来,如果再往前走就到了别人家的门口了。
姜新棉两手拖住了不再往前走,“于明军,你再耍横我就喊了啊。”
于明军看看胡同口那边来来往往的行人,把她把胡同里面一推,用身体挡住她,压着声音说:“就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姜新棉把他的大手挣开,揉着自己的手腕,“快说!说完快走。”
男人看着她被他攥红的手腕,唇线紧了紧,“三句话,第一,小赵性子不稳,前途未定,以后的变数还很大。第二,小赵姥爷对他很是疼爱,老爷子是京都的人物,能力大,脾气也大,对儿孙辈的要求极高,以我的判断,小赵迟早是要回京都的,你这个性子怕是不能适应大家门的规矩。第三,我跟你的事小赵都知道,如果你们俩真成了,以后过起日子来如果拌嘴吵架,他会拿着这些做把柄,你容易吃亏。”
姜新棉听完,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我跟小赵不合适咯?”
于明军说:“我只谈现实条件,至于合适不合适你自己掂量。当然,也许你会为了适应高门第而改一改呢。”
姜新棉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被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给拱了起来,她想骂他,都分手了,你吃饱了撑的吗?想一想,没必要。
她看着于明军,抬手抿抿头发,笑了一下,“好啊,多谢提醒,那我就为了小赵改变一下自己吧。”
她说着,抛他一个眼风,转身就要走。
于明军咽咽嗓子,伸手又拦,“你知道这种改变意味着什么吗?”
姜新棉停下看着他,笑了笑,伸出那只还沾着面粉的手搭在他的肩头,“那我问于师傅一句哈,你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去做出改变吗?”
男人看着她,小姑娘鼻尖儿上沾着一点面粉,不邋遢,反而多了几分平时不见的娇俏。
他的喉结滚了滚,说:“原则以内的可以。”
姜新棉冷笑一下,把他一推,“那我祝你光棍万岁!”
“……”
“呀,明军?”
一声惊呼突然从胡同口传来。
于明军连忙垂下胳膊,把手插进口袋里,姜新棉则趁机从他身边溜走了。
吴主席的丈夫高工程师骑着自行车过来,“多少天了,可把你盼来了,走走走,杀一盘去!”
高工说着,从自行车上下来,看见于明军肩膀上被面粉印出来的一只小手印。
“咋还弄一身面呢?”
“哦,”于明军低头掸了掸,“我在帮吴主席包饺子。”
高工一边推着自行车进院,一边说:“嗐,这些事让小孩子和娘们儿去做就行了嘛,大男人抠搜那个玩意儿干嘛?走走走,杀一盘再吃饭!”
于明军被高工拉着进了屋,显见两个人是老棋友了,而且,还是兴味相投的老棋友,房间里棋子敲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悦耳,两个人的谈笑也爽朗。
厨房里,吴主席一个人又要炒菜又要生火烧水准备煮饺子,一会儿没有蘸饺子的醋了,又连忙派了全全去打醋。
女人在厨房里忙到几乎要飞起,而那个高工,自从回家都没往厨房里去看一眼。
姜新棉听着房间里的谈笑,捏着饺子,心想,好般配的两个大男人,既然这么兴味相投,干脆一起过得了,还娶媳妇干嘛?
午饭摆在小院里。
菜很丰盛,饺子香,酒更香。
高工很高兴,下午又不上班,非要拉着于明军喝两盅。
今天高工好不容易多赢了于明军一盘,酒喝得特别高兴。
于明军陪着,没滋没味地一杯杯往下灌。
小赵看了看他师父,又看了看姜新棉,虽然吴主席不让他喝酒,他还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举起来,郑重地对他姑姑和姑父说:“自从来到阳林,我给姑姑和姑父添麻烦了。”
他说到这里,高工把手一摆,“自家人,说什么外道话,都是应该的。”
小赵接着说:“不,我得说。姑姑和姑父为我操心完工作的事,又替我操心人生大事,尤其是我姑姑,为我介绍了一个这么温柔这么漂亮的对象。”
听到这里,高工倒是没什么,吴主席的眼泪却下来了,心想,她的心没白操,她这个侄子总算是懂事了。
听小赵说着话,于明军斜着醉眼就去看坐在他对面的姜新棉。
姜新棉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夹着饺子就去蘸醋。
小赵端着酒杯,继续说着,“姑姑,我对您给我介绍的这个姑娘很满意,我很感谢姑姑和姑父对我的关心。今天,我们俩就一起敬我最最敬爱的姑父和我最最亲爱的姑姑一杯。”
小赵说到这里,于明军的脸已经冷透了,心想,这个徒弟是彻底不能要了,打今儿个开始,逐出师门。
于明军端起一杯酒,闷闷地先灌下去,就听见小赵对身旁的姑娘说:“来,小苏,咱们一起敬姑姑姑父一杯。”
小苏姑娘羞羞答答地被小赵拉起来,一个举着酒杯,一个举着红葡萄汁,共同敬给了吴主席和高工。
“……”
咔嚓,于明军手里的那只薄瓷小酒杯就被他给捏碎了。
啥情况?搞错了?
高工拍着于明军的肩膀笑起来,“明军呀,这才几杯啊就高了?这不是你的量啊?”
吴主席责备着她男人,“还说喝酒,先看看手有没有扎着啊?”
于明军看了看自己被扎破的指肚,捻了捻,再看向姜新棉。
小姑娘也正在看着他,一看见他看她,反而咬一口饺子嚼着,往旁边一扭头,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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